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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627 第87章 宰相必起於州部(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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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宰相必起於州部(求月票!)

“——那麼,薛愛卿認為,此局當作何解?”

來了!

這正是他薛國觀今日冒著奇險,也要賭上身家性命所求的終極一問!

修路不過循吏小術,治政纔是通天大道。

他薛國觀所求,豈是區區修路之功!

他強壓下內心的狂喜與激動,深深一揖,聲音因為情緒的奔湧而顯得有些嘶啞,卻字字清晰。

“回陛下,若僅以修路論,事在人為。”

“陛下隻需委臣為巡城禦史,另賜一道敕書,則工部、順天府、錦衣衛、五城兵馬司,皆可聽臣節製。”

“諸事雖雜,臣有把握,數月之內,必讓京師街道,煥然一新!”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

以雷霆之勢,集權於一身,快刀斬亂麻。

然而,朱由檢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緩緩地,搖了搖頭。

“你我君臣,皆知今日所論,早已不止於修路。”

薛國觀努力克製住狂喜的心情,儘量維持平靜的語氣,繼續開口道:

“陛下聖明。若欲以此為始,扭轉政弊,則當使事權歸一。”

“臣請陛下下旨,將工部都水司、五城兵馬司、乃至錦衣衛修路通衢之權,儘數並入工部虞衡司。”

“臣則自願請任工部虞衡司郎中,為陛下厘清權責,再造規章!”

這就不僅僅是要修路了,還要動祖製,要裁並機構了。

大明延續兩百年,祖製真不是沒動過,但這等侵吞各方利益的操作,著實少見。

薛國觀已是在這事上賭上了自己的性命前程。

隻要他在這個事情上證明瞭他的能力,自然能夠在更往後的新政改革中分得更大的事權和話語權!

——至於新政?

哪怕朱由檢一句話都沒說過,但是個正常人都知道這位新君必定會發起新政,隻是不知道從何而起罷了。

可他等來的,依舊是朱由檢的搖頭。

那笑容依舊掛在嘴邊,隻是這次,多了一絲玩味。

“都給事中乃是清貴之職,下一步外放便是三品參政,留於京中,亦是四品京堂。區區一個工部郎中,不過正五品而已。”

朱由檢的聲音帶著一絲調侃。

“朕若如此安排,豈不是要教天下人以為,朕苛待臣子,刻薄寡恩了?”

薛國觀猛地抬頭,正色道:“為國事,何惜此身!區區官階品級,臣,視之如浮雲!”

他言辭懇切,目光灼灼,似乎要用這番忠誠,打動眼前的君王。

朱由檢凝視著他,心中卻是一片清明。

他看不透薛國觀這番話,究竟是肺腑之言,還是又一次的政治表演。

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的答案,不是這個。

朱由檢緩緩轉身,踱步至屏風之前,那裡還掛著他方纔為了梳理思路而寫下的幾個大字。

他伸出手指,在那些墨跡上輕輕劃過。

“兵馬司、順天府、工部虞衡司、工部都水司、錦衣衛……”

他一個一個地念著,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考校身後的臣子。

“薛卿,我們不妨將這百餘年積攢下的諸多情弊,都暫且拋開不談。隻回到國朝之初,回到這一切最開始的地方。”

他的手指,在屏風上輕輕點了點,發出“篤篤”的輕響。

“你以為,這修橋補路,清掃溝渠之事,在最初,最應該由誰來做?”

這個問題,完全不在薛國觀的意料之中。

國初之時?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史書上的記載,祖製裡的條文,一一閃過。

國初,此事歸於工部虞衡司。

可是……陛下剛剛才否定了自己去虞衡司的提議,答案顯然不是這個。

那會是哪個部門?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屏風上的那幾個衙門,如同一個饑渴的學子,在字裡行間尋找著聖賢的微言大義。

兵馬司?主兵事,不對。

錦衣衛?主偵緝,更不對。

工部……工部……

他的目光在“工部”二字上反複逡巡,卻始終覺得不對。

突然,一道光亮如同閃電,劃破了他腦中的迷霧!

他的視線,猛地從“工部”二字上挪開,落在了那個他從一開始就下意識忽略了的名字上。

順天府!

薛國觀的內心一抖,頭一次感覺到事態超出掌控。

但為什麼呢?憑什麼呢?

他抬起頭,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試探的語氣,輕聲問道:

“陛下……難道是……順天府?”

朱由檢終於笑了。

他猛地一撫掌,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回蕩在大殿之中。

“然也!正是順天府!”

他目光炯炯地看著薛國觀,那眼神中,帶著一種智珠在握的欣賞。

“修路清溝,乃地方民政。縱使京師之地,亦應歸屬地方。”

“此等事務,不由地方父母官——順天府尹去做,又該由誰去做?”

朱由檢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論斷。

“可你再想想,為何這本該是地方民政之事,最後卻會歸於六部?”

“乃至後來迭床架屋,增設機構,也始終是在六部和錦衣衛的圈子裡打轉,再也跳不出來?”

這個問題,比之前那個更加深邃,更加直指核心。

薛國觀呆立當場,冥思苦想,額頭上漸漸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一個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閃過,卻又被他一一否決。

是啊,為什麼?

這似乎是自太祖皇帝定下規矩之後,就理所當然的事情。

京師重地,天子腳下,事事由六部直管,豈不比一個區區順天府要穩妥得多?

可……可為何陛下會如此發問?

過了許久,他終究是想不明白其中關竅,隻能頹然一歎,躬身道:“陛下,國朝定製,似乎向來如此。臣……臣駑鈍,一時也想不出所以然。”

朱由檢的眼中,閃過一絲冷笑。

國朝定製?朱元璋懂個屁的頂層設計。

他將雙手負於身後,在原地緩緩踱步,大殿中的氣氛,隨著他的腳步,變得愈發凝重。

突然,他開口了,問的卻是一句看似毫不相乾的話。

“薛愛卿,韓非子有雲:‘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此言,你怎麼看?”

薛國觀腦中“嗡”的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卻隔著一層厚厚的窗戶紙,怎麼也看不真切。

他隻能依著本心,恭敬回道:“陛下,此乃治國之至理名言。不曆州郡,不知民生之艱;不掌部務,不知國計之難。若身在翰林,長於清談,一旦身居高位,對天下之事,總會疏於其細。”

說到此處,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心中猛地一驚,不敢置信地抬起頭,望向朱由檢。

他看到,皇帝的臉上,正帶著一種“正是如此”的惡意笑容。

朱由檢一拍手,朗聲笑道:“這不就是了!”

“國朝之初,首重六部,監察禦史秩滿九年,方有資格升任一部主事,何其艱難!”

“可為何到瞭如今,朝堂之上,莫不以翰林清談為貴,以六部實務為濁流?”

“如今的三位閣老,哪一個不是走的翰林-詹事-禮部-入閣的路子?

“究竟為何會如此呢?為什麼清貴之路總要勝過做事之路呢?”

朱由檢步步緊逼,一連串的發問,如同重錘,狠狠地敲在薛國觀的心上。

薛國觀站在原地,渾身已被冷汗浸透。

他不敢答,也答不上來。

因為他已經隱隱預感到,皇帝將要說出的,是一個何等驚世駭俗的答案!

朱由檢沒有等他回答,他也不需要薛國觀回答。

他自顧自地朗聲說道,那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帶著一種振聾發聵的回響。

“正是因為翰林院日講、經筵,乃是近臣,是清貴之職,常年伴於君側,易得聖心!”

“而真正俯首案牘,處理繁雜庶務的六部,反而淪為了無人問津的濁流之官!”

“京中尚且如此,地方則更甚!朝中諸公,有幾人願意外放為官?又有幾人不視外放為畏途?”

他停下腳步,目光如炬,直視著薛國觀。

“朕來問你,若無今日之事,你這刑科都給事中,下一步升遷,無非是京中四品京堂與外放三品大員兩個選擇。”

“——薛愛卿,換做你,會作何選擇?”

這個問題,如同一把尖刀,將殘酷真相剖得血肉具現。

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答案,不言而喻。

朱由檢看著他窘迫的樣子,心中幽幽一歎。

人情如水,總是順著最低的阻力流淌。

一流的人才,都湧去了翰林院,在經筵日講上揮斥方遒,博取一個“清貴”之名。

二流的人才,在六部、科道之間輾轉騰挪,謀求一個京堂之位。

三流的人才,或者鬥爭失敗的人,才會被外放為巡按,巡撫,去往地方積攢資曆,但也始終謀求再次入京。

那麼,真正治理百姓的知府、知縣呢?

剩下的,不就隻有那些科舉失意,才乾平庸的三甲進士,或是靠著捐納上位的舉人了嗎?

“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

朱由檢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拿捏出來的悲哀。

“可是如今的大明啊,僻裡鄉間的災患,早已遠勝於中樞朝堂的弊病啊!”

薛國觀的腦門上,熱汗蒸騰。

他終於徹底明白了。

他明白了這位年少的君王,這番對話背後,究竟是何等宏大,何等恐怖的圖謀!

他進宮之時,所求的,不過是借著修路之事,歸並機構,集中事權,為自己撈取一份晉身的資曆。

他甚至!

他甚至臆想過,或許這位新君根本就不懂得其中糾葛!

那他乾脆糊弄了事也就罷了。

誰曾想這位陛下,想的,卻赫然是……要扭轉大明立國以來的人才流向,要重塑整個王朝的政治規則!

這是何等滔天的大事!

朱由檢緩緩踱步,回到屏風之前,他拿起朱筆,在那三個他早已圈出的字上,狠狠地,又畫上了一個圈。

“順天府”。

“是故……”朱由檢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向薛國觀,一字一句地說道:

“欲治京師,當從順天府著手!”

“欲治大明,則必先斷此清貴之路,改以事功為先!”

他大步上前,伸出雙手,緊緊地握住了薛國觀的手。

那雙少年天子的手,乾燥而溫暖,帶著一種無法言明的力量。

“薛愛卿,朕方纔所言,宰相必起於州部……”

“那麼……”他的聲音裡,帶著殷切的誠懇和期盼。

“你想當這樣的宰相嗎?”

這句話粗暴直白,毫無含蓄。完全不遵守這個時代的官場規則、君臣秩序。

然而薛國觀卻隻覺得一股熱血從腳底板直衝腦門,燒得他渾身戰栗,頭暈目眩。

他下意識地便要掙脫,便要下拜,便要叩首,以表達自己那無以複加的忠誠與激動。

可皇帝的雙手,卻如同一對鐵鉗,將他牢牢握住,讓他動彈不得。

他隻好竭力地躬下身子,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

“微臣……”

一開口,那聲音的沙啞與乾澀,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用力地嚥了口唾沫,潤了潤喉嚨,才用儘全身的力氣,繼續說道:

“微臣……不敢奢望宰輔之事!隻請為陛下,為順天府事!臣必為陛下,治此百裡之地,使之煥然一新!”

“好!”

朱由檢聞言,放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了說不出的暢快與欣慰。

“好!朕今日起,終於要有朕的包龍圖了!”

他牽著薛國觀的手,如同牽著一位久違的知己,大步走到禦案之前。

他親手攤開一張嶄新的白紙,目光灼灼地看著眼前的臣子,朗聲道:

“那麼,就請朕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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