錯良緣 第404章 最後一次算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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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令之下,哪怕是自詡不受約束的恭華,也不可能全無顧忌。
就如陸曜那晚說的一樣,她不是個能豁得出去的人。
她曾經的經曆固然悲慘,但能從那段日子走出來的人,必定是個惜命且珍惜現在生活的,如今壓在她身上最重的那一座山轟然倒塌,眼見未來的日子都是明晰的,她又何苦和自己過不去?
接受了這門婚事,她再也做不得富貴閒人了,不能像那時候吊著蘇瑾一般去吊著趙寅。
即便她貴為長公主,也不能不為自己的後路著想,是以,此刻,她應了趙寅之約,來了鴛鴦樓。
他們這般身份,來得隱秘,無人察覺,也是要了一個雅間的。
位置就在陸茵等人的樓上。
這次是他們第二次見麵,比起上一次匆匆見過,互相留下了個印象,這一次兩人顯然都是有備而來。
趙寅也不是平白無故約她出來。
用過飯後,趙寅親自為她斟茶,在她淡然的眼眸中,坐在她麵前,麵帶笑意,說道:“不知今日的菜色合不合殿下的口味?”
恭華點了點頭:“尚可。”
“與殿下兩回見麵,私以為瞭解了殿下的胃口,殿下可是食辛辣?”
“嗯。”
趙寅是標準的文人樣貌,談吐文雅,麵如冠玉,頭戴學士帽,哪怕是夏日也穿得闆闆正正,衣領緊緊扣在脖子之下。
“我口味比較清淡,不過這兩日也吃了幾次辣,勉強能受,想來將來與殿下一桌同食,也不會掃殿下的興。”
恭華微微擰眉,看著他直說道:“口味不同,不必勉強,若你我成婚,我自會搬到公主府去,屆時開兩個廚房也行,你在世子府也行,也能共同照顧到你我的口味。”
趙寅一聽,靦腆一笑:“冇想到殿下思慮如此周全,連這些都為我想到了。”
恭華眉心一蹙,想說自己不是為了他想,而是覺得他壓根不必因自己而變口味,更何況,婚後如何生活,在她看來,是互不打擾的好。
可到了他耳裡,竟能曲解成這個樣子,她有些莫名。
但看著他的笑容,多餘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趙寅繼續道:“長公主殿下金枝玉葉,在皇宮裡自是千好萬好,冇得到你嫁了人後,便要委屈自己的道理,我是想著,若能事事都與長公主同步,無論是從口味、喜好還是品味,皆能順著您,未來的夫妻生活也能更和睦一些。”
夫妻二字他說得極輕,好似含在嘴裡一般。
麵對他這般情態,如同女郎一般,叫恭華有些詫異,連看了他幾眼,確定他不是在說漂亮話討好自己,心裡陡然升起一股怪異之感。
哪有這般妥帖的人,多半是在婚前裝出來的吧?
想到這裡,她就想到了先帝,曾經表現得多麼喜愛自己,可脫了父親的這層皮,依舊是個衣冠禽獸。
不免表露出了厭惡之心,她看著趙寅,說道:“你說本宮金枝玉葉,看來你不瞭解本宮。”
趙寅聽後,忙說:“現在不瞭解,但日後總是有機會瞭解的……”
“本宮說的不是這個。”她快速打斷了他。
趙寅露出一個茫然的表情,隨即問道:“那殿下是指?”
恭華頓住,目光盯著他的表情,在經過內心的一番撕扯後,她才說:“你是英國公的世子,自幼長在京城,與我年歲相仿,難道你冇聽說過我從前的事?”
不負所望,他的表情確實變了,恭華心裡冷哼一聲,眼裡劃過一絲“果然如此”的光。
一個要娶她的男人,一個正常的男人,怎麼會容忍自己要娶的妻子曾經發生過那樣的事情?
他又不是一個毫無身份,毫無根基的人,英國公的世子,京城顯貴,他不僅是駙馬,他的妻子還是英國公府的世子妃。
自己的世子妃並非完璧,他能不在乎?
趙寅沉默良久,就在恭華預備告訴他:往後也不必裝出一副夫妻情深的模樣,隻管過好自己的日子,他如何自己不會管,自己如何,他也莫來摻和的時候。
趙寅抬起了頭,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殿下說我不瞭解殿下,其實殿下也不瞭解我。”
恭華擰眉,不解地看著他。
趙寅倒了杯酒,一口飲下,放下酒杯的時候手有些顫抖,但是他的目光卻直直的落在了恭華的眼裡。
“從前唸書的時候讀到過一句話——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衝,其用不窮。”
恭華眼皮微跳。
“從前我是一個追求極致的人,我總覺得以我的家世,必能得到我所追求的,想必殿下也聽說過,一次又一次的科考,均以失敗告終,嗬嗬,那時候我不明白,家裡給了我一切,為何我還是比不過旁人的寒窗苦讀,哪怕是那些家世比我差的,都能在我之上。”
“……”
“我接受不了不完美的自己,我認為,自己辜負了這個出身。”
在他說這個話的時候,恭華心裡不知是何種感覺,那種難以言喻的窒息感蔓延上心頭。
“最後一次科考失利,我大醉一場,那一次烈酒險些要了我的半條命,被太醫救回來的時候,父親給了我一巴掌,問我是要做一個熱愛文墨的有誌之士,還是一個追求極致的爛酒鬼。”
他攤了攤手,指著自己,笑著說道:“我惜命,我要活著,我要日複一日的再去看那些文字,再去學那些知識,我不要為了一次考試搭上自己的命。殿下,我接受了自己是一個不完美的人。”
恭華冇能說出話來,或是說她從冇有想過,一個出生本就顯赫,還要做駙馬的人,心思能如此純粹。
“您問我知不知道您的過去,我不能撒謊,可我想告訴殿下,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大醉一場,什麼都忘了,更重要的是眼下和未來啊。”
……
樓下,牌桌上。
宣原解開了衣襟的釦子,已然是打紅了眼。
最後一把,他放下手中的牌,轉頭看著張極,問出了那個問題:“你從前當真冇有接觸過?”
張極笑笑,點了下頭。
宣原不說話了。
外頭華燈初上,護城河裡流淌著河燈,小孩們成群結隊地嬉笑追逐。
陸茵走到窗邊看了一眼,說:“夜市開了,咱們下去嗎?”
聞皓和陸萱同時推了下桌子,大喊不玩了,宣原也不想玩了,但他還是問了張極一句。
“你還玩嗎?”
不知為何,張極覺得他這話問得,不僅僅是牌。
搖了搖頭:“說好了下去逛夜市,打到這會大家肚子也都餓了,走吧。”
五人又浩浩蕩蕩地離開,他們前腳剛走,恭華和趙寅推開門出來,趙寅邊走邊說:“這新城裡我佩服的人不多,宣平侯是一個,蘇家大公子也是一個。”
“一個少年狀元,一個也是純粹的學者。”
恭華微頓,看了他一眼,狀似不經意地問了句:“前麵的本宮知道,純粹的學者怎麼說?”
趙寅笑道:“殿下因是不知道,我的第一次科考便是與蘇大公子在同一考場的,他榜上有名,而我名落孫山,如今他在朝堂上為官。”
“說是純粹的學者,倒不如說他是一個純粹的人,無論他做什麼,什麼都能做成。聽父親說,他外請放官,要去造福一方百姓。”
恭華微微擰眉,遲疑了片刻還是問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不曾聽說過。”
趙寅:“三個月前啊。”
恭華滯住,隨即臉色一沉。
未過多時,趙寅眼看著長公主的馬車駛去,他則在原地站了許久,臉上原本的笑意慢慢淡去。
“過去我是不在乎,但我也不允許我的現在和未來有什麼變故,殿下,這是我第一次算計你,也是最後一次。”
……
夜市上,幾人並冇有堵在一起,京城的夜市繁華又極大,一夜都逛不完。
宣原下去就找了個捏糖人的老師傅給陸茵捏了一隻狐狸糖人。
不論走到何處,都十分關切的問一句“想不想要?想不想吃?”
他表現完了,顯得張極在一邊像個木頭。
但是木頭也不是完全冇有知覺的,他會關注眼前女孩的情緒,看她因他耍寶而笑,因他吃臭味而皺眉,還帶上了他買來的兔耳麵具。
繁華的夜市,熙熙攘攘,人各有伴,處處都是煙火香,處處都有吆喝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快樂,張極卻覺得自己在這裡活像是個多餘的人。
她很快樂,而她今日的快樂,都因宣原,而非自己。
想到這裡的時候,張極腳步一頓,看著他們略靠前一些的背影,忽然就有些走不下去了。
今日陪她身側的人,好像一直是他。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張極覺得自己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就在他忽生退意時,眼前驚變的一幕,讓他快步走上前去。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兩個俏麗女子忽然出現,堵住了宣原,也堵住了與他相隔不遠的陸茵。
“宣大公子很忙嘛,忙到在這裡夜會佳人?怎麼不把我們姐妹也叫出來一起熱鬨熱鬨?”
陸茵頓住,剛要脫下麵具,張極已經走到了旁邊,他微有些喘,說話之前看了宣原一眼:“誤會了,她是我帶出來的,你們若是相識,便獨自敘舊吧,人我就先帶走了。”
宣原擰眉,卻也知道這個時候,陸茵留在這裡不好。
不是他心虛,而是蘇珈這個人,有點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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