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風雲起蒼穹 第191章 後院安家,書坊訪賢
「閒逛」了大半個威寧縣城,溜溜達達回到縣衙,日頭已經有些西斜。
蘇康一腳踏進門檻,沒有直奔肅殺冰冷的大堂,也沒去翻看那堆得像小山似的、前任留下的陳年卷宗。
他直奔二堂而去,提起自己的行李,就直接領著王剛和柳青,轉去了後院。
前任楊縣令的家眷倉惶離去的痕跡還殘留著:一盆養得半死不活的月季歪在牆角,後院裡堆著些零散沒來得及帶走的舊物什。
但整體還算齊整,幾間主屋打掃得也算乾淨。
「少爺,這……」
王剛有些不解,這位爺昨天還繃得像臨戰狀態的兵,今天突然琢磨起安窩了?
蘇康卻沒解釋,隻利落地挽起了新換的常服袍袖:「看什麼看?快去搬東西!總不能連個正經睡覺的地兒都沒有。」
他語氣平常,透著一股子「理所應當」的閒適,彷彿巡視完自家領地的老虎,此刻正優哉遊哉地給自個兒的老虎洞墊草。
隻來回兩趟,他就和王剛一起,把從京城帶來的那些行李都搬進了最大最敞亮的那間正屋。
柳青抿嘴一笑,也不多問,手腳麻利地開始歸置,把那點姑孃家特有的靈巧勁兒全用在整理少爺的內務上了,很快就把硬邦邦的床板鋪上了厚實的褥子,掛好了素色帳幔。
那個在縣衙混了多年、昨天被楊夫人遺落在廚房的王廚娘,正搓著手,侷促不安地站在角落張望。
蘇康目光掃過她那張沾著些油煙的臉,聲音平和卻不容置疑:「王嬸,留下吧。灶上的事,還歸你管。月錢照舊。」
王廚娘愣了一下,隨即臉上湧上巨大的驚喜和一絲惶恐,連忙彎腰:「哎!哎!謝……謝大人!小的這就去……就去給大人燒水做飯!」
安窩行動,效率極高。
當晚,縣衙後院最大的正房裡,就重新亮起了昏黃的燭光。
蘇康洗了把臉,換上家常衫,坐在靠窗的桌前。
窗外月色清泠,院內寂寂無聲。
他看著桌上攤開的地圖——上麵是他今日「閒逛」時,憑借著過人的記性勾勒出的威寧佈局草圖,幾條代表主乾道的粗線旁,幾個被著重標記的點清晰可見:糧莊、布莊、雜貨鋪、藥鋪、酒樓;還有一個偏僻不起眼的標記:馮記書坊。
他手指無意識地在那幾個點上劃過,目光沉靜如水。
一夜無話。
沒有預想中的夜探,也沒有三更點燈翻卷宗的舉動。
整個後院,隻有柳青屋裡低低的呼吸聲,王剛在側屋偶爾翻身帶起的輕微床板響動,以及王廚娘在自己小屋子裡帶著滿足的小呼嚕聲。
蘇康的房裡,燈火熄滅得最早,也最為沉寂。
翌日,天剛矇矇亮。
第一縷晨光剛染白東邊的瓦簷,後院空地便響起了節奏明快的腳步聲和隱隱的破空聲。
蘇康隻穿著一身利落的短打,竟像回到了京城蘇家大宅的鏡湖畔一般,在小院裡紮紮實實地跑起圈來。
汗水很快浸濕了鬢角,他又拉了幾個架勢,虎虎生風地打了一套軍體拳。
十多日路途顛簸中斷的筋骨在這一刻被徹底喚醒,整個人神清氣爽,眉眼間那股被刻意收斂的銳氣,在這晨光與汗水之中又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
這纔是他習慣的節奏,身與心都要打磨鋒利了,纔好辦事。
待到日上三竿,用過王廚娘端來的熱粥小菜,蘇康已經收拾停當。
他換上一身半新不舊的鴉青直裰,少了官袍的威嚴,卻多了幾分沉穩的書卷氣。
「王叔,備車。」
「是,少爺。」
王剛也不多問,麻利地去後院馬廄牽出了那輛從京城帶來的半舊青蓬馬廂車。
車子出了縣衙後門,並未駛向任何一處繁華街道,反而在蘇康的示意下,晃晃悠悠朝著昨日那條窄巷拐去。
巷子依舊清冷。
馮記書坊那塊褪色的舊木板招牌,在上午並不熱烈的日光下顯得愈發黯淡無光。
馬車在巷口停穩後,蘇康下車,讓王剛在車旁等候,自己抬步走向那半開的陳舊門扇。
店堂裡光線昏暗,浮塵在唯一的光柱裡無聲地上下翻飛。
書架下,那個戴著破舊氈帽、身形有些佝僂的夥計(或是馮錚亮本人)聽到腳步聲,慢吞吞地直起腰,從一架高梯上挪著下來。
他眯著眼看向門口逆光中走進來的身影,臉上沒什麼表情,隻帶著常年浸在墨香與塵埃裡的疏離和麻木。
「這位客人,要尋什麼書?」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沙啞。
蘇康站在略顯逼仄的書店中間,目光並未在那些落灰的線裝書冊上停留,反而直直地看向眼前這位店主人,拱了拱手,開門見山:「馮先生?」
馮錚亮扶著梯子的手微微一頓,枯瘦的臉上肌肉牽扯出一個像是「驚訝」的神情:「正是老夫。蘇……大人?」
他終於認清了來人,聲音裡帶上一絲極力掩飾卻仍透出來的愕然。
他實在沒料到這位新縣令會親自登門,出現在他這荒涼的書坊裡。
蘇康神態自若:「正是本官。此次冒昧登門,是有一事相請。」
他看著馮錚亮那雙布滿歲月痕跡卻又深邃難測的眼睛,聲音清晰平靜:「馮先生在威寧衙門行走多年,熟知本地人情世故,才學能力皆有口碑。本官初來乍到,諸事繁雜,正需一位得力臂助,參讚公務,熟悉典例。不知馮先生,可願再屈尊回衙門,擔任師爺一職?」
這邀請來得太直白,也太出人意料。
馮錚亮明顯愣住了。
他下意識地捋了一下山羊鬍須,嘴唇微動,一時竟忘了詞兒。
他萬萬沒想到,這位新縣令不僅親自來了,還是來「請」他的?
「至於薪俸,」
蘇康頓了頓,語氣鄭重,甚至帶著一點不容置疑的「大方」,「月俸十五兩銀子。」
這話剛落地,馮錚亮那雙渾濁的眼睛裡,陡然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光彩。
十五兩!
這比他當年在楊運來手下當差時的十兩俸銀還要高出整整五兩!
這對於守著這間幾無進項的破書坊、幾乎要靠著清苦度日的馮錚亮來說,不啻於天上掉下個大餡餅!
震驚、疑惑、難以置信,還有一絲深藏於眼底幾乎難以察覺的微光,在他臉上交織變幻。
空氣凝滯了片刻,書店裡的浮塵彷彿都忘記了飄動。
就在這片刻的沉默裡,遠處隱約傳來一陣咕嘟咕嘟的聲響,還飄散著一股濃鬱熟悉的香味——鄰居家那鍋燉了一早上的爛糊肉,大概正是火候!
這陣煙火氣的暖香,像一個極其細微的楔子,輕輕敲開了凝固的氣氛。
馮錚亮那原本繃緊的、帶著探究和防禦的脊背,似乎微微鬆弛了一絲絲。
他看著眼前這位年輕縣令臉上清晰流露的誠意,再想想自家後院那五張嗷嗷待哺的嘴巴,心裡那點百轉千回的疑竇和對未知的憂慮,終究抵不過這實實在在的五兩銀子的重量,也抵不過這飄渺卻又誘人的「安穩」氣息——無論是物質上的,還是位置上的。
他張了張嘴,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最終,那乾枯的臉上努力擠出一個帶著點感激、更多是苦澀複雜的笑容,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微微顫抖:
「蘇……蘇大人如此抬舉,老……老朽,慚愧。」
他抬起枯瘦的手,又下意識地在身後的大書架上摸索了一下,彷彿在觸碰某種支撐,「但既然大人不棄老朽衰朽,老夫……敢不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