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良緣 第383章 故意找茬
夜色漸濃,苑中篝火愈發明亮,跳躍的火光將人影拉得忽長忽短,混著晚風裡的荷香與栗子甜香,漫成一片融融暖意。
這場夜宴本就不拘禮數,眾人衣著皆比白日輕便,女眷們的裙衫更是爭奇鬥豔——淺碧羅裙繡著纏枝海棠,銀紅褙子綴著珍珠扣,連素色衣裙也襯得人肌骨瑩潤。
陳稚魚望著這滿場華服,指尖輕輕摩挲著酒杯沿,眼尾不自覺彎起——方纔掃過的好幾套衣裙,針腳紋路皆是她親手設計,此刻穿在不同人身上,倒比圖紙上更添了幾分活色。
正自欣賞間,她忽然眼前一亮,目光定格在人群另一側:“陸曜,你瞧那位姑娘。”
陸曜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隻見一名高挑女子立在篝火旁,月藍色流沙裙隨晚風輕拂,裙角繡的銀線暗紋在火光下若隱若現,恰如星河垂落。他微微頷首:“怎的,瞧著眼生?”
“不是眼生,是這身衣裳配得好。”陳稚魚腰桿微挺,語氣裡藏不住得意,“這版型我做時便想,定要穿在身段高挑、肩背舒展的人身上,才能顯出裙擺的流韻。如今瞧著,倒比我預想中更妙。”
陸曜聞言,未去看那女子身段,隻思索著那套衣裳是她何時巧思,目光從那女子身上收回,落在陳稚魚的淺粉流金裙上。
火光映在她頰邊,連細絨絨的鬢發都染了暖光,眼裡有得意的神色,恰似狸奴傲嬌抬首的嬌憨,他喉間輕滾,湊近她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幾分戲謔:“你素來會搭衣裳,不知今日裙下穿的……”
話未說完,陳稚魚耳尖驟熱,忙捏起案上一塊魚餅,塞進他嘴裡,美眸瞪得圓溜溜的,沒說一句話,但那話都從她嬌嗔的眼裡泄露出來了。
陸曜順勢含住魚餅,鹹鮮的香氣在舌尖散開,他往後靠向椅背,看著她泛紅的耳尖,低低的笑聲混在篝火劈啪聲裡,竟比樂曲更顯悅耳。
樂的與她說些葷話,看她紅臉模樣。
這般親昵的光景未持續片刻,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輕響——是銀匙落地的脆聲,緊接著便是米酒潑濺的濕意。
陳稚魚抬眼望去,隻見蘇綰身旁的女伴正慌慌張張地屈膝,而鄰座一位夫人已霍然起身,藕荷色羅裙下擺沾了幾片酒漬,在火光下格外顯眼。
那夫人是前年狀元萬霖的母親,早年家境貧寒,待兒子高中後才熬出了頭,如今在京中貴眷圈裡,最是看重衣著體麵,聽說每次出門,單是挑衣梳妝就要耗上兩三個時辰。
此刻見心愛羅裙遭了損,她眉頭擰得緊緊的,語氣尖刻如刺:“蘇小姐身邊的人,怎這般毛手毛腳?這羅裙是江南新貢的雲錦,染了酒印,便是徹底毀了!”
此事與蘇綰並不相關,但那女伴確實是她帶來的,如今這位夫人一開口就是朝她發難,蘇綰隻得起身,本因傷腿不便,此刻隻能撐著侍女的手緩緩站起,臉上的爽朗笑意淡了些,卻仍溫聲道:“確是我們失了分寸,夫人莫氣。改日我讓家中繡坊送一匹同色雲錦過來,權當賠罪。”
可那萬夫人卻蹙緊眉頭,餘光掃過場上的達官貴族,隻覺自己好生生的出來,竟在這些貴人麵前失了體麵,當下心裡一擰巴,就不依不饒起來,目光掃過蘇綰微跛的左腿,話裡帶了刺:“蘇小姐自己行動都要旁人攙扶,倒還有心思管旁人的事?依我看,今日這般熱鬨場合,本就不該帶傷出席,免得擾了大家的興致。”
這話,多少有些出惡氣的意思,也有幾分無理取鬨。
明明是她主動提起蘇綰,蘇綰應了,又怪她多管閒事?
這話一出,周遭的喧鬨瞬間淡了幾分。離得近的人都停下了話頭,目光齊刷刷聚在蘇綰身上,連遠處的樂聲都似弱了些。
陳稚魚自然也留意到這邊的動靜,看蘇綰勢單力薄,微微頷首的模樣,握著酒杯的手緊了一下,麵上浮現擔憂之色,正要喚身旁的鴻羽去細聽,卻見一道華影從人群中走出——是恭華。
她今日穿了件銀白暗繡玉蘭的長裙,裙擺掃過青石板時,綴著的玉飾輕響,倒比尋常貴女多了幾分清冷氣度。
走到蘇綰身側,她停下腳步,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萬夫人這話未免偏頗。蘇小姐帶傷赴宴,是守君臣之禮;主動賠罪,是守處世之禮。反倒是夫人,不過幾滴酒漬,便揪著不放,倒顯得失了大家氣度。”
萬夫人本想反駁,可身後的丫鬟湊到她耳邊,小聲說了句“夫人,這是恭華長公主”。她身子猛地一僵,驚詫地抬眼打量恭華——方纔隻覺這女子氣度不凡,竟未想到是皇室宗親。一時之間,她臉上的怒意褪得乾淨,隻剩下訥訥的窘迫。
見她這般模樣,恭華唇角微勾,目光淡淡掃過全場,聲音裡添了幾分溫和:“夏夜宴飲,本就是圖個熱鬨。一點小事,何必爭執傷了和氣?萬夫人既愛那雲錦,回頭我讓尚衣局送兩匹過來,此事便到此為止吧。”
皇家開口,無人再敢多言。萬夫人訕訕地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裙角;蘇綰鬆了口氣,扶著侍女的手,低聲向恭華道謝,眼底滿是感激。
可陳稚魚坐在原處,卻將恭華的神色瞧得真切——在蘇綰低頭道謝時,恭華的目光掠過她,落在那仍在小聲賠罪的女伴身上,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冷意,快得如同篝火濺起的火星,轉瞬便隱入暖黃的光暈裡。
待她轉身走向主位時,那抹冷意已全然不見,隻餘下慣常的端莊自持,彷彿方纔的一切,不過是旁人的錯覺。
陳稚魚看了兩眼,默不作聲的收回視線,可心裡頭總覺得像是忽略了何處,這一小段插曲總給她心裡頭添上了一些不適之感。
她尚不知,隻是自己與蘇綰說了幾句話,就給她惹來了一身的麻煩,
……
不多時,鴻羽輕手輕腳繞過人影,湊到陳稚魚身側,將那邊爭執的原委低聲說了一遍,話裡隻撿了萬夫人發難、恭華解圍的要緊處,並未多添細節。
陳稚魚指尖漫不經心地劃著酒杯沿,聽著聽著,眉尖輕輕蹙起。
待鴻羽說完,她抬眼望向萬夫人的方向,聲音壓得極低:“你可打聽了這位萬夫人的底細?”
鴻羽想了想,回道:“聽說是前年狀元萬霖的母親,早年在鄉野居住,去年才隨兒子入了京,平日裡深居簡出,京中貴眷的宴集鮮少露麵。”
“深居簡出?”
陳稚魚念著這四個字,眸色微動,轉頭看向身側的陸曜,語氣裡帶著幾分疑惑,“既不常出門,又與蘇綰素無往來,怎的一開口就叫出了蘇綰的名字,還專挑她傷腿的事說?倒像是……專程來尋她不是似的。”
陸曜原本正望著篝火出神,方纔恭華的出麵已讓他多了幾分留意,此刻聽陳稚魚這麼一說,指尖頓了頓,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處——萬夫人正低頭與丫鬟說著什麼,神色間仍有幾分侷促,而蘇綰已重新坐下,隻是握著杯盞的手,似乎比先前緊了些。
“你這麼一說,倒真有些蹊蹺。”他收回目光,看向陳稚魚,兩人對視一眼,皆覺此事不容輕忽。
萬夫人初入京城,按理該謹言慎行,怎會在皇家宴會上,對吏部尚書家的小姐如此不留情麵?
晚風掠過篝火,火星子竄起又落下,映得兩人眼底皆有幾分思索。
陳稚魚輕輕歎了口氣,將杯中米酒淺酌一口,溫熱的酒液滑過喉頭,卻未驅散心底的疑雲——這場看似偶然的爭執,背後似乎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刻意,而恭華的出麵,究竟是巧合,還是另有緣由?
這場小插曲終究未掀起太大波瀾,樂師們重新撥動琴絃,悠揚的曲聲再度漫開,孩童的笑鬨、賓客的閒談漸漸將方纔的滯澀衝淡,篝火邊的暖意又濃了幾分。
眾人或是舉杯對飲,或是圍坐閒談,先前的爭執像是被晚風捲走一般,很快便無人再提及。
不多時,那萬夫人便以衣裙沾了酒漬需整理為由,起身向身旁人告罪,由丫鬟扶著,腳步略顯侷促地往苑中偏殿的方向去——那裡是專為賓客設的更衣休憩之處。
陳稚魚瞧著她的背影,指尖無意識地撚了撚裙擺,正欲開口,卻見身側的陸曜垂著眼,看似在漫不經心地撥弄案上的乾果,右手卻極輕地朝暗處抬了一下。
那動作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唯有陳稚魚瞧得真切。她順著陸曜的目光往暗處瞥去,隻見廊柱後一道黑影極快地閃過,悄無聲息地跟在萬夫人與丫鬟身後,衣袂掃過青石地,轉眼便隱入了殿宇的陰影裡,與夜色融作一處。
陸曜這才側過頭,對上陳稚魚的目光,眼底藏著幾分瞭然,卻未多言,隻抬手給她添了些溫熱的米酒,喂到她嘴邊哄她吃下,聲音輕得混在樂聲裡:“先安心飲宴,左右會有分曉。”
陳稚魚點了點頭,就著淺啜一口,目光卻不經意掠過主位方向——恭華正與身旁的親王低語,側臉在篝火光暈裡顯得愈發端莊,彷彿從未留意過這邊的動靜。
可她心底清楚,陸曜既已派人跟著萬夫人,這場看似偶然的“更衣”,或許能揪出方纔那番爭執背後,藏得更深的線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