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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乾風雲起蒼穹 第213章 偶遇與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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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公子真是好心腸!」

就在這時,旁邊那棵枝繁葉茂的老柳樹下,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咳嗽,並飄過來一聲感歎。

蘇康循聲望去,隻見樹下倚靠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還站著兩個精壯的大漢,像是保鏢之類的人物,正虎視眈眈。

老者身量不高,穿著件半新不舊的葛布素衣袍子,一副尋常鄉紳打扮,手邊還放著一個盛著清水的粗陶罐。

他背靠樹乾,似乎正在乘涼打盹,微眯著眼睛,方纔的咳嗽聲像是無意識發出的。

但蘇康那敏銳的直覺卻倏然一動——這老者身上有一種極其內斂卻揮之不去的官威!

那是一種曆經宦海沉浮後沉澱下來的、刻進骨子裡的東西,絕不是普通鄉紳能有的氣質!而且他出現的位置和時機……也太巧了些!

而且還帶著兩個保鏢,這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擁有的待遇!

蘇康不動聲色地站起身,拱手為禮,姿態謙和:「打擾老丈清修了。晚生路過此地,見這田野風光甚好,駐足看看,驚擾之處,還請見諒。」

他沒有報身份,隻當自己是個普通路人。

那老者這纔像真正「醒」轉過來,慢慢睜開眼。

那是一雙極其深邃的眼睛,看似渾濁,卻彷彿能洞穿人心底最深的念頭。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蘇康,目光在他樸素的衣料、沉穩的眼神以及身後王剛、柳青那遠超尋常仆役的精乾氣質上略作停留,嘴角浮現一絲極淡、很難說是善意還是嘲弄的笑意:

「無妨,無妨。老朽不過是村野閒人,在此偷得浮生半日閒,何談打擾?倒是後生看著眼生,不是本地人吧?」聲音平緩,帶著點淡淡的鄉音,卻有種不容迴避的力量。

「正是,晚生遊學四方,途經貴寶地。」蘇康回答得滴水不漏。

老者目光又投向那個遠去小童的背影,歎了口氣,語氣裡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悲憫:「唉……窮人家的孩子,也是可憐。整日在這泥地裡刨食,終非長久之計啊。」

他話鋒突然一轉,銳利如刀地直視蘇康,「後生,看你也像是個讀過聖賢書的,你覺得,這天下良田,該如何分,才能讓所有人都吃飽飯,不再有這孩子撿遺穗之苦?」

來了!

蘇康心中一凜。

這哪裡是尋常閒聊?這分明是試探!甚至是直指核心的考問!

這位老者的身份,已經呼之慾出了,他應該就是那個丁憂在家的前左相劉文雄!

他是有意在此等我的!

至於他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份,這對於一位權傾朝野的人來說,要有心探查起來,並不是什麼難事。

蘇康表麵上依舊保持著初生牛犢般的恭敬,腦筋卻已經在飛速運轉著。

直接回答?

無論是激進的土地分配論,還是官方的「勸課農桑」、「輕徭薄賦」套話,在劉文雄這種老狐狸麵前都如同稚子舞劍。

自己必須答得聰明,答得含糊,更要答得能點出問題根源!

想到這,蘇康謙遜地笑了笑,彷彿被問懵了,然後指著腳下這片寬廣無垠、歸屬明晰的麥茬地,又遙遙指了指劉家莊的方向,再越過柳溪河,指向更遠處梁家村那隱約可見的青灰色高牆庭院:

「老丈問得深遠,晚生才疏學淺,不敢妄言國策。隻是方纔一路行來,見這片土地肥沃,卻……卻總像被一條河、一道無形的牆隔開了。這河是柳溪河倒也罷了,可那道看不見的『牆』,是田契,是名分,是盤踞了幾輩人的根!地裡長的糧食就像是流動的河水,可田地本身,卻成了牢牢捆紮在水底的大石。」

他頓了頓,目光有意無意地掠過那已經遠去隻留個背影的孩童,「想要河中魚兒都能躍起喝口水,怕隻怕,搬了那石頭,水還沒清,魚倒先被石頭砸碎了不少。要搬,也得有萬全的法子,找到那撬石頭的支點纔好。」

這番話,看似模糊,實則點到了幾個核心:承認土地兼並嚴重(被河/牆隔開),點出土地產權固化如巨石般壓在百姓身上(捆紮在水底的大石),暗示強行改革可能帶來混亂(砸碎魚),最後引出關鍵——要改革,需要找到那個不引發巨大動蕩的「支點」(撬石頭的支點)。

劉文雄眼中精光一閃,彷彿第一次仔細審視眼前這個「遊學後生」。

他那看似渾濁的目光深處,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有警惕,有欣賞,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思。

這個年輕人,看得太清楚了!一語道破他盤桓心中多年的核心難題!那關於「石頭」與「支點」的隱喻,簡直像是一根針,精準地刺進了他意識深處!

「嗬嗬,」

劉文雄沒有做出評價,隻是突然朗笑幾聲,笑聲在空曠的田野裡顯得有些突兀。

他慢慢拄著旁邊的一根樹枝站了起來,拍了拍袍子上的草屑,像是對著蘇康,又像是對著空氣,悠然說道:「後生啊,這腳下的泥土最實誠,養活了無數人,也埋葬了許多念頭。人老了,看田地都像看著老朋友。朋友也好,石頭也罷,橫豎就在那兒。關鍵是……」

他頓了頓,深深看了一眼蘇康,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停頓,「田地是死的。可人心裡活著的念頭,才最是要命的東西啊!天色不早,後生還要趕路吧?老朽也該回去喝碗粥了。」

說完,不等蘇康回應,劉文雄便拎起他的粗陶罐,步履穩健,頭也不回地沿著田埂,向著劉家莊那氣勢恢宏的青磚門樓方向走去。那兩名保鏢,一聲不吭地,也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麵。

他略顯佝僂的背影在夕陽下被拉得很長,卻帶著一種山嶽般的沉穩與深不可測。

夕陽的金輝灑在老者漸行漸遠的背影上,也映在蘇康凝重的臉上。

這位「偶然」相遇的老相國,留下的話語如柳溪河的水,表麵平靜無波,底下卻暗流洶湧。

「田地是死的……人心裡活著的念頭才最是要命……」

蘇康咀嚼著這句話,如同含著一枚苦澀的橄欖。

劉文雄這番話,既是警告——改革的念頭會引起巨大動蕩,也是隱晦的承認——問題的根子確實就在這固化的土地與盤踞其上的貪婪人心上,而那「支點」的答案,更非一日可尋。

王剛和柳青無聲地靠近,他們雖未聽全對話,但凝滯的氣氛和那位老者不凡的氣度,讓他們本能地感到了壓力。

「少爺?」

柳青輕聲詢問。

蘇康收回目光,先看向那個早已遠去的孩童那小小的背影,然後將目光盯在了離去老者的背影上。

「無妨。」

蘇康的聲音低沉卻堅定,像是在回答劉文雄的背影,又像是在告訴自己,「死物易搬,人心難平。但難,就不做麼?走吧!」

他轉身登車,目光穿過車窗,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那片象征著威寧頂級權貴根基的沃土,以及更遠處梁家村模糊的輪廓,沉聲道:「回城!」

隻有讓他們先抓住一點點自己的生機,擁有一點哪怕微不足道的反抗之力,將來當「大石」真要被撬動時,他們纔不至於僅僅是「被砸碎的魚」!

這第一步,必須要走穩!

夕陽徹底沉入山巒,暮色四合,將這片巨大的良田與劉家的高牆都籠罩在一片晦暗不明的藍色之中。

馬車的輪轂碾過麥茬地邊的土路,發出沉重的聲響,載著一顆愈發沉重卻也點燃了更強烈鬥誌的心,融入蒼茫夜色。

一場不知是無聲的較量還是喜相逢,已經在這田野的偶遇中悄然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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