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誤標記 第50章 過境
過境
“薄小姐，你剛剛聯係我的時候，我有些意外。”
頭發花白的老教授單手捏著老花鏡，
“因為之前院長跟我說，你決定終止治療了。我這些天都在國外開研討會，也沒顧上問具體原因。”
“因為那個人……分化了。”
治療室裡，一身簡約雪色長裙的薄歲晴坐在治療椅上，垂了下卷翹的長睫，“她分化成了alpha。”
“啊，那真是很小的幾率。”
徐教授訝異了一下，隨即好奇，
“目前還沒有任何藥物被證明可以有效治療腺體的發育遲緩，所以是因為身體的自我修複，讓她的腺體和資訊素自己恢複正常了嗎？”
“可能是。”薄歲晴低下頭，補充，
“她的腺體，後來又受過一次嚴重的傷。”
徐教授驚訝地點了點頭，思索了幾秒，“接連遭受外界影響還可以恢複，並且重新分化，隻能說明那位小姐本身的腺體和資訊素基礎是非常優秀的。”
“嗯。”薄歲晴說，“她的資訊素是s級alpha的水平。”
“那真是太好了。”徐教授聞言笑起來，
“不隻是分化成了alpha，還是頂級alpha，這對於薄小姐你來說是最好的訊息。頂級alpha的資訊素是最優秀的，可以最大程度幫助你進行調整。”
“所以你之前說終止治療，是因為從那位小姐身上獲得了資訊素的撫慰嗎？”
“是的。”
徐教授笑笑，由衷地說：“薄小姐，你在我這裡治療這麼久，也算是苦儘甘來，終於熬到頭了。”
“……”
薄歲晴沒有接話。
……算是嗎？
現在，因為跟許嘉珞簽訂了協議，許嘉珞幾乎對她有求必應。
甚至，還會做出她沒有強行要求的親密舉動。
可是……
協議裡幾乎唯一有利於許嘉珞的那一條，寫的很清楚。
——臨時標記的關係一直維持到許嘉珞的腺體可以正常處理資訊素為止。
那麼。
等許嘉珞的資訊素穩定了，腺體發育成熟了，可以自主處理資訊素的時候。
許嘉珞，就不再需要她了。
到了那時候，一切又會回歸到最初的。
回到，隻有她單方麵需要許嘉珞的時候。
那麼到了那時候……
她還能拿什麼留住許嘉珞？
患者沉默的時間，明顯有些過於久了。
老教授看向薄歲晴，敏銳地捕捉到患者的低落情緒。
擦了擦眼鏡，“薄小姐，我還記得你說過，你和那位小姐之間的關係比較差，很多年前治療才開始的時候，我建議你把她帶過來一起治療，你說對方拒絕了你。當時我就覺得很可惜。”
薄歲晴微怔。
思緒不受控地回溯，想到多年以前，從許嘉珞口中聽到的那句“滾”。
薄歲晴閉了閉眼，緩緩呼吸，將心底泛起的針紮樣的刺痛壓下去，“……嗯。”
“不是她的問題，是我有錯在先。”
薄歲晴聲音很輕地陳述，“她有理由討厭我。”
“頂級oga的分化，比一般的oga更加難熬。那時候你突然分化，處於應激狀態，會咬人也不是出於你的本意。”
老教授解釋，
“至於對方因為受到你資訊素的影響腺體發育遲緩，這更是沒有人能預料到的事。”
“況且，因為那件事，你的資訊素也受到了影響，同樣很痛苦。”
這話多年前薄歲晴也聽教授說過。
教授問：“這些，你有向那位小姐解釋過嗎？”
解釋過。
但沒能獲得原諒。
隻收獲了更加明確的厭惡。
以為是老教授年紀大了，忘記了她曾經說過的事，薄歲晴說：“那時候我向她解釋過，寫了一封信。”
甚至還附贈了禮物。
到頭來卻全都像笑話。
但陳教授說：“薄小姐，我不是說之前。”
薄歲晴微愣，“什麼？”
“隨著年齡的增長，人的認知是永遠處於變化中的。比如，有一些我們曾經覺得不能理解，不能原諒的事，到長大之後，或許就會變得可以理解，可以原諒。”
“以前，是因為對方的氣息會給予你刺激，卻又無法給予你資訊素的撫慰，你沒辦法靠近對方。但現在那位小姐分化成了alpha，就完全不一樣了。”
老教授慈祥地笑笑，“所以我是建議，關於當年的事，你可以再跟對方坐下來好好聊一聊，或許會有不一樣的收獲。”
“……”
薄歲晴怔了幾秒。
在許嘉珞進入娛樂圈，兩個人再次碰麵之後，她也從沒有想過，要再把那麼多年前的事情攤開。
一方麵，因為縱然過去了多年，她依然不能接近許嘉珞。
每次碰麵都隻能匆匆避開，根本沒有辦法在許嘉珞麵前保持體麵。
另一方麵，是因為，覺得許嘉珞對她的厭惡一直沒有改變。
畢竟，是她害得原本可以成為alpha的許嘉珞無法分化，一直隻能是個beta。
……
可如果……
其實有改變呢？
哪怕，是因為標記和資訊素的吸引才產生的改變……
教授詢問：“那目前，你們之間的關係是什麼情況？”
思緒暫時中斷，薄歲晴說：“我們簽了一份協議。因為她的腺體沒辦法正常處理資訊素，也需要一個oga來幫助她進行疏導。所以這段時間……她都會對我進行臨時標記。”
“既然這樣，今天你為什麼又這麼著急聯係我？”
“她……出差了。我們暫時沒辦法見麵。”
薄歲晴垂下眼，
“走之前，她對我進行了臨時標記。但過了一天之後，我的資訊素又開始有些不穩定。今天中午我打了一管抑製劑，但抑製劑的作用時限，好像變短了。”
到下午的時候，腺體處的不適反而愈發明顯。
“我明白了。請稍等，我先看一下檢測科室發過來的資訊素評估結果。”
仔細看過電腦螢幕上剛剛發過來的檢測單，教授將幾條資料列印下來，遞給薄歲晴，
“從目前的結果來看，大部分數值都在正常範圍，隻有這幾條有些問題。但應該並不是你產生了耐藥性。”
“是你快到情熱期了。”
指尖碾在紙張上，薄歲晴微頓，“情熱期？”
“是的。正常來說，oga的情熱期和alpha一樣，頻率多為一月一次。但因為你長期使用抑製劑，情熱期一直很不穩定，我記得上一次還是一年前？”
“……嗯。”
“從檢測數值來看，你的情熱期就快要到了，最近要多注意休息。那位alpha多久後會結束出差回來？”
“……還有一天。”
“那應該是來得及的，目前還隻是資訊素不太穩定，如果對方能陪在您身邊，是可以幫助你度過情熱期的。你放心，有那位alpha的陪伴，不會像之前靠抑製劑那樣痛苦難熬。”
·
從診療室出來，天色已經漸黑。
商務車駛出教授的彆墅，司機看了眼後視鏡中的人，“小姐，送您回家嗎？”
“嗯。”
薄歲晴低著頭，指尖觸在手機螢幕上，給小助理發去訊息，將隨後需要安排的工作儘量後推，給她騰出最近幾天休息時間。
前陣子剛剛結束一部電影的拍攝，目前也暫時沒有進組的安排。
情熱期在這時候到，算是很是時候。
但是……
將手機按下鎖屏，放在一邊。
薄歲晴指尖勾起裙擺柔軟的布料，輕輕碾揉。
要幫oga舒適地度過情熱期。
可不隻是……臨時標記那樣簡單。
然而許嘉珞，不會願意幫她到那種地步。
所以縱然許嘉珞陪著她……
其實也不會太好熬。
興許……還會讓許嘉珞見到她的醜態。
“路過藥店的時候停一下，”薄歲晴看向司機，“你幫我買兩支oga專用抑製劑。”
聲音頓了頓，又改口：“買五支。”
三支已經是抑製劑連續使用的最高上限。
司機愣了一下，開口提醒：“小姐，抑製劑的保質期很短，不適合長期儲存。如果您隨後需要的話，可以喊我再買的。”
薄歲晴擡眸，在後視鏡裡跟司機小姐對視：“……那就先買三支。”
“好的。”
停在路邊，司機小姐下車走向藥店。
後頸再次隱隱燙熱起來，薄歲晴緩了緩呼吸，將車窗降下一道縫隙。
清涼的夜風吹拂進車內。
連帶著路邊等車女生的交談聲。
“音樂節的熱搜你看了嗎？”
“當然看了！連上了好幾個熱搜，《過境》舞台首唱真的封神了！”
“許老師太會了，今天完全是黑月光女神，下次我一定要去現場！”
“……”
一輛出租停在前方，兩個女生快步過去上了車。
薄歲晴愣了愣，劃開手機螢幕，點進軟體的熱搜界麵。
很快捕捉到幾行字眼。
【寧州月蝕音樂節過境首唱】
【許嘉珞白月光變黑月光】
【許嘉珞舞台殺手】
點進了熱度最高的一條，頁麵最上方是一條粉絲拍攝的視訊分享。
抿了抿唇，薄歲晴微微坐直，將視訊點開。
畫麵裡，舞台一片黑暗。
幾秒之後，隨著鋼琴樂聲的響起，一星微弱的火光出現在大螢幕的角落。
下一瞬，瞬間抓耳的醉人嗓音悠悠響起。
“你來的時候”
“春日擁抱煙霞入懷”
如同被風吹拂著一般，碎星樣的火光從大螢幕角落緩緩向下蔓延。
在震耳欲聾的尖叫聲裡，一道燈光了映亮舞台中央的人。
薄歲晴眼睫倏然一顫。
坐在高腳椅上的人抱著吉他，墨色西裝，漸變至暗紅的不規則長裙，垂順的黑發間挑染了幾縷焰火一般的金與紅。
很少見許嘉珞這樣濃妝的時刻。
眼線加紅唇，眼尾的一星痣被貼上了眼淚般的碎鑽，原本就深邃的眉眼被勾勒得衝擊性十足。
冷冽，頹廢，靡麗。
如同墜落人間的墮落神明。
被放上大屏時，美得叫人一時忘記了呼吸。
“你是過境的南風”
“誰人能夠私有”
“偏偏贈我一場”
“絕無僅有漫遊”
鼓點與樂聲一同推進，燈光閃爍，舞台上的人取下了吉他，冷白指節握上麥克風，在台下瘋狂的尖叫中緩緩起身。
過了一秒，薄歲晴才明白眾人尖叫的原因。
隨著動作，看似古板的西裝外套微微敞開，露出一片冷白的肌膚，銀色腰鏈在利落的馬甲線上橫穿而過，於動作間閃爍成一道流星。
在推進的激昂樂聲中，台下的尖叫聲逐漸凝成了統一的合唱。
“誰能憑愛意藉口”
“將南風私有”
“但隻要得你一瞬青睞——”
聲音暫停，燈光熄滅。
三——
二——
一。
電吉他重新轟鳴的瞬間，燈光炸起，背景螢幕中南風過境，星火頃刻燎原。
舞台前方的花火與台下的尖叫聲一同爆裂。
身披光芒的人站在台上，直視鏡頭
完成最後一句吟唱。
“星火也可擁有”
“一往無前自由”
……
薄歲晴睜大了眼睛，久久看著螢幕裡的畫麵。
直到樂聲停止，尖叫消失，視訊徹底結束到黑屏，又在幾秒後自動跳轉到下一個風景視訊。
車門被拉開：“小姐，我買回來了。”
手裡的手機掉落在座椅上，又被慌忙撿起。
司機愣了一下，“抱歉小姐，我嚇到你了嗎？”
“……沒有。”
將手機拿回手裡，薄歲晴偏過頭，語氣冷淡地，“走吧。”
唯有自己知道。
胸腔裡劇烈的心跳聲，依舊在失控。
·
“辛苦了！”
“大家早點休息。”
“下次有機會再合作啊許老師！”
跟工作人員打完招呼，周芙回頭看向許嘉珞，
“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上午咱們可以逛逛景點，嘗嘗寧州有名的美食，然後坐明天下午三點的飛機回去。”
安排得明明白白。
擡手摘下耳垂上的耳夾型羽毛耳環，許嘉珞應聲：“好。”
轉身時，卻被小跑趕來的工作人員攔住，
“許老師，打擾您了！這邊有兩位粉絲，是咱們音樂節讚助商的親戚，走貴賓通道過來的，想找您簽個名，跟您合張影。”
似乎怕她拒絕，工作人員又補充：“其中一位說是跟您認識的。”
跟她認識的人？
許嘉珞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簽字筆，點頭：“好，就在這裡嗎？”
“對對，我這就帶人過來。”
周芙舉了舉手機，示意許嘉珞她到旁邊接個電話。
半分鐘後，工作人員帶著兩個人走了過來。
其中一個穿著裙裝，年紀大些，另一個看起來似乎還是學生。
穿裙裝的女人先一步走過來，笑著說：“許嘉珞！”
語氣聽起來，似乎跟她很熟悉。
但視線看過女人的臉，許嘉珞沒能從記憶裡搜尋出對方是誰。
看出她沒能認出來，女人主動開口解釋：
“是我，張詩然！我是以前住在你們許家老宅那邊的，我當時經常跟你姐姐許昀星玩！”
“……”
張詩然。
腦海裡閃過了女孩寫滿嬌縱跋扈的臉。
“我小時候真的好不懂事，當時還想……欺負你來著，真的對不起！”
“……”
當許嘉珞是還沒有記起來，張然小聲提醒：
“就是你媽媽結婚那次，我推了你一下，把你推倒了。你還記得嗎？”
看著女人如今圓潤漂亮的臉，許嘉珞應聲：“記得。”
“真的很抱歉，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了，但還是希望你能原諒我。”
“嗯，”許嘉珞淡淡應聲，“沒關係。”
是真的沒關係。
事情已經過去太久了。
何況，比起她後來遭遇的事情，這點事完全不算什麼。
“對了，那時候大明星薄歲晴也在場的！我才推倒你她就過來了，一腳踩碎了我媽媽才買給我的水晶海螺……”
“……”
許嘉珞頓了一秒，“水晶海螺？”
“對啊，那東西好貴的，我推你的時候不小心掉在地上了。還沒來得及撿起來呢，薄歲晴正好走過來，不知道怎麼就那麼巧，一腳就踩碎了。”
張詩然不好意思地笑笑，“不過也算是我活該了，完全惡有惡報嘛。”
“……”
許嘉珞閉了下眼。
回憶裡閃過少女薄歲晴落在她裙擺處的腳，以及身後女孩響起的驚呼。
“你後來起身就走了，估計不知道。”
張詩然笑著歎了口氣，
“當時我傷心得都哭了呢，所以一直記到現在。”
“……”
的確……
完全不知道。
看著默不作聲的許嘉珞，張詩然心裡有些沒底，但扭頭看了眼身後滿臉期待的妹妹，還是繼續開口。
“這是我妹妹，”張詩然拉了拉躲在自己身後的小姑娘，
“她特彆喜歡你的歌，推薦給我聽，結果我也愛上了，真的太好聽了。”
看向小姑娘靦腆又喜悅的神情，許嘉珞低下頭，緩聲，“謝謝你的喜歡。”
許嘉珞接過了工作人員遞來的照片，簽上自己的名字。
遞給張詩然。
張詩然轉身將簽名照給了妹妹，小姑娘小心地收起來，又仰頭看向許嘉珞，期待地眨巴著眼睛。
張詩然替妹妹問出口：“請問可以跟你合照嗎？”
“嗯，可以。”
完成了合照，張詩然帶著妹妹離開。
周芙結束通話了電話，回過身走向許嘉珞，看了眼已經走遠的兩個人，
“剛剛的真是你認識的人？”
“嗯。是小時候認識的人。”
“這樣啊。”
周芙點點頭，看向許嘉珞。
後台沒什麼燈光，將帶妝的眉眼隱進暗色裡，漆沉的眸底像洇開了一片霧。
叫人看不清流淌的情緒。
“嘉珞，”周芙問，“在想什麼呀？”
“……沒什麼。”
隻是突然。
想要見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