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風雲起蒼穹 第220章 黃泥裡的「金疙瘩」
第二日清晨,就在孫小乙快馬加鞭奔向晉陽城的同時,威寧縣城外龍王廟的河灘地上,已是人聲鼎沸,空氣悶熱得如同巨大的蒸籠。
合作方魏國成還沒來,蘇康可不能閒著,他得先讓拾穗營這幫聚攏起來的壯勞力們動起來!
當務之急是動手乾實事——挖溝修路、疏通河道,把水路陸路都弄順溜了,讓貨物進出方便,這好比是修房得先打好地基。
等路和水道弄好,這纔好乾後續的大買賣:比如收東西、轉賣、再買進、運輸、找人做工、辦工廠作坊等等。
但這些事兒要做得順、做得久,光靠乾活兒不行。
蘇康知道,還得把威寧縣衙上下清理一番,踢走那些一肚子壞水、光想揩油的貪官汙吏。
隻有把這些壞水清理掉,才能保證前麵說的那些買賣營生平平安安地做下去,讓威寧縣真正變好,百姓有錢賺,縣裡也興旺發達。
幾百號光著膀子或僅著破爛短褂的漢子,擠擠攘攘地站滿了悶熱的河灘。
烈日灼烤著裸露的麵板,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水汽和汗腥味。
他們手中緊握簡陋的工具——磨損的舊鐵鍬、殘缺的鋤頭、削尖的硬木棍——在王貴那張被攥得汗津津的「拾穗牌」帶來的希望感召下,眼神中燃燒著渴望的火焰。
那五貫錢的餅畫得太圓太誘人,成了這暑熱中驅使他們奮力拚搏的唯一動力。
這些漢子,大多數人簽的都是長工契約,隻有少數還抱著且做且看的態度,就簽了短工。
負責這片工地的,是衙裡一個沉默寡言、但極熟地方水利的胥吏,姓林,人稱老河工。
他抹了把額上豆大的汗珠,看看眼前黑壓壓的人群,又低頭看看手中那份蘇康手繪的圖樣:要求拓寬河道,加深清淤,並在灘地上整平、夯實出一塊大場地來!
「都聽好了!」
老河工扯開嗓子吼了起來,聲音在悶熱的空氣中顯得有些吃力,「看見俺麵前這根插地的竹竿沒?這就是中線!從這線往南三十步,北三十步,都給俺往下挖!寬夠尺,深夠寸!爛泥清出去,大石頭留著!挖出的土,」
他指了指灘地上拉好的麻繩,「就按這線壘堤!給俺使勁捶實它!聽清了沒?有力氣的往前衝!乾完當天結錢!蘇大人說了,乾得多,拿得多!」
蘇康為了照顧這些人的情緒,就連夜修改了一下計酬方式,不管是長工還是短工,都按日發放薪水,短工薪酬不變,長工則先給每人每日發放一百五十文錢,讓他們也能夠養家餬口,其餘的部分則等到月底再給,這些長工們都舉著雙手讚成。
這才叫人性化的管理!
「乾活換錢嘍!」
一聲亢奮的呼喊,徹底點燃了人群!
眾人轟地一聲散開,幾百條漢子如同撲食的豹子,蜂擁向河床。
鐵鍬鋤頭揮舞,泥土沙石飛濺!
汗水如瀑布般從他們古銅色的脊背、胸膛上流淌下來,將破舊的衣褲緊緊粘在身上。
滾燙的陽光無情炙烤,河灘上升騰起一片熱霧。
劉鐵臂衝在最前頭,他隻穿了件露肩的汗衫,一身腱子肉油亮。
他根本不用傢什,兩臂筋肉墳起,十指如鋼爪,深深插進被河水浸得半乾半濕的泥灘裡,一聲炸雷般的「起!」,一大塊沉重的河灘淤泥便被生生掀翻!
動作迅猛,一人之力蓋過旁邊三把鐵鍬!
王貴老漢也沒穿褂子,露著瘦骨嶙峋的胸膛,手握豁口鋤頭,對準一塊地方沉默而堅韌地刨著。
他動作不快,卻下下實在。
汗水流進眼睛,火辣辣的,他隨手用臂膀抹掉,心裡隻想著:多刨一鋤,離娃娃的藥錢就近一分。
他那渾濁的淚花偶爾混著鹹澀的汗水滴入腳下的泥土。
劉二也放棄了倒夜香的勾當,加入了拾穗營,還簽了長工,他也是不甘示弱,身先士卒,乾得很是起勁。
號子聲伴隨著鐵器碰撞聲、泥土拋灑聲,在悶熱的河灘上彙成一片喧囂。
河道在幾百雙粗糙大手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拓寬加深。
蘇康隻穿了件粗麻短褂,戴著頂破草帽,混跡在人群中巡視。
王剛和張武,則一左一右,形影不離,在護著他的周全。
眼前的熱鬨景象讓蘇康感到欣慰,心頭覺得沉甸甸的:這民氣的確可用,但這股拚命的狠勁,也透著孤注一擲的絕望,他必須儘快讓那「五貫錢」從紙麵落到實處來!
他目光如鷹,仔細審視著新挖開的河岸斷麵,看那泥土的顏色、質地、層次,都是無聲的資訊。
突然,他目光鎖定在一處新暴露的陡坡底部!那裡的泥土呈現出一種異常的顏色——灰黃底色上均勻點綴著無數白色微點,質地細膩油潤!
蘇康心頭劇震,一個箭步衝過去,不顧旁人詫異的目光,蹲下身,五指並攏狠狠插入那片灰黃濕潤的土層,粘稠滑膩的觸感瞬間包裹指尖!
他用力摳出一大塊,在掌心揉搓、撚開,細細進行思索。
那細膩無比的手感和極強的粘性,與他腦海深處某個名詞轟然吻合——火山灰?!
這個念頭如閃電般直擊天靈蓋,蘇康感覺熱血猛地衝上了頭頂!
他強壓住幾乎要歡呼的衝動,抬起頭,看向旁邊一個正揮汗如雨挖土的漢子,指著這堆「鼻涕泥」,狀似隨意地問:「老哥,這兒的土看著格外滑溜啊?」
那漢子停下鋤頭,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和泥漿混合物,憨笑道:「可不是嘛大人!這塊坡底下的土,邪門得很!聽老輩人說,早年這上遊那片『鬼見愁』的死山犯過病(指噴發),衝下好些這種泥漿蓋在這。晴天像塊鐵疙瘩,摳都摳不動,可隻要雨水或河水一浸透,就滑得像鯰魚皮,粘鞋粘得厲害!除了窯上捏個盆罐,壘個豬圈都嫌它不牢靠,粘是粘了,乾了裂得跟蛛網似的!」
「鬼見愁」?山上衝下來的泥漿?
蘇康腦中瞬間浮現出威寧邊境那片被當地人視作絕地、寸草不生的灰白山地!那地貌特征——殘存的火山錐、零星的熔岩流遺跡、廣布的火山碎屑堆積——不是火山又是什麼?!
天助我也!
蘇康內心在狂喜呐喊著!
這其貌不揚的「鼻涕泥」,加入石灰漿中,就是天然的水硬性混合材料!就是原始版的「水泥」!有了它,城牆、堤壩、房屋……凝固後的堅固程度將遠超糯米灰漿!
「這可是好東西!千萬留著!有大用!」
蘇康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如常,但緊握著那塊灰黃黏土的手卻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了一下。
那漢子聽得雲裡霧裡,但既然管事大人發話,連忙點頭應和:「好嘞!大人您說留俺就留!」
他心裡嘀咕著:這滑不溜秋的玩意兒能有什麼用?留著熬漿糊嗎?能有多結實?這位大人怕不是熱昏頭了?
蘇康像捧著稀世珍寶般,小心翼翼地將那塊「鼻涕泥」揣進懷裡,快步返回臨時工棚。
他正琢磨著如何簡易測試這火山灰的活性價值,棚外猛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一個渾身泥水、赤著腳、麵無人色的半大小子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撲倒在地,帶著哭腔嚎道:
「蘇大人!蘇大人救命啊!大王屯……大王屯後山,出……出大事了!」
這小子顯然嚇壞了,喘了好幾口粗氣才喊出來:「昨天夜裡來了一場大雨,天快亮的時候,『鬼見愁』那片光溜溜的石頭山,山腳下堆的老厚老厚的沙土坡,吃透了雨,整個兒就……就滑下來了!泥漿石頭卷著樹,像山洪一樣,衝著大王屯就下去了!把、把臨著山根的幾家屋子都給……給衝垮了,埋了不少人,好像王……王貴叔家裡也遭了災了!求大人快派人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