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良緣 第151章 從身到心,皆係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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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頭麪食香氣嫋嫋,陸曜眸光微黯,望著她泫然欲泣的雙眸,終是無奈一歎:“何時凶你了?”
見他語氣稍緩,陳稚魚垂首時,一滴晶瑩剔透的清淚倏然滾落,她滿心委屈皆是真意,並非故作柔弱博他憐惜。
陸曜本就心有芥蒂,見她這般無聲垂淚,心中五味雜陳,那點子氣消散去了,更覺愧疚難安:“阿魚,你可知自己已為人婦,而非他一人的阿姐,行事便與往日不同了。”
陳稚魚抬眸望著他,眸中滿是疑惑,鼻音微重:“自是明白,若有不當之處,夫君不妨直言。”
陸曜攬住她纖薄肩頭,目光落在她窈窕身姿上,神色漸沉:“你與阿弟雖同胞所出,終究男女有彆。他已及舞勺之年,你既嫁作人婦,即便是血親,亦當守禮自持,縱有萬般情由,何須相擁入懷來做安撫?你身為人妻,能被你相擁,將你擁入懷中的,唯我一人而已,其他,再是親近的關係,都不當如此。”
話音方落,他俊臉飛紅,彆過眼去。陳稚魚怔在當場,望著他泛紅的耳尖,忽想起送彆阿弟時的情形——原來那時他便在身後,將一切看在眼裡。
輕蹙柳眉,從他膝上起身,挪坐一旁:“郎君先用膳吧。”
陳稚魚滿心疑惑,不過是親姐弟間關懷的擁抱,在她眼中,阿弟分明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孩童啊。
至夜,二人並枕而眠。
陸曜見她寡言少語,心知她心裡的介懷,又不願她想左了去,忍不住絮叨:“往後莫要讓我瞧見你抱他,他已是小小兒郎,非垂髫稚子可比。”
陳稚魚默然良久,才輕“嗯”一聲應下。
縱使她與陸曜在此事上見解不同,卻也無意多做爭辯,他大約不會明白,自己與阿弟的這份感情有多濃厚。
陸曜見她反應淡淡,換做旁人,自己這般苦口婆心的勸說,得來的是這般反應,心下隻怕早就惱火了,可偏偏是她,說不得、罵不得,語氣稍重些,見她落淚又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
可轉念一想,她年紀尚輕,這唯一的親弟弟自是捧在手心,關懷備至。
有些事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她看旁人皆通透,唯身在其中時,難免看不透。
遂正色解釋道:“你眼中他仍是稚子,然他已數曆考試,勤勉向學。在外周旋,所交之人、所談之事,早已不再是些飲食瑣碎。他們亦會縱論朝堂風雲、時局變幻,胸中自有鴻鵠之誌……你視他為孩童,他卻未必如此看自己。你身為長姐,已然成熟,卻不可總將他當作需時時撫慰的幼弟。”
陳稚魚聞此,怔在當場。先前他無端吃醋所言,隻讓她一頭霧水,此刻這番剖白,卻如醍醐灌頂。
誠然,她一心護著弟弟,盼他平安長大,卻忘了他早已悄然長成少年,會為自身境遇憂心,所思所想,未必比她少半分。
她心下愧意翻湧,緩緩轉過身來,昏黃燭火搖曳間,他墨玉般的眸子恍若深潭,氤氳著朦朧霧氣,唯有近在咫尺的溫熱氣息,提醒著這份真實。
”是妾身狹隘了。原隻道夫君是無端吃醋,還暗自怨懟——那是同胞血親,何苦這般計較?如今細思,夫君所言字字在理,往後自會守好分寸。“她垂眸喃喃,聲線輕柔如綿,誠懇的歉意溢於言表。
陸曜聞言,忽而低笑出聲,眼底漾開粼粼波光,在她澄澈的瞳仁裡映出坦誠:”你猜得不錯,為夫確是吃醋了。”
話音未落,他已傾身而上,鼻尖輕輕摩挲她的,親昵中透著幾分孩子氣,叫陳稚魚耳根一紅。
溫熱呼吸拂過耳畔,他嗓音低沉卻字字清晰:“見你那般擁抱他,安撫他,縱使是至親,我亦難掩酸澀。你既是他的長姐,更是我明媒正娶的妻,自當是我心尖上的人,從身到心,皆係我一人,往後,除了我,再不許旁的男子近身。”
這番霸道言語,若是往常,陳稚魚定要嗔怪他小心眼。可此刻望著他眼底毫不掩藏的佔有慾,她竟覺心頭泛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滋味,那並非惱怒和不耐,甚至覺出了絲絲甜意來。
耳尖也跟著發燙,指尖摁著他的胸膛,無意識地蜷了起來,她垂眸輕啐:“這般胡攪蠻纏”話未說完,便被他扣住手腕,更緊密地攬入懷中。
陸曜下巴抵著她發頂,聲音裡帶著饜足:“便是要這般纏著你。”
燭火突然”劈啪”爆開一朵燈花,映得滿室柔光。
他喉結滾動,心有所想,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眸中笑意狡黠:“既知錯了,可要罰。”
陳稚魚抬眼,見他眼底流轉的促狹,心頭一跳,卻聽他低聲道:“罰你往後歲歲年年,都隻能這般看著我,此間夜夜,都要這般擁著我。”說罷,俯身印下一吻,將滿室旖旎都融在這溫柔的暖室裡。
……
陳握瑜踏入陸府那日,便似褪去了一身稚拙,往日裡在家中嬉笑跳脫的少年,此刻束髮端直,連行走坐臥皆帶著幾分嚴謹。
江舅母瞧著他刻意繃著的麵容,不禁莞爾:“不過正當少年,倒學得這般老成持重了。”
少年卻斂了笑意,神色鄭重:“舅母有所不知,我等身為阿姐至親,一言一行皆關乎她的體麵。若我行事有失分寸,旁人不會苛責於我,笑我頑劣,隻會笑阿姐……笑陸家新婦有個拿不出手的胞弟。”這番話字字懇切,直說得江舅母心中一滯。
她望著少年堅毅的眉眼,忽憶起昨日在慕青院的情形。
雕梁畫棟間,陸府親家母端坐主位,滿室金鑲玉嵌,華貴得教人不敢直視。
縱使也時時照應,言語間都帶著她這個舅母,可席間每一次舉杯、每一句寒暄,都似有一道無形天塹橫亙其間。
她身著嶄新的織錦襦裙,鬢邊珠翠搖曳,卻依舊難掩骨子裡的侷促——到底不是簪纓世族出身,再精緻的裝扮,也學不來世家夫人的從容氣度。
更何況,門第間的鴻溝,又豈是幾句客氣話便能填平?
更令她酸澀的是,本該作為貴客受禮遇的孃家眾人,在這場親家會麵中,卻隻能默默看著陳稚魚低眉順目地侍奉婆母。
添茶、應答、端著笑、微彎著腰背,新婦的一舉一動皆是規矩典範,可那謹小慎微的模樣,看得江舅母眼眶發燙。
她忽覺自己這般無能,既護不住外甥女兒時天真,如今也難在高門大戶前為她爭半分體麵。
江舅母恍然驚覺,難怪自婚宴歸來,夫君與外甥皆似脫胎換骨。外甥年少,知曉勤勉向學、銳意進取,原也尋常,可自家夫君已過不惑之年,本該安享歲月,如今卻日夜盤算著仕途升遷、商賈營生,甚至心心念念要換座大宅。
如今親眼見過,陸府朱門繡戶、金玉琳琅,恍若天上宮闕,瓊樓昱宇。
她這才明白,見過這般富貴繁華,方知門第差距非憑一紙婚約便能消弭。
他們不願被人看輕、更怕落個貪圖外戚之利,隻想著靠自己掙出體麵。
人生在世,若想挺直脊梁,終究要靠自身立得住腳跟,否則,陳家非但不能成為稚魚的倚靠,反倒會淪為她的負累,叫人看輕了去。
風過竹林,簌簌聲響間,江舅母與陳握瑜的私語,不偏不倚落進途經此處的沈木蘭耳中。
按常理,她本當裝作未見,悄然而去,可細思二人言語,既非奸佞之徒的算計,亦無市儈之輩的謀利,她本就不覺二人如舅母說的那般,看人如何,終究還是自己相處,旁人說的也隻能聽聽,足下便似生了根,再難挪動半步。
隨侍淩霜見狀,心知主子脾性,慌忙伸手欲攔,卻見沈木蘭已款步而出,驚得亭中二人霍然起身。
往日相處時的隨和親昵,此刻皆化作拘謹……
沈氏一門,世代簪纓,祖上出過兩任兩江總督,何等煊赫門第,豈是尋常人家敢隨意攀談的?
沈木蘭卻恍若未覺二人的侷促,笑意盈盈入席,言談舉止一如往昔灑脫。
竹影婆娑間,她刻意放低姿態,溫言軟語相詢,漸漸消弭了彼此間那微妙的隔閡。
陳握瑜雖強裝老成,到底是少年心性,被她幾句熱絡話引著,話匣頓開,兩人皆年歲尚輕,又心懷赤誠,坦坦蕩蕩,一來二去間,滿亭皆是歡聲笑語。
正說話間,陸夫人攜著雲家兄妹行至竹林外。
風過竹梢,隱約傳來沈木蘭爽朗談笑聲,陸夫人唇角含笑,側身向雲嬋道:“可還記得沈家那位妹妹?今日正巧得遇,便引你們相見。”
原來雲家兄妹昨夜寅時方至陸府,因天色已晚,不欲驚動眾人,陸夫人親往安頓,命人備下熱湯暖被,安置二人歇下,直至今日辰時三刻,兄妹二人才整衣冠,出閣見禮。
雲嬋生得芙蓉如麵柳如眉,姿容姝麗,身段妖嬈,標準的雲家美人兒模樣,朱唇輕抿間笑意溫婉,待陸夫人側首時,她眼波流轉,眉間轉瞬掠過一抹不屑,生給這上好的容貌添了幾分刻薄來。
旋即側目望向兄長雲享,兄妹二人目光交彙,無聲交換了個意味深長的淺笑,那笑意寒涼如霜,藏著旁人難解的心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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