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到上京去 章二十五
章二十五
柳念接連幾日跟著恒崢一道去往銘縣安置百姓,州裡能給銘縣支出的錢款不多,恒森這位暫時管著內務賬目的隻得一枚銀錢掰成八瓣使,好在縣城雖被火燎過,但靠著北邊的房子還剩些能臨時居住的。
恒森便讓盧家兩兄弟點好能住的房子數目,又大致拾到過,才一個一個梳理鄉眾,登基在冊後,再依照人丁重新劃分城中的房屋。
銘縣存活下來的人裡,女子便占十之有九,有些是從縣城外嫁進來的,在聽說丹部被打跑了後,縣外的孃老子兄弟們纔敢來銘縣看看自家閨女的情況,飯食上雖各家都不寬裕,但也能少許緩解到恒森的財政壓力。
而原本留在洪縣城中的盧雲舒幾人因著自小在銘縣長大的情感,幾日前也馬不停蹄的回了銘縣一趟,且程舉磊還自己出銀錢從洪縣采買了大批的糧食,無償給到銘縣城內的鄉眾,鄉眾們對此感恩戴德,逐漸恢複精氣神。
一來二去,鄉眾裡有人便認出了將士裡頭有恒家的鏢師,又瞧見了恒木幾人,沒想到救了他們的竟原就是銘縣出來的女娘兒郎們,一時俱有些感慨。
最巧的是,柳念在支著的草棚下施粥時居然與原先媒人鋪隔壁食坊的王老婆子重逢,彼時的王老婆子麵容衰老了足有十歲,原先她家中男人早逝,就留有一獨子,獨子後來還是在柳念原身母親手裡說的媒成的親,不久家中添丁生了位姑娘,一家人守著個小食坊,日子也算將將過活。
柳念見著王老婆子驀得一怔,麵上浮起近些日子難有的笑意,有些激動的繞開施粥的草棚,湊近與她打招呼。
王老婆子一聽這有幾分熟悉地聲音,麵如死灰地臉泛上些活氣,半闔的目掀起去看來人,下一刻就滾出淚來。
柳念叫了人頂上空缺,攙著王老婆子去到邊上,待人情緒穩定些才詢問起她如今的狀況。
王老婆子聲淚俱下,跟柳念說起她的兒子在丹部到的第二日就被人拖走了,接著便是兒媳也不見了,如今這世上隻剩下了她和小孫女二個人,要不是小孫女,王老婆子自己早就不想活了。
後來,柳念跟著王老婆子去到她新安置的家裡,見著那個曾經活潑俏皮地小姑娘,現下卻瘦黑膽怯,一聽見門口的聲響,便縮排床角不敢擡眼看人。
王老婆子歎了口氣,扯起嘴角,走到床榻邊抱過小孫女哄道。
“秀秀,你瞧瞧~咱們隔壁的柳姐姐來看你啦~”
小姑娘這纔敢偷偷掀起眼,隻一瞬又偏頭窩進王老婆子懷裡,不再言語。
柳念沒上前去,怕嚇著小姑娘,與王老婆子又閒話幾句後,懷著沉重的心情回去。
一套紙甲大抵需要三日便可完成,紙張經過加工被用木錘捶軟,又將加工過的綿柔紙張一張張摞疊成二寸近三寸的厚度,再用粗麻線在紙張四個角縫製,固定出紙甲的基本形態後,最後塗抹上桐油用以防水定型,柳念幾人便是采用這一道道的工序在洪縣做出過數十個不同材質及厚度的紙甲。
又在啞巴大叔的試驗下,最終確定出紙甲的最佳厚度為三寸,這回柳念便隻帶了最好的那套紙甲到營地。
在用努忽力此人穿戴試驗過,眾人驚奇發覺竟能達到鐵質鎧甲同樣的效果,恒家一眾喜不自勝,有了此甲,往後作戰便是得了有力保障。
柳念也同樣高興,鎧甲所需的鐵礦稀缺,采集也不易,像此番攻打銘縣,六千人的軍營,鎧甲數量卻不過一百五十套,如今紙甲製成,便能讓所有將士佩戴上。
柳念將最終的紙甲製作方式記錄在冊,暫時還不打算公佈出去。
明日便是處置努忽力的日子,他此刻被關押在營地,經過連日的試驗,精神與□□俱遭到雙重摺磨,他是個極重尊嚴的人,隻可惜恒崢叫人看得緊,才沒讓他得了空子自儘。
翌日,銘縣城門早早聚集了不少人,將士們也沒有阻攔群情激昂的鄉眾,正中臨時設立了一方不大地法場,四周拄著杖的老者與身型單薄地女娘稚童們,心無旁騖,眼睛隻盯向被押下馬車的那道身影。
人群像是吊著最後一口氣,憤懣地氣息洶湧浮動,脆弱卻又無比堅毅,他們定要見證努忽力死亡的這一刻。
人是由恒崢親自押送而來,他依舊騎在馬上未下來,待努忽力上了法場,盧屹言早已候在那處。
此刻,風聲漸緩,萬物肅穆,恒崢一聲令下,“行刑!”
聞言,立在努忽力身後的盧屹言調整步態,與肩同寬,扯過身後背著的那張大弓。
盧屹言一手拉弦一手握弓,反方向使力將弓弦撐開,由上至下套進身前雙膝跪地之人——努忽力的脖頸。
那張弓弦又被盧屹言調整過,將正中的位置卡上努忽力的咽喉,隨之,不待人反應,盧屹言一點一點用力攥緊手中的弓臂向後拉扯。
他動作緩慢,但力道充沛,他要一點一點割裂努忽力的皮肉,一絲一絲壓迫努忽力的氣腔。
武將生得脖子粗大,隨著盧屹言的力道,努忽力雙眼暴突,露在外麵的皮肉逐漸漲紅直至紫黑。
突然,他控製不住的猛力蹬腿起身,身體下意識迸發求生意識,然卻被一左一右兩位將士奮力壓製住。
數息,努忽力那始終昂揚著的頭顱,最終下墜,與脖頸扭曲成銳利地角度。
盧屹言眼眸發紅,仍未鬆開手中的弓臂,依舊使著力,衣服下的胳膊隆起山丘般地弧度,直至他氣竭之時才丟下弓。
法場四周寂靜無聲的鄉眾堆裡響起嗚咽,接二連三,似北地的風也跟著在嗚咽。
直到今日此刻,城中數萬亡魂才真正得到告慰
邵勇傑係緊吊在努忽力千刀萬剮過屍身上的繩子,與恒家一眾鄭重道。
“放心,我定會看著他被吊成一副白骨,被風沙穿膛、被蛆蟲腐蝕。”
另一邊,努忽力的首級則是被柳念親自帶人掛到了北城門上。
她最後看過一眼便策馬離開,塵沙拉開帷幕,隔絕城門與她的背影。
轉眼半月過去,銘縣安置已近尾聲,柳念與盧雲舒兩人這段時間為城中無家可歸的稚童設定了慈幼堂,同時安排女人們前去做工,從而領取糧食與補貼,並請了幾位洪縣的大夫前來坐堂問診,病痛取藥不收取鄉眾銀錢,程舉磊大施善心,承擔了其中大部分的開支,使恒木恒森兩兄弟對這位關係不甚近的親戚大為感謝。
就在銘縣一切向好之時,恒家終是接到了刺史魏懷明的傳信,喚他們儘快趕往霍州,邵勇傑留守銘縣。
因著安置銘縣,恒家一眾男女近日也宿在縣中,與將士們同吃同住,如今要走了,麵對曾經的故土,大家都有些離愁彆緒。
王老婆子近日因著柳唸的開解,逐漸振作起來,十分儘心儘力地幫助將士們施粥佈菜,柳念看在眼裡,心中起了彆的心思。
趁著午食空檔,柳念去尋了王老婆子,乾脆問道她可願意跟著恒家一道隨軍。
王老婆子聞言當即又滾了淚,被柳念握在手心的那雙粗糙地手反握上她,緊緊攥住,點頭忙不疊地答應。
王老婆子不想留在這個傷心地了,況且她深知自己年歲漸長,也不易尋摸到既可以撫養小孫女又能養活自己的活計,現下柳唸的這個提議,倒叫她覺得可謂是雪中送炭,雖往後要隨軍,但有那些將士們在似乎比彆的地方還要安穩。
柳念得了肯定答複便趕忙去找了恒森,一番交談,恒森琢磨片刻就將王老婆子安置在了營中夥房,不需她掌勺,跟著打打雜即可,且這活計油水多,適合養那位小孫女。
前去霍州城自然經過洪縣,盧雲舒夫妻肯定是要與盧家兄弟在一處的,何晏芳聽著兒子恒景安排,才添置不過數月的小院被掛牌售賣,一眾人重新團聚,隨著恒家帶領的兵趕往霍州。
紙甲此事,魏懷明當時就瞭解個大概,柳念也從沒主動向他提起過,而此番試驗完成,她也該給魏懷明交代一聲了。
說起紙甲試驗期間,所有的費用還都是程舉磊一手包辦的,柳念自是讓恒崢將這份功勞記了進去,待見了刺史大人,該有的就得有。
此去霍州的路程大概需要六七日,恒家除了行軍的爺們,其餘人在路上也沒閒著,餘下好些紙張這回啟程一並帶著了,為了消磨時光,柳念便跟著大家夥繼續製作紙甲。
隨恒家一路南下的兵都是他們親自從洪縣帶出來的,柳念想著提前做一些紙甲給他們備上,等著朝廷安排,還不知何時輪得到。
一路走的是官道,就見一不甚寬敞地馬車內,眾人有條不紊地多線並行製作著紙甲,僅行出一日她們便完成了二十件基本紙甲的製作,被盧雲舒細細用布包起來壓好,待到了霍州再上最後一道桐油晾乾。
而遠在百裡之外的霍州,某處私人府邸內,一蓄著山羊鬍,瘦削白淨地青年男子正麵色陰鬱坐在書房內,儒袍下的腳不時輕點著,似在琢磨什麼憂心事。
“叩叩!”
黃花梨木的書房門被從外麵敲響,男子回過神來,喚人進屋。
“爺,那鏢局帶著一群泥腿子在來霍州的路上了。”
男子掀起眼皮表示知曉了,刺史那邊正為招待大都督做準備,他還以為忘了這一茬呢,沒成想恒家都要到他跟前了。
他輕聲哼道。
“繼續盯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