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公 第9章 塞曲(2)
洮州衛城,其實就是由一連串堅固的軍事堡壘連結而成,但規模極其龐大,易守難攻。
城頭設有火炮,城牆之中設有火銃射擊口。
黃色的土城牆上,即便過了快二十年,但當年戰火的痕跡依舊縱橫交錯。
但同時有些不同的是,作為大明與西番最重要的茶馬互市之地,城中不單有大明的軍衛,還有西域的胡人,回人,番人.......
衛城一側,是熱鬨喧嘩的集市。
另一側,則是戒備森嚴的堡壘。
李景隆微微拉了一下韁繩,落後肅王朱楧幾個馬頭,然後給了後麵指揮同知王儘忠一個眼神。
後者心領神會,用力點頭。
但突然間,李景隆卻似乎聽到了身後,若有若無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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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一看,卻是他的小兄弟金鎮。
金鎮原在李景隆所管的京師兵馬指揮都司之中,管著巡捕營。此番李景隆再鎮甘肅,便把他一塊帶了出來。
“你怎麼了?”李景隆低聲問道。
“哥....”
金鎮低著頭,眼眶通紅。
“到底怎麼了?”李景隆皺眉問道。
“這城...是我爹當年跟...您父親一塊修的!”金鎮忽然之間,泣不成聲。
而李景隆則是瞬間,恍然大悟。
洪武十二年,洮州西番十八族叛亂,平西將軍沐英,奉國將軍金朝興奉旨率京,豫,魯,陝,四路大軍圍剿。曹國公李文忠總理軍事,統籌全域性。
而後西番平定,李文忠帶領江淮精銳留守駐紮,金朝興招撫吐蕃部族,一塊把洮州衛城進行了重修,擴建。纔有了今日,洮州衛城完整的模樣。
“我爹一輩子為大明忠心耿耿...”
金鎮努力的仰著頭,不讓眼淚落下,“出生入死,連家都沒怎麼回過。可他兒子...卻差點被...錦衣衛給弄死。”
說著,他咬牙道,“不但爵位被收回,還背負著叛賊....”
“好了!”
李景隆打斷他的話,拍拍他的肩膀,“彆哭,凡事有哥呢!”
“嗯!”金鎮低頭,猛的揉揉眼睛,低聲道,“心裡憋氣!”
換誰,誰都憋氣。
老子是開國功臣,出生入死那種。
他這輩子本該是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的人上人,可卻被冠以叛黨的名義,奪了爵位抄了家產。若不是李景隆力保,隻怕他....早就死在錦衣衛的鎮撫司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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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城之中,早就給李景隆和朱楧準備好了住所。
李景隆的親衛先行一步,把所住的住所檢查一遍,然後親衛肅立門外警戒。
“這身上都是沙子!”
李景隆脫了靴子,沙子嘩嘩的灑出來。
“小的給公爺打水洗腳!”李老歪說著,轉身出去。
他前腳剛走,後腳一人就貓腰進來,正是洮州衛指揮同知王儘忠。
“公爺,真打呀?”王儘忠行禮道。
“你說呢?”
李景隆脫了襪子,差點被自己的腳熏個跟頭,“媽的,啥時候成汗腳了!”說著,瞥一眼王儘忠,“肅王千歲都來了,能不打嗎?”
“那小人挑一個平日不服天朝管的小部族!”
王儘忠低聲道,“讓肅王殺幾百個人,帶幾百個腦袋回去....嗯..”說著,他又沉吟片刻,“再讓個西番土酋頭目前來,給王爺磕頭?”
“好,如此安排甚好!”
殺幾百人,有了軍功,不大不小正正好好。
土酋來降,亦是正合天朝的威望。
這番安排皆大歡喜,誰都挑不出毛病。
就這時,李老歪端著一盆水從外進來,見了王儘忠,偏身就是一腳。
“你個狗日的,不伺候公爺更衣?”李老歪罵道。
“哎呀,瞧我!”
王儘忠趕緊上前,幫著李景隆解下鎧甲,“公爺您身上的這甲瞅著眼熟,可是老爺以前穿的?”
“父親不在了,我帶著他的甲來看看你們...”
忽的,王儘忠手上一停,然後就紅了眼眶。
“兄弟們聽聞您來了甘肅,管著咱們,都歡喜的不行呢!昨晚上幾個千戶還跟小人嘀咕著,要您去他們家裡吃飯!”王儘忠低聲道,“咱們都是當年老公爺一手帶出來的,沒公爺,沒李家,咱們.....早都不知死在哪了,哪有如今的好日子?”
“老王!”
李景隆卻是正色道,“這些年在洮州這窮地方,是不是待夠了?”
王儘忠一愣,“公爺您哪的話?小的在這待的挺好呀...況且您每年還大把的銀子給著...”
“人往高處走!”
李景隆又道,“你當我是為了哄肅王玩,鬨這麼大陣仗?”
兩句不相乾的話,讓王儘忠直接愣住。
“借著這回肅王軍功....我抬舉你,把你調往陝西富裕的地方去!”
李景隆把腳泡入熱水之中,笑道,“你是不怕苦,可你兒子姑娘呢?總不能世世代代都在這,當一輩子軍戶吧?你還有老母親在淮西老家,你不想奉養老母?”
“公爺!”
咚,王儘忠跪下,叩首道,“小人何德何能呀,您這麼想著小人!”
“你是我家人。”
李景隆正色道,“外人我都提拔了,還能虧待了你們?”說著,他拉起對方,“你回頭跟下麵兄弟們說,大夥的苦大夥的難我都看在眼裡。現在我在肅鎮,我慢慢的,把好差事都給你們。即便調不走,也都給你們升官發財。”
說著,他又鄭重道,“記著,這話不能外傳啊!”
“小人明白!”
王儘忠抹了一把眼睛,而後又道,“那...公爺放心,即便小人調走,這洮州衛城,也是您的....這近六千來兵,也都是您的。都他孃的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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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不知不覺就來了。
洮州衛城之中一片歡聲笑語,空氣中彌漫著羊肉和烤餅子的香氣。
金鎮抱著腰刀,坐在二樓一處僻靜的拐角,冷眼看著下麵的喧囂,彷彿是個局外人。
哢嚓哢嚓,身後腳步傳來。
他抬起頭,卻是一名鬍子拉碴,披著鎖子甲的曹國公的親衛。
“可是大哥找我?”金鎮總覺得這人眼熟,但就是想不起來,站起身道,“大哥在哪....”
“你孃的...”
驟然,一句罵聲讓金鎮愣住。
他不可思議的看著對方的眼睛,然後顫抖著把著對方的胳膊,聲音都啞了,“你...你.....”
“草!”
卻見那人,緩緩摘下頭盔,咧嘴笑道,“小金子!”
“曹炳.....”
金鎮身子一抖,一下抱住對方,哽咽道,“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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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無聲,但篝火在動。
兩人靠著土牆,一壺酒在彼此的手中傳來傳去。
“以為你死了..我還哭了一場!”金鎮低聲道。
“大哥救的我!”
曹炳嚥下苦酒,“我便改頭換麵,在大哥身邊待了下來!”說著,他苦笑一下,“今兒,其實不該來見你的!”
“草!”
金鎮大怒,“把我當啥了?怕我告密?”
“我怕給大哥招災!”
曹炳搖搖頭,又是仰頭灌了一口,“小金子,我羨慕你!”
“你..既能在人前公然露麵。而且...”
他頓頓,又是苦笑,“起碼你爹...是善終。而我爹...”說著,他忽然捂臉,哭泣道,“被蜀王給砍了腦袋.....屍首不知在何處,我想拜他老人家,都尋不到地方,嗚嗚嗚!”
金鎮也是心中驟然一酸,將對方摟在懷中,“兄弟,都是命...”
“不服,我不服!”
曹炳嘶吼道,“憑什麼,咱們老子哪點對不起他朱家?”
驟然,金鎮一愣。
然後他鬆開曹炳,盯著對方的眼睛。
兩個年輕人,都在彼此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仇恨。
“殺父之仇!”曹炳咬牙道,“還有我弟弟們.....我娘,妻子....姐姐,妹妹.....殺我家的男人就算了,還要讓我家女人,飽受蹂躪.....”
金鎮也忍不住,落下兩行淚水。
他看著曹炳,“這話,你跟大哥說過沒有?”
“小金子!”
曹炳卻道,“你忘了你身上的奇恥大辱嗎?”
說著,他的拳頭,用力的捶打著身後的牆壁,咚咚作響。
“這城,是你爹建的...”
“這大明,是你爹打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