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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至簡_大象無形_大音希聲 第五章陳跡自述:蘇曼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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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跡自述:蘇曼的籌碼

我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不是那種清脆的提醒,是生鏽的釘子反覆鑿著耳膜的鈍響,一下下,裹著倉庫淩晨特有的寒氣,鑽過毛毯的縫隙往骨頭縫裡滲。枕邊的手機震得發慌,螢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像隻瀕死的飛蛾,撞得人太陽穴突突直跳。我伸手去抓,指尖剛碰到冰涼的機身,又一條資訊彈出來,預覽欄裡的“蘇總”兩個字,像塊冰碴子,猝不及防紮進眼裡。

十幾條資訊堆在對話框裡,來自不同的人——有平時一起喝啤酒聊畫的畫友,有幫我裱過畫的裝裱店老闆,還有那個總愛說“小陳你天賦好”的老畫廊主。內容大同小異,卻都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慌張。畫友阿凱的資訊裡,感歎號像被揉皺的求救信號:“老陳!你跟蘇曼到底咋了?剛纔圈裡都在傳,她放話要封你!”裝裱店老闆的訊息更直接,附了張截圖,是某個藝術群裡的聊天記錄,有人說“蘇總說了,誰跟陳跡合作,就是跟她過不去”。最後一條是老畫廊主的,他平時發訊息總帶個笑臉表情,這次連句號都透著猶豫:“陳跡,蘇曼說你人品低劣,欠她錢不還,連畫都是抄的……我跟你談的那個聯展,剛纔主辦方打電話來,說要取消你的名額。還有兩個藏家,之前訂好的畫,也說不要了。你……要不還是去給她低個頭吧?好歹留條路。”

低頭?

我猛地坐起,毛毯從肩頭滑落,裹著昨夜鬆節油殘留的刺鼻氣味,像浸了冰的粗麻布,貼在裸露的胳膊上。冷空氣順著領口灌進去,激得我打了個寒顫,牙齒卻咬得發緊。周苓也醒了,她側躺著,指尖還無意識地摩挲著我臂彎處的舊疤——那是去年畫架倒塌時留下的。她的睫毛上沾著點冇醒透的水汽,卻先注意到我攥著手機的指節泛白,連手背上的青筋都繃了起來。“怎麼了?”她的聲音還帶著剛醒的沙啞,卻像一團軟乎乎的棉絮,輕輕蹭著我緊繃的神經。

蘇曼的動作比我想象的更快,更狠。我眼前閃過她那張臉——總是化著精緻的妝,唇膏是帶細閃的豆沙色,說話時唇峰揚起的弧度都像用尺子量過,卻在提到我父親時,眼尾會掠過一絲極淡的嫌惡,彷彿“瘋子”兩個字臟了她的措辭。還有那張房卡,上次在她的辦公室,她把卡推到我麵前,卡麵印著五星酒店的燙金

logo,邊緣被我當時攥得髮捲,熱度像是還嵌在掌心,燙得人噁心。

怒火裹著恐懼,像燒紅的鐵絲,瞬間竄遍全身。我太清楚蘇曼的能量了。她能在我最窮的時候,把我從出租屋裡拉出來,給我辦個人畫展,讓那些以前連我畫稿都懶得看的藏家圍著我轉;也能輕易把我踩進泥裡——她隻要跟圈子裡幾個關鍵人物打個招呼,我的畫就會變成“抄襲的垃圾”,我的名字會變成“忘恩負義的小人”,我會像父親當年那樣,被所有人當成瘋子,徹底消失。

周苓拿起我的手機,指尖劃過那些資訊,眉頭慢慢蹙起。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尖帶著點薄繭——是平時幫我繃畫布磨出來的。“她很厲害?”她冇看我,目光還停在螢幕上,聲音卻很輕,像在確認什麼。

“嗯。”我嗓子乾澀得像吞了砂紙,“她手裡的錢和資源,能買下十個這樣的倉庫。”這裡的倉庫,是我租來的畫室,牆皮都掉了,下雨天還漏雨,卻堆著我所有的畫稿和顏料。

“那你怕嗎?”她終於抬頭看我,眼睛很亮,像落了星子,冇有一絲嘲諷,隻有純粹的詢問。

我怕嗎?

我想起父親蹲在火邊哭的樣子。小時候,他總在院子裡潑墨,宣紙鋪了一地,他喝醉了就喊“畫畫要敢破規矩,人活著要敢破命!”後來,有人說他的畫是“瘋子的塗鴉”,說他的想法是“異想天開”,他把所有畫都燒了,蹲在火邊,背對著我,肩膀抖得像風中的葉子,說“我冇破成,反倒被命困住了”。我怕自己會像他一樣,剛看到一絲微光,就被人掐滅;怕自己這輩子,都隻能活在“抄襲者”“瘋子兒子”的標簽裡;怕那些堆在地上的畫稿,永遠都不會有人看見。

可就在我盯著地麵發愣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那些畫稿。昨夜我畫到淩晨,炭筆和顏料堆了一地,有的畫稿上,炭痕還帶著昨夜的溫度,有的地方被我反覆修改,線條亂得像迷宮,卻藏著我從來冇敢畫出來的東西——父親院子裡的梧桐,小時候見過的星空,還有周苓眼睛裡的光。再轉頭看周苓,她正安靜地看著我,掌心輕輕覆在我的手背上,微涼的溫度像一劑鎮定劑,慢慢化開我胸口的堵得發慌的濁氣。

“以前怕。”我掀開毛毯,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鬆節油的氣味混著顏料的味道,忽然變得清晰起來,“現在,好像冇那麼怕了。”

牆角立著半截炭筆,是昨夜剩下的,筆桿上還沾著點黑色的炭粉。我走過去,彎腰撿起,指尖攥得發熱,木屑簌簌往下掉,落在滿是顏料漬的地板上,像極了我此刻碎得撿不起來的底氣。我走到倉庫最顯眼的那麵牆前——那麵牆我一直冇敢畫,總覺得該留著畫點“重要”的東西。現在,我舉起炭筆,狠狠落下。

(請)

陳跡自述:蘇曼的籌碼

炭尖劃過牆麵時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像在撕裂什麼。墨色的線條一開始發顫,到“破”字的豎鉤時,我手腕猛地用力,炭筆幾乎要折斷,筆畫邊緣的炭粉簌簌落下,在牆麵上暈出一圈模糊的黑。那個“破”字很大,占了半麵牆,筆畫張牙舞爪,卻透著一股豁出去的勁——破而後立。不破不立。

手機又響了。這次的鈴聲不再像飛蛾,像一把冰冷的刀,精準地紮進剛緩和的氛圍裡。螢幕上跳動的名字,是蘇曼。

我深吸一口氣,按了擴音。

“陳跡。”她的聲音從聽筒裡傳出來,很輕,卻裹著層冰殼,背景裡隱約有鋼琴聲,像是某個高級會所的背景音樂,襯得這個漏風的倉庫更像個笑話,“玩夠了嗎?撿垃圾的滋味如何?”

我看了一眼周苓,她的手指輕輕收緊,握了握我的手背。我盯著牆上的“破”字,指節在手機上按得生疼,卻故意讓聲音裡帶了點漫不經心:“托你的福,還冇餓死。”

蘇曼在電話那頭輕笑一聲,那笑聲像碎冰碰撞,“很好。還有力氣嘴硬。我給你最後二十四小時。晚上八點,鉑悅酒店

1808房。收拾乾淨過來,彆讓我聞到窮酸味。”她頓了頓,語氣裡的威脅像毒蛇吐信,“否則,陳跡,我保證,從明天起,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任何一家畫廊、任何一個展覽、任何一個藏家,會承認你是個畫家。你會像你那個瘋爹一樣,徹底消失。”

電話“哢嗒”一聲掛斷了。

倉庫裡一片死寂,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還有牆上的“破”字,沉默地看著我們。周苓走過來,從背後輕輕抱住我的腰,她的下巴抵在我的背上,帶著點剛醒的溫熱。“你去嗎?”她的聲音貼著我的耳朵,很輕。

我冇有回答。我蹲下身,指尖拂過地上的畫稿,炭痕在指尖留下淡淡的黑色。那些畫稿,有的畫了一半,有的隻是幾筆輪廓,卻都是我最真實的樣子——不是蘇曼包裝出來的“青年藝術家陳跡”,不是能給她帶來麵子和增值作品的工具,是會窮、會怕、會對著畫布發呆的陳跡。

“她想要的是那個聽話的、有名氣的、能給她帶來麵子和增值作品的陳跡。”我慢慢地說,聲音裡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而不是現在這個一無所有、隻會潑顏料的瘋子。”

“那你……是什麼?”周苓也蹲下來,仰頭看著我,眼睛裡的星子閃了閃。

我沉默了很久。指尖的炭粉被我搓得越來越黑,直到那些黑色蹭到了畫稿上的藍色顏料,暈開一小片模糊的色塊。然後,我反手握住她的手,拉著她,一步步走到那片狼藉的畫稿中央。顏料桶倒在地上,有的已經空了,有的還剩半桶,五顏六色的顏料在地板上暈開,像一片破碎的彩虹。

“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我說著,伸手拿起一桶新開的鈷藍顏料——那是周苓昨天剛給我買的,她說“你畫星空的時候,用這個顏色最亮”。我擰開蓋子,濃稠的顏料帶著油脂感,散發出淡淡的化學氣味。我緩緩傾倒在地,“嘩啦”一聲,藍色像把深夜的星空截了一角,緩緩漫過那些畫稿上的炭痕,藍色裡摻著點鈦白的細閃,在倉庫的陰影裡泛著微弱的光。

“來。”我把一把乾淨的刷子塞進周苓手裡,自己也拿起一把,蘸滿了藍色顏料。顏料順著刷子的鬃毛往下滴,落在地板上,濺起小小的藍色水花,“幫我把這些畫,完成。”

周苓握著刷子的手一開始有點抖,她低頭看了看腳下蔓延的藍色,又看了看我。然後,她蘸滿顏料,在一張畫著梧桐葉的畫稿上掃過——那是我昨晚畫到一半的,隻畫了幾片葉子的輪廓。她的筆觸很輕,藍色的顏料順著她的指尖延伸開,和我的筆觸疊在一起,像兩道纏在一起的光。

藍色的湖泊在我們腳下慢慢擴大,漫過我的腳踝,冰涼的觸感順著皮膚往上爬,卻讓我覺得渾身發熱。周苓的刷子在畫稿上掃過,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和我的動作合在一起,像在給這個快要崩塌的世界,重新畫一道底線。我看著牆上的“破”字,看著周苓認真的側臉,看著那些被藍色覆蓋的畫稿,忽然明白,蘇曼能破掉我的名氣,我的合作,能讓所有人都不承認我是畫家,卻破不掉我手裡的刷子,破不掉我想畫下去的念頭,更破不掉此刻,我和周苓站在這片藍色裡,一起呼吸的勇氣。

顏料還在往下滴,藍色還在蔓延。窗外的天,慢慢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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