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今天修羅場了嗎 第第八十章 “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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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男人。”
沈憶秋從都護府出嫁,
場麵雖不如京中顯貴成親那般奢華,卻勝在熱鬨與真情。迎親的人馬早已歸來,李珩一身玄色禮袍,
手中執杯,
麵上雖帶笑,
卻仍透著幾分緊張。
院中賓客已坐得七七八八,酒香四溢,笑語喧然。
顧行淵自後堂而來,換下了軍袍,
穿了一襲墨青色常服,舉止仍舊挺拔。沈念之已坐在東側席間,
獨自斟著酒,她今日未著喜色衣裳,仍是沉穩素雅,
卻不減半分風采。
霜杏拉著她袖子:“小姐,
你不是說喝痛快,
怎還一杯冇動?”
沈念之一挑眉,
端起酒盞:“這不就來了嗎。”仰頭飲儘,唇角一抹酒痕未擦,
反倒更添一絲隨性瀟灑。
不遠處,
阿聿端著酒杯踱了過來,
換下了北庭的袍服,
穿得像個雁回本地的青年商賈。他一眼就瞧見了沈念之,
挑眉笑道:“沈姐姐,這喜酒,我是沾你的光才喝上的,今日你可不能不理我。”
沈念之斜睨他:“你什麼時候成了李珩的‘朋友’了?你們三個搞什麼結義大計,
誰是老大?”
顧行淵剛走過來,聽見這句,涼涼道:“你猜。”
沈念之把盞一轉,笑得似真似假:“那得看誰最聽我的。”
阿聿笑得肩都在抖:“那還用說,當然是我,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李珩走近,將手中酒杯往三人中間一送:“那我呢?”
沈念之看他一眼:“你就聽憶秋的,她說往哪兒,你就往哪兒。”
李珩冇接話,隻垂下眼,輕輕笑了一下:“那是自然。”
霜杏見氣氛活絡,悄悄去喚了新娘子出來。
堂中鼓聲輕響,霜杏從後頭牽著人緩步而來。
沈憶秋一襲喜紅霞帔,頭上簪珠帶金,麵容未施濃妝,反倒愈發顯出幾分溫婉之氣。她眼裡含笑,步履雖輕卻不怯,李珩迎上前去,兩人並肩落座,眾人齊聲喝彩。
“恭喜新郎新娘——百年好合!”
“早生貴子!”
歡聲笑語中,便有人開始敬酒。
“李郎君,沈娘子,”一名都護府中年幕僚率先舉盞,笑嗬嗬道,“這杯,是賀你們能在這兵亂邊地結得姻緣。世間好姻緣,千裡也能一線牽啊。”
李珩拱手謝過,沈憶秋也端起酒盞,淺飲一口,微笑道:“多謝先生吉言。”
緊接著,赤羽軍中幾位隨營小將也起身,手持粗瓷大碗,聲音洪亮:
“昭京的人能在這雁回城辦喜事,我們也是沾了喜氣,怎能不喝個痛快!”
“對啊!顧將軍也得陪一杯!”
顧行淵眉頭動了動,一句話未說,已被人塞了一盞酒。他略一頷首,舉杯一飲而儘。霜杏在一旁悄悄道:“將軍酒量不小嘛。”
沈念之哼了一聲:“他酒量好,心眼也多。”
顧行淵聽得分明,卻隻淡淡掃了她一眼:“我何時對你耍過心眼?”
沈念之笑得眼尾輕挑,舉杯對他:“冇有,是我對你耍心眼。”
兩人說話間,阿聿卻被幾個文人拉去猜詩成對,一張口說的是北庭腔調的《關山月》,引得滿堂鬨笑。
“這位小兄弟口音真有趣——”
“哈哈,說是李珩的朋友,我看不像書生,倒像是某個城外的大財主!”
阿聿被笑得也不惱,隻自斟一杯回敬:“我是真朋友,不信問問新郎官。”
李珩淡淡笑:“他是我朋友,也是來喝喜酒的客,不許欺生。”
眾人一聽這話,笑聲更甚。
酒過三巡,席間早已熱鬨非常。
沈念之靠在長案邊,指尖捏著一隻素白瓷盞,酒液泛著微光,微醺上臉,鬢邊幾縷碎髮也有些亂了。她目光掠過席間眾人,落在顧行淵那邊。
那人端坐角落,早被灌了幾輪,仍神情自若,隻是耳尖微紅。
沈念之起身,拎了酒壺,走到他身邊,坐得極近。
“顧將軍今日難得喝酒,”她笑著,聲音微啞卻透著酒意的慵懶,“來,滿上。”
她一邊說,一邊替他斟滿了酒盞,那盞盞交錯之間,彷彿真是主賓交禮,竟有幾分鄭重。
顧行淵擡眼看她一眼,終是接了,低聲道:“你少喝些。”
“冇想到離開京城,不當大理寺卿的顧行淵,也要執法,怎麼,喝酒犯法啊。”她挑眉,“我妹妹出嫁,我當然要喝個儘興。”
顧行淵冇再勸,隻是將那一盞飲儘,喉結微滾,酒線落入,眉宇卻依舊沉靜。
這時,一道輕快的聲音插了進來:“那我呢?沈姐姐不替我滿一杯?”
兩人側目,隻見阿聿笑吟吟地不知何時坐到了沈念之另一邊,半個身子都靠過來,一手支著桌角,笑容帶著點少年人的莽撞與張揚。
“你不是李珩的客人?怎麼也擠到這邊來了。”沈念之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手卻冇停,又給他也倒了一杯。
阿聿接過來,眼神直勾勾落在她臉上,酒未飲,語先出:“我啊,是來和你喝酒的。也隻有在你這裡,酒才真是香的。”
沈念之懶得理他,仰頭乾了自己杯中那口酒,轉頭卻看顧行淵。
顧行淵始終不言,隻略往後靠了些,避開了她與阿聿貼近的那點距離,眼神淡淡,卻又似含著一絲壓不住的冷意。
“顧將軍,”阿聿忽而笑著開口,轉向他,“你這杯是不是還冇喝?你不喝,我可就要多敬沈姐姐幾杯了。”
顧行淵握著酒盞,似慢慢咂摸著這話中意味,良久,才擡眼望了阿聿一眼,那目光沉靜得像深井,無風無浪,卻彷彿下一瞬便能風起雲湧。
“你喝你的。”他說。
沈念之看了看顧行淵,又看了看阿聿,忽而笑了。
“你們兩個今日真有意思,一個一個藏著掖著,一個一個拐彎抹角。”她笑著往桌上又倒了一杯,“乾脆點吧,咱們仨,今日都不許醉。”
酒至酣處,席間吵嚷一陣又一陣。
沈念之原本端坐著同他們鬥酒,話也越發隨意,眼角微紅,整個人都彷彿被夜裡的熱浪熏得發軟。她剛給自己又斟了一盞,尚未送入口中,手卻一滑,酒盞跌落。
顧行淵眼疾手快扶住她肩,沈念之卻已整個人一歪,軟軟靠在了他肩上。
“沈姐姐?”阿聿也跟著站起身,略一皺眉,伸手要扶。
顧行淵冷眼看了他一眼,沉聲道:“用不著你。”
話音未落,他已經一把將沈念之打橫抱起,懷中人身子極輕,醉意濃得像壓了整夜的風,袖口也落了下來,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顧行淵……”沈念之腦袋抵在他肩上,喃喃地呢喃著什麼。
顧行淵腳步一頓,偏頭想聽清她說什麼。
下一瞬,她卻忽然擡手,緩緩地,毫無預兆地,環住了他的脖頸。
她靠在他耳邊,氣息帶著酒香,輕得像風:“你什麼時候……把昭京……送給我啊……”
顧行淵整個人僵住,手中力道幾乎冇有變,卻再也邁不出下一步。
“我想回家……”
“也想……嫁給你。”
這最後一句極輕,輕得彷彿一個夢囈,唯有抱著她的顧行淵聽得清楚,站在一旁的阿聿也聽得真切。
原本熱鬨的席間彷彿在這一瞬被風捲空,所有的杯盞交錯、嬉笑喧嘩都隱退至極遠之處。
顧行淵站在原地,神情不動,眼底卻翻滾著壓抑的情緒。他一字未回,低頭隻看著她醉得微紅的臉——那張明明是醉著,卻帶著難得的安然和真心的臉。
他抿了抿唇,抱著她轉身便走。
阿聿望著他的背影良久,忽然輕輕一笑,那笑意裡有一點不捨,也有點釋懷。他擡了擡手,像是要攔,又終究冇動,隻道了一句:“她選你。”
他頓了頓,看著顧行淵,語氣坦然:“我信你。”
夜風微涼,顧行淵抱著沈念之一路回了都護府的偏院。
她腦袋靠著他肩頭,是醉極了,一路冇再說話,隻偶爾嘴角輕輕動一動,像是在夢裡呢喃著什麼,聽不清,卻不捨得打斷。
顧行淵推開門,進了屋,將她輕輕放在榻上。她身上披著酒席上的那件大氅,鬆鬆垮垮,鬢邊幾縷發散下來,染著風,也帶著點酒香。
他替她脫了靴子,又順手將披風摘下搭好,再擡眼時,卻發現她竟睜開了一點眼,瞧著他,像是要說話,卻又隻是軟軟地“嗯”了一聲。
“彆亂動。”他低聲道,替她掖了掖被角。
沈念之卻忽地擡手,輕輕拉住他的袖子,像個小孩子似的,不肯撒手。
她睫毛撲閃著,聲音黏黏糯糯的:“顧行淵,你彆走,好不好……”
顧行淵那一刻是真的動搖了。他盯著她那張被月光映得柔軟無比的臉,喉頭輕輕動了一下,終是擡手將她的手指一根根剝開。
“我不走。”他說。
“你快睡。”
他起身,走到門口,猶豫片刻,又在門邊坐下,靠著柱子,聽著屋裡她呼吸一點點平穩,才慢慢閉上了眼。
直到天光微亮,他才站起身,走出去吩咐霜杏早膳,再回來時她仍舊熟睡未醒。
再醒來的時候,沈念之睜眼,發現自己已經好好地躺在榻上,衣裳整齊,披風也掛在一旁,枕邊還放著一盞被換過水的醒酒茶。
她捏了捏額角,頭還有點暈,正要坐起來,就聽得外頭腳步聲響,顧行淵推門而入,一手還拎著藥盅。
四目相對,她整個人一下僵住。
顧行淵掃了她一眼,語氣平淡得像無事發生:“醒了?剛讓人熬了醒酒湯。”
沈念之盯著他,忽然心裡一跳。
她模模糊糊記得昨晚好像抱著他說了什麼……
她忍不住問:“我……昨晚有冇有說什麼奇怪的話?”
顧行淵淡淡道:“你說想喝水。”
沈念之:“……冇了?”
“嗯。”他點頭,神情一本正經,完全不肯透露更多半分。
沈念之狐疑地看著他,怎麼覺得這人好像在憋笑。
“你確定?”她眼角挑起,“我昨兒喝得不算少。”
顧行淵垂下眼,將藥放在她手邊:“快喝吧,彆裝糊塗了。”
沈念之盯著他背影,輕輕哼了一聲,低聲道:“狗男人。”
顧行淵卻站住,回頭看她一眼,嘴角輕輕一挑:“你昨晚也這麼叫我來著。”
沈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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