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雙影案 第2章 敕使南巡
京師,紫禁城,養心殿西暖閣。
鎏金狻猊獸首吞吐著淡淡的蘇合香氣,卻驅不散閣中凝重的氛圍。明憲宗朱見深身著常服,靠在蟠龍榻上,手中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羊脂玉佩,目光卻落在禦案那份來自淮安府的六百裡加急奏報上。
禦案旁,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垂手侍立,眼觀鼻,鼻觀心,如同泥塑木雕。
“殘肢斷骸,漕河浮屍……切口利落,疑似軍中手法……”皇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慣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儀,“吳永年在奏報裡,可是把乾係推得一乾二淨,隻會叩請聖裁。”他輕輕哼了一聲,將玉佩擱在案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懷恩微微躬身:“漕運事關國脈,如今出了這等駭人聽聞的案子,又可能牽扯軍伍,淮安府惶恐無措,也是常情。隻是,需得一位得力之人,前往厘清。”
皇帝沒有立刻接話,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紫檀木的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暖閣內一時隻聞更漏滴答。
“淩雲鶴……”良久,皇帝緩緩開口,“他自上次了結‘鬼胎案’後,朕讓他暫在京中,以‘協理刑部’之名,行稽覈之實。此人,心思縝密,不黨不群,倒是合適。”
懷恩眼皮微抬:“淩先生確是人選。隻是他如今並無欽差實職,此行若僅以刑部協理身份,恐難以節製地方,若真涉及衛所軍務,更是棘手。”
“朕知道。”朱見深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宮牆一角灰濛濛的天空,“所以,朕要予他欽差名分。”他轉過身,目光銳利,“擬旨:刑部協理淩雲鶴,才具優長,屢辨疑獄,特授欽差巡察使之職,賜金牌一麵,南下淮安,全權查辦漕河浮屍一案。淮安府及左近衛所、漕司各衙,一應官吏兵丁,皆受其節製,有敢抗命、陰奉陽違者,許其先斬後奏!”
“陛下,”懷恩輕聲提醒,“淩先生雖堪大任,但此案水深,若真如奏報所言涉及軍械……是否加派東廠或西廠之人隨行,以策萬全?”
皇帝擺了擺手,嘴角泛起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廠衛的人,鼻子太靈,動靜太大。淩雲鶴自有他的法子。況且……”他頓了頓,“有些人,放在明處,反不如放在暗處有用。讓汪直的人盯著點就是了,不必插手具體事務。”
“老奴明白了。”懷恩不再多言。
旨意傳到淩雲鶴暫居的京中寓所時,已是傍晚。宣旨太監離去,小院恢複了寂靜。
裴遠拿著那麵沉甸甸、刻著“如朕親臨”四字的金牌,翻來覆去地看,臉上難掩興奮:“先生,陛下此次可是給足了權柄!這下看淮安那些官兒還敢不敢敷衍搪塞!”
淩雲鶴將明黃色的聖旨仔細卷好,放在案上,臉上卻並無多少喜色。他走到院中,望著牆角一株葉片已開始泛黃的梧桐樹,淡淡道:“權柄越大,凶險越深。陛下將此案全權交托,是信任,亦是重擔。漕運、軍伍、地方官吏……這潭水,比我們想象的要渾得多。”
“怕他作甚!”裴遠將金牌小心收好,拍了拍腰間的佩刀,“有陛下金牌在手,誰敢造次?俺這口刀,正好活動活動筋骨!”
淩雲鶴瞥了他一眼,目光深邃:“有時候,刀未必比得上腦子好用。去準備吧,輕車簡從,挑幾個得力可靠的護衛,明日一早便出發。”
“是!”裴遠抱拳領命,轉身大步離去。
淩雲鶴獨自立在院中,秋風吹動他素色的青衫,鬢角幾縷早生的華發在風中微顫。他取出袖中那柄從不離身的玉骨扇,輕輕摩挲著溫潤的扇骨。淮安……漕運樞紐,南北漕糧、鹽引、貨殖皆彙於此,龍蛇混雜。浮屍、殘肢、軍中手法……這幾個詞在他心中反複盤旋,交織成一團迷霧。
他隱約感覺到,這絕非簡單的仇殺或黑道火並。那利落的切口,像是一種無聲的宣告,背後隱藏著更深的秘密和更龐大的陰影。陛下將此案交給他,恐怕也不僅僅是看中他的破案之能,更有借他這把“孤臣”之刀,攪動某些盤根錯節勢力的深意。
“樹欲靜而風不止……”他低聲自語,收起摺扇,目光投向南方。山雨欲來,此行註定不會太平。
次日清晨,天色微熹。一隊不過十餘人的人馬悄然出了京城安定門。淩雲鶴乘坐一輛半舊的青篷馬車,裴遠一身勁裝,騎馬護衛在側,其餘護衛皆作尋常家丁打扮,簇擁著馬車,沿著官道,向南疾行而去。車輪碾過清晨濕潤的黃土道,留下兩道淺淺的轍痕。
幾乎在同一時間,西廠衙門內。
提督汪直斜倚在鋪著白虎皮的躺椅上,聽著下屬的稟報。
“……淩雲鶴已奉旨出京,授欽差巡察使,往淮安去了。”
汪直年輕的麵龐上沒有什麼表情,細長的眼眸微眯著,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咱們這位陛下,倒是會用人。淩雲鶴……是個聰明人,可惜,有時候太聰明瞭,反而不美。”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淮安那灘渾水,正好讓他去攪一攪。告訴我們在淮安的人,眼睛放亮些,淩雲鶴查到什麼,見了什麼人,都要一字不落地報上來。沒有咱家的命令,誰也不許輕舉妄動,更不可讓他察覺。”
“是,督公。”下屬躬身領命,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汪直拿起手邊一盞清茶,輕輕吹開浮沫,眼中閃過一絲玩味。淩雲鶴,你可莫要讓本督失望纔好。這出戲,才剛剛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