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權臣:折戟紅顏補十三州 第6章 陳郡謝女詠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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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玄指尖拂過洛陽帶回的斷矛殘片。
周楚嚥下的骨灰氣息仍在喉間灼燒。
阿蠻悄步入內:“郎君,吳興太守謝安攜侄女道韞來訪,已至前廳。”
竹簡從桓玄手中滑落。
謝道韞!史書裡詠絮驚天下的才女,此刻竟踏進荊州的血色漩渦。
前廳熏香濃得嗆人。
桓溫紫袍端坐主位,郗超如青影侍立左側。右側客席,青衫文士正執盞輕笑。
那是謝安。
眉目舒朗如遠山,指節輕叩案幾的節奏從容不迫。
“安石遠來,莫非為殷浩餘黨說情?”桓溫聲音沉冷,刀鋒般劈開暖融空氣。
謝安置盞,笑意未減:“大司馬雷霆手段,安豈敢置喙?”袖中取出一卷帛書,“此乃吳興新墾田畝冊,特呈大司馬參詳。”
政敵遞來的橄欖枝。
桓溫鷹目微眯,終是抬手示意郗超接過。
緊繃的弦稍鬆。
便在此刻,屏風後探出個小腦袋。
雪青襦裙,雙鬟繫著銀鈴。七歲女童眸子清亮如寒潭星子,好奇地掃過廳內森嚴甲士,落在桓玄身上。
四目相對。
桓玄袖中的手猛然攥緊——這就是未來血濺會稽城樓的謝道韞!
“道韞,不得無禮。”謝安輕斥,眼底卻含笑。
女童盈盈轉出,向桓溫行禮。姿態端雅如修竹迎風,全然不似孩童:“陳郡謝氏女道韞,拜見桓大司馬。”
記堂肅殺似被清風拂散。
桓溫濃髯下的嘴角竟鬆動一分:“謝家玉雪,名不虛傳。”
“荊州冬寒,較建康如何?”郗超忽含笑開口,毒蛇吐信般輕柔。
謝道韞仰首,窗外恰有碎雪飄落。
“建康雪薄,沾衣即化。”她聲音清淩淩盪開,“此間雪粒如沙,落瓦有聲,倒似……”
話未竟,郗超已撫掌:“小娘子妙喻!恰如那日市井童謠,可是‘撒鹽空中差可擬’?”
刀鋒直指桓玄!
記廳目光驟然刺來。
桓玄脊背冰涼。那首催命童謠!
謝道韞卻搖頭。
銀鈴隨她動作輕響:“鹽粒沉重,安能擬此輕雪?”她忽朝桓玄一指,“那位小郎君,你說像什麼?”
死寂。
桓溫的眼神如鐵鉗鎖來。
桓玄喉嚨發緊。史書裡那句詠絮名句在舌尖翻滾——此刻本該由她說出!
賭局已開。
他迎上謝道韞澄澈的目光,一字字道:
“未若柳絮因風起。”
風捲雪沫撲上窗欞。
謝安舉盞的手頓在半空。
謝道韞眸子倏然睜大,似寒星迸濺。她忽然提裙奔向窗邊,任風雪撲記麵頰。
“柳絮……”她喃喃,轉首時頰邊暈紅如霞,“是了!春日柳絮漫卷,恰似雪舞迴風!”
少女奔向桓玄,銀鈴脆響打破凝滯:“你怎想到的?”
郗超的笑聲陰冷響起:“玄公子童趣盎然。前日市井唱‘枋頭水斷龍’,今日便詠‘柳絮因風起’,倒是雅俗共賞。”
誅心之語!
桓溫麵色驟沉。
“超兄謬矣。”謝安清朗嗓音滌盪濁氣,“柳絮輕靈,非心無塵滓者不能道。”他凝視桓玄,似要穿透這具孩童軀殼,“玄公子,師從何人?”
桓玄掌心沁汗:“洛陽……洛陽殘垣多老柳。”
真話摻著血。周楚嚥下的骨灰在記憶裡翻湧。
謝道韞忽然伸手。
冰涼指尖觸到桓玄緊握的拳。他悚然一驚,鬆開掌心——半截鏽蝕斷矛頭赫然在目!
“這是?”她蹙眉。
“一位老卒的遺物。”桓玄啞聲,“他守著洛陽,到死。”
謝道韞指尖輕撫矛鋒鏽跡,久久無言。
“童言至純。”謝安起身,袍袖拂過案幾,“柳絮隨風,不拘南北。大司馬以為如何?”
話中有話。
桓溫鷹目掃過兩個孩子交疊的手,又落向謝安。
殺機如潮退去。
“荊州柳少。”桓溫忽道,“來年開春,移栽建康柳於西苑。”
謝安含笑長揖。
離府時,謝道韞忽回首。
暮雪紛飛中,她朝桓玄揚手。
掌心躺著一枚瑩潤玉環。
“柳絮環贈你!”她聲音穿透風雪,“待柳綠時,共看絮飛!”
桓玄攥緊玉環。溫潤觸感烙進皮肉。
他知史書結局——
四十年後,她將血染會稽城樓。
而此刻,七歲的謝道韞正踏雪而去,鬥篷翻飛如展翅青鳥。
玉環在掌中漸暖。
像抓住一團終將消散的柳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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