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627 第151章 陛下無子,社稷不安
陛下無子,社稷不安
“父親,我回來了。”
定國公徐希皋轉過身來,神色平靜道:“說說罷,都聊了些什麼?”
徐允禎上前一步:
“我等開了牌局,和其他勳貴子弟並無不同,都是先聊了陛下‘人地之爭’一事。”
隨後他將各人的發言,簡要地複述了一遍。
徐希皋靜靜地聽著,直到徐允禎說完,他才緩緩搖了搖頭:
“也無甚出彩言論。”
“無非是征伐、增產、開拓雲貴河南等事,都是近幾日京中老生常談了。”
“他們之中就沒有一個說要親自動動手的嗎?”
徐允禎搖搖頭,說道:
“至少牌局之中,無人如此說,都隻是泛泛而談罷了。”
徐希皋眉頭微皺:“後麵又聊了什麼?”
徐允禎又將後麵恭順候嘗試賄賂中官、襄城伯想要謀求京城戎政之事,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這一次,徐希皋陷入了沉吟。
他手指輕輕摩挲著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片刻後才緩緩開口。
“宮內的線索,陛下登基確實斷了不少。”
“但陛下隻下令處死了泄露宮禁之人,卻並未深究……看來陛下不想把事情鬨大,隻想關起門來整頓內廷。”
“恭順候這個時候還貼上去,有點不明智了。終究是蒙古遺風,做事太不講究章法。”
徐希皋的評價一針見血,他抬起眼,繼續考較兒子。
“你對他們三人,怎麼看?個人才具脾性如何?”
徐允禎打起精神,將自己心中的判斷說了出來。
“武清侯之子李國瑞,過於計較牌局上的些許銀錢,貪財小氣,格局太小,當為下等。”
“恭順侯之子吳惟英,性情剛烈,但似乎略顯急躁,可為中等。”
“襄城伯之子李國楨,能言善辯,精於計算,口才了得,當為上等。”
這是他每日打牌歸來的例行考較了。
然而,徐希皋卻再次搖了搖頭。
“看人,不能隻看一時一事。要看他的家風,看他的處境,要結合時事,綜合起來看。”
“你今日之見,比往日已深刻許多,但還是浮於表麵。”
他走到書案前坐下,示意兒子也坐。
“武清侯府中嫡庶不分,那李國瑞與他庶兄李國本素有齟齬。”
“等武清侯一走,為了爵位和家產,這一係必定要出亂子。”
“外戚終究是外戚,家風不嚴,故有此禍。”
徐允禎微微頷首,拱手道:“孩兒曉得了,我定國公府必定尊嫡抑庶,絕不容此等亂家之風。”
徐希皋滿意地點點頭,又繼續說道:
“至於恭順候家,那纔是真正的將門風骨。”
他眼中流露出一絲讚許。
“其先祖吳克忠、吳克勤,於土木堡隨駕殿後,力戰而亡。其後吳瑾、吳琮,又於曹石之變時,為護衛長安門,雙雙殉國。大明勳貴之忠烈,成祖以後,無出其右。”
他看著徐允禎,話鋒一轉。
“一時急躁,算得了什麼?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真到了國家衰亡之時,真靠得住的,還得是這等看似急躁的剛烈之人。”
“你評他為中等,是站在平日裡看。但若站在今時今日的國朝大節上看,他當為上等。”
徐允禎臉上微微發燙,父親的這番話,讓他看到了自己眼界的侷限。
他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問道:“父親,那您覺得,陛下所言的‘人地之爭’,這時代之問,當真無解嗎?”
徐希皋沉默了。
他望向窗外,目光悠遠,彷彿穿透了時空。
“解,終究是有解的。”他緩緩說道,“征伐、開拓、增產,乃至陛下作勢欲起的新政……若真能澄清寰宇,續上我大明百年的國祚,並非難事。”
徐允禎忍不住追問道,“但百年之後呢?那推演百年以後可是有三萬萬人口,縱使吞並四邊,又如何容得下如此之多生民?”
徐希皋搖了搖頭,收回目光,“彆去想那麼遠了。百年之後,我固然不在了,你也肯定不在了。把眼前事做好,纔是正理。”
他話鋒一轉,又回到了剛才的話題。
“你方纔評李國楨為上等,其實也偏了。”
“此子口舌便給,才乾都浮於表麵,看似精明,卻不喜問下事,不願做實功。長此以往,不過是下一個紙上談兵的趙括罷了,成就終究有限。”
這話看似說李國楨,卻其實在點徐允禎本人了。
徐允禎微微拱手,道:“父親教訓的是,孩兒……受教了。”
“你願意改,就好。”徐希皋歎了口氣,“你要記住,這位新君的眼光,比我們想的都要細。尋常的誇誇其談,入不了他的法眼。”
見兒子麵露疑惑,他解釋道:“你們隻看到這人地之問,隻看到這三次日講,卻沒注意到,這經世公文是從何時開始推的,又是如何一步步引導諸位大臣去思考這些問題的。”
他頓了頓,語氣加重道,“是八月三十日!是陛下登基後的寫不來,事情辦不妥,扶都扶不上去,那纔是最大的笑話!”
“孩兒……明白了!”徐允禎重重點頭。
徐希皋這才滿意,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繼續考較:
“襄城伯一事,你怎麼看?”
徐允禎定了定神,將自己的分析娓娓道來。
“京營整頓,勢在必行。保定侯梁世勳怕是坐不穩這個位置了。”
“如今京中勳貴,有資格接手的,無非是掌著紅盔將軍的靈璧侯湯國祚,和掌著大漢將軍的襄城伯李守錡。”
“靈璧侯雖說更合適一些,畢竟紅盔將軍本就是京營序列。但他給魏忠賢建過生祠,這是洗不掉的汙點,陛下恐怕不會選他。”
“所以,孩兒覺得,我們順水推舟,扶襄城伯一把,是合適的。”
“嗯,這番見解不錯。”徐希皋難得地點了點頭,“襄城伯的事,我會尋個機會,向宮裡遞句話。不過,此事成與不成,還要看陛下的心思,說不好。”
徐允禎見今日考較終於得了一些認可,膽子也大了起來,問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父親,陛下如今對我們這些勳貴,究竟是何看法?為何我們遞上去的條陳,都如石沉大海一般?”
這纔是所有勳貴最關心的問題。
勇衛營的整頓裡,沒有勳貴的位置。
英國公張惟賢建議考選勳貴子弟,陛下口頭答應了,卻又遲遲沒有下文,反而在文官、廠衛那邊搞得風風火火。
京營整頓的條陳遞上去,留中不發。
賭博、盜賊兩封奏疏,留中不發。
連幾家積極一些的勳貴遞上去的整頓京畿衛所,整頓邊餉名額的奏疏,也是留中不發。
皇帝的態度,像一團迷霧,讓所有的勳貴都看不真切。
“就是因為不知道,才無從下手啊。”
徐希皋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
“所以,襄城伯雖然急了些,但讓他去探探路,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那英國公家的張之極呢?他比誰都急,現在都混成什麼經世五子了!”徐允禎忍不住道。
徐希皋看著兒子急切的樣子,忽然一笑:“怎麼?你也耐不住了?也想去答一答那天下之問?”
徐允禎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但還是點了點頭:“這等青史留名之機,孩兒確實……心癢難耐。”
“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徐希皋搖了搖頭,“我說了,看人要看家風。”
“你以為張之極那跳脫的性子,是跟了誰?英國公年輕的時候,比他還要急躁。他們家一貫的家風就是如此,如出鞘之劍,鋒芒畢露。”
“我們定國公府,要走的,是另一條路。”
“我們,還得再等等。”
徐允禎歎了口氣,有些不甘心地問:“那我們定國公府究竟在要等什麼?”
徐希皋沉默了許久,目光深沉如海。
“眼下先等兩件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