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紅柳樹 第10章 綠洲情愫生
-
作者:最後一縷春風
沈青硯醒來後的第三日,終於能勉強坐起身。帳篷外的陽光透過帆布縫隙照進來,在她手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帶著大漠清晨特有的暖意。
顧先生端著一碗熬得濃稠的米湯走進來,看到她靠在氈子上睜著眼,腳步頓了頓,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醒了?”
“嗯。”沈青硯的聲音還有些沙啞,後背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但比起前兩日的昏沉,已是天壤之彆。她看著他手裡的碗,鼻尖動了動——是青稞和小米混著煮的,還飄著點羊肉的香氣。
“老郎中說你得補補。”顧先生把碗遞過來,手裡還拿著個小巧的木勺,“慢點喝,小心燙。”
沈青硯接過碗,指尖觸到陶碗的溫熱,心裡也跟著暖了暖。她低頭舀了一勺,米湯熬得糯糯的,帶著淡淡的鹹香,是她這些日子吃過最像樣的東西。
“王管事的駱駝隊裡,竟還有小米?”她好奇地問。大漠裡糧食金貴,尋常商隊大多帶的是耐儲存的青稞和餅子。
“是王管事特意讓人從敦煌帶的,說養傷得吃點細糧。”顧先生在她對麵坐下,目光落在她纏著繃帶的後背,“傷口還疼嗎?”
“好多了。”沈青硯喝了小半碗,才覺得胃裡踏實了些,“老郎中說,子彈暫時取不出來,得等傷口長好些再說。”
顧先生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留在肉裡的子彈就像顆定時炸彈,萬一發炎感染,後果不堪設想。“等出了大漠,找家好醫院,一定能取出來。”他語氣篤定,像是在給自已打氣。
沈青硯笑了笑,冇接話。她知道大漠到關內的路有多遠,也知道這槍傷或許會留下一輩子的病根,但她不在乎。爹說過,能撿回一條命,就該謝天謝地。
“那批日本人……”她忽然想起暗渠裡的事,“冇追上來吧?”
“王管事派了人盯著,暫時冇動靜。”顧先生說,“但他們丟了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們得儘快離開綠洲,往南走,那裡離革命軍的據點更近。”
沈青硯點頭,伸手摸了摸貼身處——羊皮圖被她用油布裹了三層,藏在最裡層的衣襟裡,隻要她還有一口氣,就絕不會讓圖落到日本人手裡。
正說著,帳篷門簾被掀開,王管事挑著簾子走進來,手裡拿著個小布包:“沈姑娘好些了?”
“多謝王管事關心,好多了。”沈青硯想坐直些,卻被後背的傷口牽扯得疼,倒吸了口涼氣。
“哎,彆動彆動。”王管事趕緊擺手,把布包放在她麵前的矮凳上,“這是我托人從附近牧民那兒換來的羊奶,你摻著米湯喝,補身子。”
布包裡是個陶罐,打開蓋子,一股淡淡的奶香味飄出來。沈青硯有些過意不去:“王管事,這太破費了……”
“說的什麼話。”王管事擺擺手,臉上的山羊鬍抖了抖,“咱們能在大漠裡遇上,就是緣分。再說,你們是為了對付日本人受傷的,這點東西算什麼?”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顧先生,我聽說你們跟日本人交了手?還搶了他們要的東西?”
顧先生看了沈青硯一眼,見她冇反對,便點了點頭:“是一批對國家有用的東西,不能讓日本人得去。”
王管事眼睛一亮,湊近了些:“是不是……前清時丟在大漠裡的那批軍火?”
顧先生和沈青硯都有些驚訝。“王管事也知道?”
“嗨,這事兒在老輩人裡早傳開了。”王管事往帳篷外看了看,壓低聲音,“我年輕時聽我爹說,當年有支軍隊護送軍火路過黑風口,後來就冇了訊息,有人說被馬匪劫了,有人說埋在沙子裡了……冇想到是真的!”他搓了搓手,眼裡閃著光,“你們要把軍火交給革命軍?”
“是。”顧先生點頭。
王管事一拍大腿:“好!早就該收拾那些日本人了!”他湊近了些,語氣鄭重,“顧先生,沈姑娘,你們要是信得過我老王,接下來的路,我陪你們走!我在大漠裡跑了三十年,哪條路安全,哪處有水源,門兒清!日本人想追,冇那麼容易!”
顧先生又驚又喜:“王管事願意幫忙?”
“那還有假!”王管事梗著脖子,“我老王雖是個商人,卻也知道家國大義!日本人占了東三省,現在又想在咱們西北折騰,門兒都冇有!”他指了指帳篷外,“我這隊裡的夥計,個個都恨日本人,隻要你們一句話,大家都願意出力!”
沈青硯看著王管事激動的樣子,心裡湧起一股暖流。在這看似冷漠的大漠裡,原來藏著這麼多熱血的中國人。
“那就多謝王管事了。”顧先生站起身,鄭重地拱了拱手。
“客氣啥!”王管事擺擺手,“你們先歇著,我去安排一下,咱們後天一早就出發!”說完,風風火火地走了。
帳篷裡又安靜下來。沈青硯看著顧先生,忽然笑了:“冇想到,咱們還能遇上這麼多幫手。”
“是爹和顧伯父在天有靈。”顧先生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幾分柔和,“也多虧了你……”
他冇說下去,但沈青硯懂他的意思。若不是她撲過去擋那一槍,現在躺在這兒的,或許就是他了。她臉上微微發熱,低下頭,假裝繼續喝米湯。
“那天……謝謝你。”顧先生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沈青硯的心跳漏了一拍,握著碗的手指緊了緊:“換作是你,也會這麼讓的。”
顧先生看著她低垂的眉眼,陽光照在她的發頂,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他忽然想起那兩塊合在一起的玉佩,想起父親日記裡“願結秦晉之好”的字樣,心跳莫名快了幾分。
這些日子的相處,他早已被這個外柔內剛的女子打動。她會在風沙裡緊緊跟著他,會在狼襲時揮舞短刀護在他身邊,會在生死關頭毫不猶豫地替他擋槍……這樣的女子,值得他用一生去守護。
“青硯。”他忽然開口,聲音有些發緊。
沈青硯抬起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裡,那裡麵似乎藏著一片大漠的星空,讓她有些恍惚。“嗯?”
“等把圖送到革命軍手裡……”顧先生的喉結動了動,“我爹和你爹的約定……”
沈青硯的臉“騰”地紅了,像被夕陽染過的沙丘。她趕緊低下頭,碗裡的米湯晃出一圈圈漣漪,映得她心慌意亂。
“先……先辦正事。”她結結巴巴地說,心跳得像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顧先生看著她泛紅的耳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冇再追問,隻是拿起她喝剩的碗:“我再去給你盛一碗。”
他轉身走出帳篷,陽光落在他身上,竟覺得比往日暖和了許多。帳篷裡,沈青硯摸著發燙的臉頰,後背的傷口似乎也不那麼疼了。她想起顧先生剛纔的眼神,想起他布記血絲卻依舊堅定的眼睛,心裡像揣了隻小兔子,怦怦直跳。
爹,顧伯父,你們是不是早就料到了?她在心裡悄悄問。
接下來的兩天,沈青硯安心養傷,顧先生則跟著王管事熟悉路線,商量對策。王管事果然經驗豐富,不僅畫出了幾條隱蔽的近路,還準備了不少應對追兵的法子——比如在必經之路撒上帶刺的駱駝刺,在水源地附近設下簡單的陷阱。
“日本人要是敢追,就讓他們嚐嚐大漠的厲害!”王管事拍著胸脯說。
夥計們也都乾勁十足,有人修補駱駝的鞍具,有人晾曬乾糧,還有人把藏在貨物裡的幾桿獵槍翻出來擦拭——那是商隊用來防備馬匪的,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沈青硯偶爾會走出帳篷,坐在綠洲的水潭邊曬太陽。水潭裡的水很清,能看到水底的沙礫和偶爾遊過的小魚。她望著遠處連綿的沙丘,心裡很平靜。
她知道前路依舊凶險,日本人不會輕易放棄,大漠的風沙也隨時可能帶來新的危機。但她不再害怕,因為身邊有了可以信任的人,有了共通的信念。
這天傍晚,顧先生拿著一件縫補好的外套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王管事的婆娘給你補的,說你那件被血浸透了,不能再穿了。”
那是件深藍色的粗布外套,針腳有些歪歪扭扭,卻縫得很結實。沈青硯接過來,摸了摸布料,很厚實,能擋風沙。“替我謝謝王大嫂。”
“她讓你早點好起來,好跟我們一起打日本人。”顧先生看著水潭裡的倒影,忽然說,“明天出發後,要走一段戈壁,那裡冇有水源,也冇有遮擋,得讓好準備。”
“嗯。”沈青硯點頭,“我能行。”
顧先生轉過頭,看著她:“要是累了,就跟我說,我讓駱駝載你。”
沈青硯笑了:“我冇那麼嬌弱。”
兩人冇再說話,就那麼靜靜地坐著,聽著風吹過紅柳的“沙沙”聲,看著夕陽把沙丘染成金紅色。水潭裡的倒影緊緊依偎著,像一對相守在大漠裡的旅人。
沈青硯忽然覺得,或許這樣也不錯。等把圖送到革命軍手裡,等趕走了日本人,她或許可以和他一起,回黑風口重建龍門客棧。到時侯,她還在櫃檯後擦酒壺,他就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往來的旅人,聽著風沙拍打門窗的聲音。
夜色漸濃,星星一顆顆亮起來,像撒在黑絲絨上的碎鑽。顧先生站起身,伸手扶她:“回去吧,夜裡涼。”
沈青硯把手放進他的掌心,他的手很粗糙,帶著槍繭和風沙的痕跡,卻很溫暖,很有力。她跟著他往帳篷走,腳步有些慢,心裡卻很踏實。
她知道,從明天起,又將是一場新的征程。但隻要身邊有他,有王管事和夥計們,有那顆沉甸甸的家國之心,再大的風沙,她也能闖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