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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樂 浪得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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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得虛名

阿秋默然片刻,道:“我隻有師兄他們。小時情同手足,後來長大,各有自己擔當。不過,確實不是如你所說的那種情誼。”

她確實是男人堆裡長大的。無論大師兄或者二師兄,都不是能理會女兒心思的人。在堂中所有人麵前,她均絕少顯露出自己的女兒態。

蘭陵堂需要有擔當的弟子。

阿秀這時忽然道:“阿秋,你若是有個姐姐,你會否沒有那般孤獨?”

阿秋聞聲錯愕道:“什麼?”

兄弟姐妹手足,她此生都未曾想過這可能性。隻是阿秀既然如此說了,她隨之應承道:“若是如你一般的姐姐,那我倒是很樂意。”

不知為何,雖然現實中從未見過阿秀,哪怕在夢裡也沒有見過阿秀的正麵容顏,但她心中就覺得阿秀是十分溫柔嫻靜的女子。若是有這樣一個姐姐相伴,倒也不錯。

隻不過阿秋雖長於武林,心中也知道,如阿秀這般文靜高雅,顯然出自高門大宅的女子,應該是有高官顯宦的家人相伴,家下有婢仆成群的。

她們不可能出生在同一個地方,否則阿秋就不會是今日的阿秋,而阿秀亦不會是此刻所見的阿秀。

就如她在地牢之中,對舞伎姐妹們說過的那句話。

“若有來生,我祝你們每一個人,都不要再當舞伎。我……我望你們,都投生為千金萬金的大小姐,至不濟也是好人家的女兒,父母疼愛,平安過一生。”

這是針對當時崔綠珠對來生所作的設想所說的。

崔綠珠生來便是樂伎,她所想象得到的最為自由的人生,也不過是另一種樂舞伎的人生。而阿秋卻知道,這世間還有千萬種其他的人生軌跡,

隻是在那種軌跡之中,阿秋便不會,與這些姐妹相遇,亦不會有這些曾經共曆生死的感情。

她之於阿秀,恐怕也是如此。

阿秋忽然敏感地意識到,她們此生,不會真的相遇。

這大概就是,阿秀會存在於她的夢中的原因。

聽得她無心卻出乎自然的回答,阿秀背影猶如花枝亂顫,一向矜持文靜、氣質高貴的她以手捂嘴,失聲笑道:“我不能是你姐姐。”

阿秋困惑地道:“那你是誰呢?”

明明,隻是一個背影,亦如此熟悉。明明,即使隻是夢見她,醒來亦會覺得無比溫馨。與她在夢中片刻的相處,亦如隔世對望,對鏡自憐亦自憶。

阿秀忽然陷入了沉默。片刻後,她深深道:“阿秋,記住我一句話。”

阿秋順從地道:“好。”

她會珍視阿秀所說的任何話。哪怕隻言片語,也會銘刻於心。

阿秀道:“你永遠可以,相信上官玗琪。”這句話,她難得地鄭重其事,卻又深情流露。

阿秋卻因阿秀提到的這個名字,心頭驚跳。

下一刻,她已睜開了雙眼,自床上徑直坐起,而身上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她……一直便很信任上官玗琪,因為上官家的清高令名,因為君子劍的風度和人品。

但她不明白,現實中的人的名字,怎會被夢裡的人提起,而且是這般珍而重之,唯恐被忘卻的再三叮嚀。

她這般突兀的坐起,立刻便撞到了一人懷抱中。

這懷抱溫暖而結實,散發著如霜後雨、雪後鬆般清冽厚重,甘苦綿長的氣息。

阿秋不必用眼也知道是何人。她輕聲地道:“師父。”同時安靜將頭埋到了顧逸肩上。

無論是誰,經曆過那般的九死一生,最終仍然得以安全在顧逸的懷抱中醒來,隻會有劫後餘生的倖存之感。

渾然忘卻計較人世間的任何事情。

她已經不記得顧逸是怎樣找到她的,昏厥前她又對顧逸說過什麼。

她隻知道自己還活著,且安全地回到金陵台了。

顧逸隻是安靜地擁著她,再沒有任何多餘言語。他的下巴摩擦過她的發頂。她能聽得見他的心跳,有力且清晰。

阿秋有些迷糊地想,顧逸和往常不太一樣。若是從前,他必然是權且忍耐,並會儘快擺脫她的纏抱的。

顧逸,他還是有尊卑男女之彆的。

可現下,他就這般任她抱著了,算是她受傷的特權嗎……

其實是她迷糊了,其實剛才,是顧逸將她攬進懷中的。但她隻約莫記得,從來都是她向他索求懷抱。

顧逸似乎躊躇了許久,這才緩緩開口。

“阿秋。”

她不知道他這麼慎重其事,是有什麼重要事情要交代了嗎?

他要立刻離開,再去長江以北,接應李重毓到來?

或者,他要集結兵力,親自上陣開赴前線?

還是,他不能留她在身邊,得將她送回蘭陵堂去?

阿秋感受到顧逸不同尋常的凝重,擡頭勉力睜開眼睛,卻正好迎上顧逸漆黑如墨的雙眸。

顧逸未料到她會直視他,卻是愣了一下,隨即便迴避地移開眼光。

阿秋卻未想太多,咕噥一聲便將自己再埋進顧逸的頸窩深處。

身上傷口雖已不再流血,擡頭舉手稍一牽動,還是疼的。

她此刻不想再想其他事了。

顧逸終於似是下了某個決心。

他將阿秋自他身上扶起,把著她的肩膀,直視她雙眼,一字一句地沉聲道:“我去青樓,從來都隻是去聽取情報,而這些年這工作早已由少師禦者接手。”

他略一躊躇,再道:“我沒有做過你以為的事情。”

阿秋先是茫然,然後漸漸回神,才明白了他所說的話的含義。

阿秋臉上迅速開始發熱。

她本能地便要低頭躲避顧逸視線。口中的辯解也變得有些無力:“我……我隻是恰巧遇見了本堂的考覈使者。因為武功沒有全複,暫還不是對手。”

她想說她並不是因生氣而亂走,才遇見十三影圍攻。雖然,實情……就是這麼回事。

實情就是,她居然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顧逸顧少師發火了。因著,因著那個無法說出口的理由。

始料未及的是,顧逸卻不讓她躲避,而是擡手端起了她的下巴,令她不得不與他目光對視。

阿秋既羞且驚,隻覺得他那靜若淵海的漆黑眼眸,幾要將她吸進去。

顧逸凝視著她道:“那些考覈使者,多久找你一次?”

阿秋從未在他語氣裡感受到過這般突兀淩厲的殺意,她慌了神,不自覺拉上他衣袖道:“師父,那是本堂的傳統,我隻要還自認是蘭陵堂弟子,便不能不接受考覈。”

顧逸瞧了一眼,她纏上他衣袖的那隻微微發顫的手,平靜地道:“我去殺了他們便是。”

阿秋驚道:“師父不可。”便要在床上起身而跪。顧逸不料她竟於此刻行此大禮,立伸出一臂止她下拜,不自然地道:“有話直說。不用跪。”

阿秋方纔稟道:“我神兵堂的考覈使,也是弟子的屬下,師父若將他們都殺了,將來弟子便無人可用。”

顧逸一句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他想說怎會無人可用,他部下遍及大江南北、三教九流少師禦者,將來不都聽憑她用?但這樣說未免以勢淩人,是以他頓了頓,道:“那便隻能由得他們這樣出沒無蹤,隨時來去的考覈你?”

阿秋道:“弟子功力未全複前,再不離開金陵台。若離開,也必定和師父一起。那些人見了師父,便不會再露麵為難於我。”

顧逸緩緩坐下,道:“那你可自己記住了。”

任何時候,任何理由,均不可離開他身側左近。即便再生氣也不能。

不過,不會有下次了。下次她再使性子離開,他必定立刻追回。

阿秋點了點頭,認真地道:“弟子記得。絕不敢再意氣用事。”

落在不得不解釋的境地,於顧逸是第一次。可是顧逸不知的是,這般激烈的使性子,於阿秋也是第一次。

顧逸沉默片刻,再道:“當時誰出手助你?”以他的眼力,現場情況一眼便洞若觀火纖毫無差,幾乎能在腦海中完全重現當時情景:

多名高手瞬息形成合圍,奇門兵器暗器齊出,阿秋一照麵之下便多處受傷,再撐片刻便已陷入死地,幸有高手及時趕到,兩招之內便驚退了來人,又在他趕到之前從容逸走。

這人的實力之強,判斷之準,即便比不上全盛時期的阿秋,也不會差多少了。

阿秋欲言又止。上官玗琪臨走前要她儘量隱瞞顧逸,她既然答應,便不會出爾反爾。人人皆有難言之隱,何況上官玗琪斷非卑鄙之人,如此必有她的隱衷。

顧逸見她不答,淡然道:“你不想說便不說好了。”但阿秋何等聰明,立刻就覺出顧逸不知為何竟有不悅。立刻便道:“是大師兄!”

有時候,師兄的存在就是拿來頂缸的。公儀休是個聞絃歌而知雅意的人,即便顧逸對麵相質,也必會為她掩飾得滴水不漏。

顧逸“哼”了一聲,道:“左相原來也是浪得虛名。”

都親自出手了,還讓他師妹傷成這樣,自然是浪得虛名。不過也解釋了顧逸心中疑惑。如果是公儀休出手,他不能在這種情形下與顧逸照麵,也屬正常。

顧逸乃天子少師,公儀休是朝廷左相,雖則二人都是揣著明白當糊塗,但公儀休乃蘭陵堂中人之事,還是不要挑得太明。

顧逸喜怒一向不形於色,極少臧否人物,且惜字如金。若他這句“浪得虛名”的四字判語傳出去,公儀休的官場仕途怕是從此到頭。阿秋明知大師兄冤枉,卻隻是暗自在心裡吐吐舌頭,道:“還好他來了。”

顧逸再深深瞧她一眼,道:“你是否就這般向安公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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