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風雲起蒼穹 第177章 匪窟驚魂,守著屍體過夜!
火舌貪婪地舔舐著新添的木柴,劈啪爆響。
火光猛地一竄,將整個院子的陰影驅趕到更深的角落,也終於驅散了盤桓在骨頭縫裡的那股陰冷濕寒。
二十來具屍首,此刻已塞進了東邊那間塌了半邊的空屋。
門是關緊了,可那股子若有若無的鐵鏽味,混著泥土的腥氣,如同附骨之蛆,依舊頑固地在初冬微涼的空氣裡遊蕩。
蘇康往火堆裡又塞了幾根粗柴,讓火焰跳得更歡實些。
火光映在他臉上,明明滅滅。
饒是平素膽識過人,經手過不知多少「古物件」,此刻與二十多具新鮮熱乎(冷透)的亡命徒共處一院,心裡頭也像懸著一塊石頭,沉甸甸墜著,莫名地發虛。
死人是不會跳起來咬人的,但那無形的死寂和氣息,卻比山風更能吹涼後脊梁。
柳青挨著他坐下,整個人縮得小小的。
火光照在她煞白的小臉上,卻照不亮眼底的驚惶。
白日裡的廝殺,此時在黑暗的催生下,化為無數猙獰的臆想。
她隻覺得後背寒氣陣陣,彷彿隨時會有冰冷的、僵硬的手從黑暗裡伸來。
她不由自主地往蘇康身邊又蹭了蹭,手指緊緊攥著他腰間衣袍的布料,指節用力得發白,如同溺水之人攀住浮木。
蘇康察覺她的瑟縮,無聲地歎了口氣,伸出右臂,將幾乎要貼在自己身上的柳青輕輕攏了攏,讓她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這舉動似乎給了她一點微不足道的依靠,她緊繃的肩頸才稍稍放鬆,順勢將腦袋輕輕抵在了蘇康的肩頭。那急促而細微的呼吸,帶著深深的驚悸,一下一下撞擊著蘇康的臂膀。
旁邊傳來沉重的響動和一聲舒服的喟歎。
王剛壓根就沒管那些「鄰居」。
他動作有些遲緩地用完好左手幫著自己躺平,就挨著溫暖跳動的篝火旁合衣躺了下來,準備席地而臥。
他檢查了一下右臂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繃帶,確認那要命的疼痛在藥力作用下已然遲鈍,又抬頭看了看相互依靠的少爺和小娘子,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來。
「少爺,俺沒事了,您顧著點柳姑娘就行。這兒暖和,俺老王小憩會兒,天亮了纔好趕路。」
話音未落,他那沉重的眼皮已然合上,隨即,響亮的鼾聲便如擂鼓般響起,在這寂靜的山寨裡格外震耳欲聾,反而衝淡了幾分死寂的恐怖。
蘇康頓感壓力山大。
臂彎裡是個被恐懼攫住的弱女子,依賴著他,指望這點溫暖驅散滿腦子妖魔鬼怪;旁邊是個心大如鬥、鼾聲如雷的傷員悍仆,睡得毫無負擔;而他自己,既要守著這堆提供安全感和驅寒的火,更要警惕著那片關著「前鄰居」們的破屋子以及山寨外無邊無際的黑暗山林。
時間一點點挪動。
篝火的影子在牆壁、地麵緩緩搖曳變形。
柳青似乎在那單調的劈啪聲和身邊熟悉的氣息裡找到了短暫的安寧,抵著蘇康的肩膀,呼吸漸漸趨於平穩綿長。
蘇康低頭,借著跳動的火光看去,她緊閉的眼睫上似乎還殘留著一點濕意,眉頭卻鬆開了些許,大約是沉入了並不安穩的夢境。
他如釋重負,又屏息等待了片刻。
待那呼吸徹底平穩,才小心翼翼地、極慢地試圖抽身。每挪動一絲,都生怕驚醒她。終於,像挪動一件珍貴又易碎的瓷器,蘇康將柳青的身子平托著,輕輕安置在廊下屋簷下相對乾硬的地麵上。
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腰背和早已發麻的右臂,蘇康快步走向停在不遠處的馬車。
車內空間不大,很快便翻出了王剛包裹裡一件厚實的粗布長衫,和自己包裹裡的兩件青布長袍。
他走回院內,先是把粗布長衫小心搭在王剛那壯碩的身軀上,又返迴廊下,將一件長袍仔細蓋在蜷縮的柳青身上。動作輕柔,生怕驚擾了她脆弱的睡夢。
初夏的夜風,還帶著些許的寒意,單衣根本無法抵擋。
接著,他走到山寨那兩扇吱嘎作響、布滿刀砍斧劈痕跡的大門旁。
門外,濃稠的黑夜如同巨獸的口。
蘇康發力,推動厚重的門板。
「哐當…哢噠…」幾聲悶響,等寨門關上後,他便用一根粗大的門栓將大門從裡麵牢牢閂住了。
這門防君子不防小人,但閂上後,總歸是添了一道薄弱的心理防線。
做完這一切,蘇康纔回到廊下,將剩下的那件青布長袍隨意地蓋在身上。他沒有再挨著柳青,而是在離她兩步開外的地方,和衣席地躺下。
身體剛接觸冰冷的泥地,一股寒氣瞬間穿透衣料,直侵肌骨。
他閉上眼睛,努力清空思緒。
然而,白日裡慘烈的搏殺景象,王剛傷臂噴湧的血,拔箭消毒時的慘嚎,柳青那一雙驚懼的眼睛,還有此刻近在咫尺的屍房……無數片段在黑暗中旋轉拚接。
更兼那若有若無的腥氣總往鼻子裡鑽,王剛的鼾聲如同風箱在耳邊拉響。
身下的地麵堅硬冰冷,硌得骨頭生疼。
輾轉反側中,時間彷彿膠著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身體的極度疲憊終於壓倒了頭腦中的喧囂,他纔在寒冷和警戒的夾縫中,意識模糊地跌入混沌之中。
後半夜似乎有風拂過山林,枝葉發出嗚咽般的低響。
天光微熹,刺骨的寒意讓蘇康猛地一個激靈,從淺睡中驚醒。
他下意識地伸手按向腰間佩刀的位置,警惕地睜眼四顧——篝火不知何時已熄滅,隻餘下一堆黯淡的餘燼冒著幾縷稀薄的白煙。
山寨的輪廓在清冷的晨光中逐漸清晰。
手臂上傳來沉甸甸的壓迫感。
蘇康低頭一看,呼吸不由微窒。
隻見柳青不知何時竟蜷縮到了自己身側,整個上半身幾乎都倚靠在他身上,臉頰隔著薄薄的衣料緊貼在他的胸膛,像是尋求最穩固的庇護之所。
她的雙手,如同藤蔓,緊緊地環抱著他的一隻胳膊。
她睡得並不安穩,小巧的眉頭時而蹙起,睫毛微微顫動,似乎在抵禦著夢中依舊未散的驚濤駭浪。
即使在這晨光中,她依賴的姿態也透著一股令人心疼的柔弱不安。
蘇康僵了片刻,沒有立刻動作,隻是輕輕呼吸,任由她依靠著,感受著這份毫無防備的依賴帶來的奇特暖意。
「呼……嘶……」
旁邊傳來了動靜。
王剛也醒了,他動作遲緩地用右手撐著地麵坐起身,厚重的長衫滑落。
大概是嘗試活動,右臂裹得嚴實的地方牽動了一下,他臉上肌肉一扭,抽了口冷氣,但並非痛楚的抽氣,更像是筋骨僵硬帶來的不適。
他低頭看向那條被裹得圓滾滾的臂膀,試探性地、極其緩慢地屈伸了一下肘關節。
「嘶……能動了嘿!」
王剛臉上頓時湧上一陣喜色,聲音還有些嘶啞,卻帶著振奮,「真沒那麼鑽心地疼了!昨天那鬼哭狼嚎沒白折騰!少爺,您那『保命神露』,勁是大,也真他孃的好用!」
晨光刺破薄霧,照在這滿目瘡痍的山寨裡。
夜儘天明,寒意依舊刺骨,但篝火的灰燼旁,傷員有了力氣,驚惶的少女找到了片刻安寧的支點,而守夜人疲憊的眼中,也終於看到了一絲沉沉的黑暗之外的東西——生的氣息艱難地破開了這血腥的一隅。
新一天的路,終究還得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