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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627 第93章 名望為爐,貪欲為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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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望為爐,貪欲為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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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體乾思慮既定,就不再猶豫。

他清了清嗓子,沉聲開口道:“奴婢這幾日,已將手下緹騎校尉儘數散佈於京中各處,明察暗訪,多有所得。”

“自陛下於朝會之上申斥百官貪腐以來,京中諸臣,反應各不相同。”

“有閉門謝客,謹守門戶者,如刑科都給事中薛國觀,便將所有上門送禮之人,儘數斥之門外,傳為一時清談。”

“亦有維持原樣,陽奉陰違者,依舊迎來送往,隻是行事比往日更加隱秘了些。”

“此外,原有閹黨眾人,多有惶恐不安,四處攀附尋路之舉。不過他們找到幾位閣老府上,均是閉門不納。”

說到此處王體乾頓了頓,補充道:“也有一部分,找到了奴婢這裡,或是錦衣衛指揮使田爾耕那裡。”

他不經意地點了一下:“凡是到奴婢這裡的……奴婢也是一概閉門不見。”

“最後,倒是有相當一部分人,都湧到了之前暫代刑部尚書的刑部左侍郎,陳九疇的府上。這位陳大人,幾乎是來者不拒。”

“其餘眾人,則或按座師門生,或按同鄉之誼,彼此串聯,往來頻繁。”

“各家府上紛亂嘈雜,難以一一贅敘,奴婢已將其整理成冊,呈請陛下禦覽。”

說罷,王體乾從寬大的袖袍中,恭敬地掏出一本薄薄的冊子,由高時明轉呈上去。

朱由檢接過來,認真翻看一番。

冊子做得極為詳實。

雖然各府密談的內容無從得知,但已精確到某日某時,何人攜帶何物,從何門而入,前往何府覲見,逗留了多久。

朱由檢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總體來看,他那一番反貪口號,有點用,但果然用處不大。

至於官員之間互相串聯結黨……他倒覺得再正常不過。

人情所在,利之所趨,雖聖人不能免。

這天下,歸根到底是由人構成的世界。

有人,便有人情世故,有門生故舊,有鄉黨同僚。

指望朝堂之上儘是些不拉幫、不結派的純粹孤臣,那是癡人說夢。

他可不是崇禎,會天真地相信世上有絕對的孤臣,然後因為發現“孤臣”的真麵目而大發雷霆。

結黨,問題不大。

隻要不讓他們在覈心的利益與思想上形成足以對抗皇權的合力,那便無傷大雅,甚至這份結黨剛好可以為他所用。

他“啪”地一聲合上冊子,目光落在王體乾身上,語氣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讚許。

“體乾,你果然深體朕心。”

朱由檢的語氣溫和,有如春風化雨。

王體乾聞言,再次從錦墩上滑下,拜伏於地,聲音已帶上了幾分哽咽:“為陛下分憂,乃奴婢本分!”

朱由檢揚了揚手中的冊子,將其遞給一旁的高時明。

“高伴伴,將這冊子上的資訊,都更新到百官的浮本之上。”

“後續體乾那邊送來的情報,朕閱覽之後,也都交由你這邊彙總更新。”

“微臣遵旨。”高時明躬身接過。

朱由檢又道:“你再將這份冊子中,涉及貪腐往來的部分,抹去具體人名,隻留官職與事由,單獨摘錄一份。”

“然後,連同薛國觀的奏疏一起,發給國普與景辰看看。”

朱由檢頓了頓,開口說道:“順便帶上朕的口諭。”

“既然要反貪,總要知道如今天下有多貪。不然反什麼?從何反?反到什麼程度?”

“如今六部、科道,地方,通常的常例部分是多少?非常例的部分又是多少?”

“如果要反貪,該從哪些衙門、哪些人開始,才能敲山震虎,事半功倍?”

“各級官員維持一份體麵的生活,需要多少俸祿?”

“如今朝廷發下的俸祿,還差多少?如果要足額補齊,國庫一年要多開支多少銀錢?”

“還有,我大明懲治貪腐的律法,如今是過嚴了,還是過寬了?是否需要重新修訂?”

朱由檢想了想,補充道:“暫時就這些吧。讓他們把這些問題,一條一條想明白了,寫清楚了,再把方案遞上來!”

“微臣遵旨。”高時明再次領命。

朱由檢這才將目光,重新轉向王體乾。

“體乾,朕今日喚你入宮,原本卻不是為了此事。”

說罷,他朝高時明示意了一下:“你與體乾說說,朕打算修繕京中道路,並讓百官捐俸一事的前因後果吧。”

“是。”

……

片刻之後,高時明言簡意賅地講述完畢。

王體乾跪在地上,沉默了片刻。

他能嗅到,這看似利國利民的善舉背後,隱藏著不同尋常的機鋒。

他抬起頭,試探性地問道:“陛下……陛下可是覺得,百官捐俸之舉可行,隻是……應當讓各人——量力而為?”

朱由檢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

“不錯。然而,各人所‘力’幾何,就需要體乾你來幫忙判斷了。”

“朕會下旨,所有捐俸的官員,都統一到你那裡交納銀兩。”

王體乾的心跳開始加速。

他猶豫了片刻,又大膽地補充了一句:“不知……這‘力’,當為幾何?是當儘其全力,還是……隻儘半力?”

他一咬牙,不等朱由檢發問,便將心一橫,繼續說道:

“就如錦衣衛指揮使田爾耕,其家產號稱二十萬。前陣子為陛下分憂,‘略奉’七萬,尚餘十餘萬。如此家資,又當儘何力?”

話音落下,王體乾將頭深深叩下,額頭緊貼著冰涼的金磚。

他這是在賭!

賭皇帝要的不是廠衛,而是“廠”與“衛”!

殿中,死一般的安靜。

王體乾隻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如戰鼓一般在耳邊轟鳴。

額角,有冷汗一滴一滴地滲出。

不知過了多久,彷彿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朱由檢忽然笑了。

“田爾耕的祖父,乃是前朝兵部尚書,大破青蠻,威震西北。神宗爺多有賞賜,多年積攢,有此家產,倒也不算出奇。”

王體乾的心,沉了下去。

然而,朱由檢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如聞天籟。

“不過……體乾,你果然深體朕心。”

雖然這語氣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欣賞與玩味。

朱由檢從禦案後走下,親自扶起了王體乾。

“此事,不求各儘其力,隻看各人心意多少便是。”

他的聲音中,帶有一絲淡淡的冷意。

“朕會讓薛國觀牽頭,在京中每一條新修的路口,都立上一塊功德碑。”

“將所有捐助者的姓名、官職、所獻金銀,一一銘刻其上。”

“獻得銀多之人,獲得的京中百姓感激,自然也會多些。”

他頓了頓,拍了拍王體乾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說道:

“不過,凡是捐助,就必定要碑上留名。”

“如此澤被蒼生之善舉,肯定要讓樂捐之人青史銘刻。你聽明白了嗎?”

王體乾心中瞬間通透!

這哪裡是為了要錢!

此非為財,實為煉心!以名望為爐,以貪欲為炭,煉出來的,是忠是奸,一目瞭然!

上了這功德碑,多捐之人,固然是表了忠心,但也等於將自己的家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無異於向皇帝陳明瞭自己的貪腐,送上了投名狀。

而少捐之人,固然是保住了錢財,卻又落下了不忠不義、欺君罔上的口實!這些人等包得住錢財,卻未必就保得住權勢了!

到底要捐多少,不全然看家財幾何,而是要看你究竟是不是與陛下是一條心!

“奴婢……奴婢明白了!”王體乾拱手道,“奴婢一定將此事,辦得乾乾淨淨!”

“好。”朱由檢滿意地點了點頭,“此事辦妥之後,你便每日巳時入宮來吧。屆時朕也批完了奏疏,正好聽你說說這京中之事。”

每日巳時入宮!

王體乾長舒一口氣,看來是賭對了,雖然不知道是哪一步賭對了。

他袖中的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麵上卻竭力保持著平靜,隻是深深一躬。

“奴婢……必為陛下鞠躬儘瘁!”

朱由檢摸了摸下巴,彷彿又想起了什麼,隨口問道:“你對京中勳貴之事,瞭解多少?”

王體乾心中一凜,略帶惶恐地說道:“回陛下,東廠之前的精力,多集中於東林黨爭與清查閹黨餘孽,近來才轉向文官貪腐結黨之事。於勳貴一脈,恐怕……不如文官這邊詳實。”

“無妨。”朱由檢一笑,“朕今日下午會召英國公入宮,讓他來領這個勳貴捐俸的頭。順便,也讓他推薦些勳貴子弟入宮,陪朕練練騎射武藝。”

“隻是,英國公畢竟年事已高,眼神或許會有些昏花,看人看事,難免有走眼的時候。”

“這,就要體乾你來幫朕,把把關了。”

“你也去整理一份資料,將京中各家勳貴,家產大約幾何,旗下又有哪些子弟比較亮眼,哪些是堪用之才,哪些是紈絝草包,都列個單子,過幾日呈報上來,給朕瞧瞧。”

大明勳貴在政壇上邊緣已久,王體乾對這事倒是沒什麼心理負擔,立刻拱手領命:“是,奴婢領旨。大約明日,便可將初步的冊子呈上。”

朱由檢的臉上微微一笑。“行了,就這些事。抓緊下去辦吧。”

“奴婢告退。”王體乾躬著身子,一步一步,緩緩退出了大殿。

殿內,朱由檢摸著下巴,眼神幽幽。

錢,很重要嗎?

從表麵上看,是的。

但從國家層麵來說,資源的調動能力、人才的組織程度、人心的傾向這些東西,都比單薄的金錢更為重要。

抄家,是最下乘的手段,隻能得到一次性的現金流,還會激起劇烈的反彈。

善用這些閹黨、貪官的汙點,反複敲打,反複拿捏,才能從他們之中,洗汰出一批真正為己所用,不敢有二心的鐵杆帝黨。

隻是話說回來……這大明朝的勳貴,到底要怎麼用?

曆史上崇禎那種歇斯底裡、逼著他們上吊哭窮的辦法,是一定不行的。

有沒有一些更講文明、更懂禮貌的法子,可以將他們積攢了兩百多年的財富,也一並捲入到這場救亡圖存的運動中來呢?

這幫人,好歹也算是大明的股東,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抱著金山銀山,一起沉船吧。

罷了,不想那麼多了。邊做邊看,摸著石頭過河吧。

“高伴伴,傳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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