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樂 坐懷不亂
坐懷不亂
溫暖而帶著熱能的香息彌漫,填滿了阿秋所有的思緒。
泉水溫柔地包裹著她,安撫著她,讓她身心均沉入到另一個無憂無慮的世界中去。
顧逸近在咫尺,而那已是最令人安心的事實。
阿秋漫然應道:“那時在地牢,我隻是忽然生平頭一次感到害怕。”
若此刻阿秋眼睛是睜著的,她便能看到顧逸瞳孔忽然一緊。
他片刻後道:“怕什麼?”
阿秋道:“怕死。顧逸,我從前並不怕死,但刺者的死和這樣的死是不一樣的。刺者可能死於暗夜,倒下去時聞見的是落葉的芬芳,大地的氣息;可能死於鋒端劍首,臨死前最後一瞬望見的是火把跳動,聽到的是古寺鐘聲,寒夜鴉鳴。”
她繼續地道:“被關在牢裡,暗無天日的、無聲無息地窒息而死,而且還要眼睜睜看著同伴一個個的先死去,真是最絕望,最殘酷的死法。看來世上最殘忍的,並不是我們刺者。”
顧逸道:“那個時候,你想到了什麼?”
阿秋喃喃地道:“我,我想到了……”即使已然半沉睡,她依然及時收住話頭,雪白的臉上卻浮現了一層淺淺的紅暈。
片刻後她才道:“我想到了師父。”
她想她師父萬俟清來救她。這也很正常。畢竟她進宮就是受師門之命,而萬俟清待她亦不薄,她師兄公儀休直到他趕來的最後一刻,亦未放棄救她。
但顧逸心中,總歸卻有些彆扭的感覺。
所以在那些最了無希望的時刻,她從未想到過他麼?哪怕在那之前,她剛剛答應過他,要永遠與他相守,永不會離開他。
“師父。”這次她是在叫他。
顧逸以拿起木瓢,往她身上澆了一瓢水作為回答。
“我最怕的,其實不是死,而是失去一切的希望。”
顧逸聽得自己聲音道:“你曾失去一切的希望嗎?”
阿秋道:“是的。在神兵堂的後山雪原之中,當我醒來那一刻,我擁有了絕世武功,但我亦前所未有的明白了一件事情。”
顧逸道:“那是什麼?”
阿秋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其實這世間,並沒有人真正在乎我的死活。”
顧逸先是劇震,然後道:“不是這樣的。”
阿秋堅持地道:“就是這樣。你想說,我有師父,有師兄,他們都很著緊我。不過,那都是我活著回到蘭陵堂之後的事了。假如我那時死了,你認為還會有以後嗎?”
鬆柏楓樹沉寂的影子裡,隻有溫泉的水在粼粼湧動。
片刻後顧逸道:“所以你認為,你之所以被這世間接受,都是因為你有武功。”
阿秋困惑地道:“難道不是嗎?”
顧逸極度溫柔地伸出手臂,按在她濕漉漉的額前,道:“當然不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你還不會武功,隻是個嬰兒的時候,就有人以懷抱迎接你的到來。你曾帶給他,許許多多的欣慰和幸福。他從未指望著你有一身絕世神功,能做成什麼事情。你隻要在他身邊,他便覺得生命的每一天都是新的。”
此刻那裡再無花鈿遮蓋,隻有“同心花”烙印在她肌膚上,形如新月蓮花的火紅痕跡。
眉間一下,又一下的跳動。
是泥丸宮正在蘇醒。
阿秋沉浸在猶如化蝶的夢境裡。
有人全心全意地擁抱著她,以自己全部的體溫和熱度。
她的心本來跳得很快,又慢慢趨於平穩。
她像是被埋在了一個人深深的懷抱裡,又像是夜明之珠被藏在了大海的深處。
但那是久遠的,熟悉而溫暖的感覺。這感覺令她整副身心都放鬆下來,慢慢地,彷彿軀體都已化去,
隻有萬千經絡,毫光透明,絲絲縷縷,奔湧入海。
肌膚每一毛孔,似都向外放射著光明。
顧逸已沒入水中,緊擁著她,手掌貼在她背後,為她源源不絕注入真力,打通淤堵的經脈。
他已顧不得男女大防,隻忙著趁她進入深度沉睡的機會,找出她的身體“遺忘”武功的原因。
她並未忘記武功招式,那就是她的身體,自發自覺地選擇了“忘記”內功。
人的記憶一旦形成,隻能忘記,而決無可能丟失,這是身體的屬性。資訊隻會被覆蓋,而不會被刪除。
他仍記得公冶扶蘇將這“婆羅散”交給他時,意味深長地道:“此香方會令人身心全部開放,或許因這個原因,亦能輕易觸及過往記憶之中壓抑下來的傷痛。不過,它也有些彆的副作用。故此少師若有把握,還是速戰速決的好。”
即便在水中,他亦明顯感到阿秋的身體開始發燙。
他便似摟著一個火爐一般。
幸而隔著水,顧逸頭頂熱氣不住升騰。
忽而,他聽得懷中的阿秋低低嚶嚀一聲,而後,手足並用地,纏上他腰間。
顧逸身體猝然僵硬,放在阿秋身後的手掌亦是一滯。
經曆這婆羅散香草洗煉之後,五感隻會比平時更為敏銳。包括……身體的觸覺。
他本來就是全心全意地擁抱著她,凝神默察她體內情形,卻未提防到她竟於此刻生出這樣的反應。
衣衫在水中便形同於無,他心神一亂,愈發清晰地感覺到她完美嵌入他懷中的柔軟軀體,正散發著的嬌慵與索求。
那難以抵擋的強烈誘惑,忽如大海上的驚濤巨浪,要將他整個人吞沒。
顧逸生平從未經曆這等情形,隻覺自己即將失控。
他不但從未想象過阿秋會變成這個樣子,他更是沒有想到過自己會有這般的衝動。
因她悸動而生出的強烈**,幾欲滅頂。
他自製力接近崩潰,便連推開她的意誌都沒有。
他……隻想與她纏綿、繾綣,融合。
是阿秋輕柔的一聲呼喚,如晴空雷鳴般,驚醒了顧逸。
他聽得清楚無比,她櫻唇低低地吐出的兩個字是:“師父”。
這一聲輕呼將顧逸自**的滅頂深淵拉了出來,令他回複了清明神智。
腦中瞬時閃過的一念是:無論他想做什麼,都不該是在這樣的情形下。
她因信任才向自己儘數敞開身心,在自己近在咫尺的情況下,進入溫泉,任他使用藥材。
若這般與她發生了什麼,那自己也太禽獸了。
顧逸忍住衝動,睜開眼睛,深吸一口氣,抱著她自水中濕淋淋地起來。
他連眼睛都不敢在她身上停留。
之前他隻想到入水以藥湯浸泡全身並不需除去衣服,因此無須迴避。現時他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
衣衫浸過水後,跟什麼都不穿並無分彆。無論視覺……還是觸覺。
顧逸的宗門,從來隻有他一個弟子。因此他現在發覺,有了一名弟子之後,他要學的事情……還真不少。
無人知道的是,在外嚴謹守禮、持身端正的顧逸,其實是極不喜歡規矩束縛的。否則他也不會在偌大的金陵台中,一人獨居了。
若前呼後應,一進門便人人唱喏,一舉動便眾目跟隨,一言一行都有人猜測揣度,當珍禽異獸般被人觀摩的這種日子,在金陵台外他已然過得夠了。
因此他未曾拿規矩束縛過阿秋,也沒怎麼要求過自己。
……現下,其實他還是不會。
不是不想,是不會。
難道要他每日一進門,阿秋就給他叩三個頭?
或者每次他講話,必須以“下麵由為師簡單地講兩句”開頭?
還是要求她每日必要晨昏定省,灑掃焚香,日三省吾身,晚間睡覺前向他彙報當日思想心得?
還是算了吧,他這也不缺打掃下人,他也不喜歡瞎折騰人立威。
顧逸始終也沒有想到什麼有效的,可以立規矩,嚴上下之彆的好辦法。
阿秋醒來時,首先看到的是極其清新透明的光線。
如雨後蛛絲一般明亮的光線,絲絲縷縷射入房間之內,照著案上梅盆,一室清影洞然。
她好奇地舉起自己的手來,對著光影細瞧。
與往日相似,是一隻欺霜賽雪的素手,但又有質的變化,彷彿更加晶瑩而通透。
她再察體內,雖然此刻仍未有從前的真氣澎湃充足,但細察氣海玄元,卻有了一陽來複,是冰消雪融之後,一點真機萌動。
依此為,日日修煉,經絡執行,真氣充盈,便可望全麵恢複。
她歡喜之極,雀躍道:“顧逸!你好厲害!”
顧逸一宿未睡,眼下難得地有倦怠烏色,正撐著在她床前,險些睏倦睡去。
以他定力,原本即便不睡也可以定坐入靜,一樣可以養神。
但昨夜她那麼一鬨,他整個大半夜都睡不下去,心浮氣躁,定力是半點都沒有了。
他們兩人衣衫都是濕的,他不想親自動手給她換衣裳,又怕她著風寒,後半夜是直接以掌按在她背上,以內力執行幫她蒸發掉衣衫上水汽,順帶著疏通經脈中,早年雪山練功積累的寒氣淤堵。
她是很困的,所以便直接在他懷裡倒頭大睡,偶爾不安分地亂動。
此刻被她驚動,顧逸睜眼,沒好氣地道:“你又沒試過,怎知我厲害?”
話一出口,他被自己驚得無地自容。
自己方纔究竟是疲倦中亂想些什麼,才會脫口而出就是這句?
阿秋卻是不管這些,直接自他身後一把環住他,以頭歡喜地蹭著他腰道:“顧逸你就是很厲害啊!我盲修瞎煉搗騰了那麼久,半點用都沒有。可你隻用了一夜功夫,便令生機還複。”
她這一通亂揉,顧逸呼吸瞬間淩亂,他立刻將她兩隻手自他腰間拉下去,警告道:“你現時仍然虛弱,經脈宛若新生,彆再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