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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樂 與虎為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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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虎為儔

她自幼曾與猴王遊戲玩耍,對獸類性情亦略知一二。

此刻這隻猛虎,明顯有焦躁不安的跡象。就不知,裴萸是否意識到了。

又或者無論裴萸意識沒意識到,此刻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籠車過金水樓,才覺虎有異狀,這時想要後悔而退也已晚了。

今夜群臣鹹集,卻隻有羽林軍大統領司空照,與東光侯裴元禮避席。

司空照缺席的藉口,是皇帝說越是此種時刻,越要提高警惕性,大統領巡城去了。

但裴元禮身為軍部師之心,隻怕人人都以為她父親謀反罪名落定,裴家已被剔除出高門名單。

隻有她恍若無事般進宮,展示裴家的馴獸術絕技,才能宣示建章軍的實力,以及對本朝的不渝忠心。

也不會令外人懷疑,朝廷已然決心站在朔方軍一邊,打壓裴家。

這是一次目的明確的妥協與示弱。

裴萸俏立當地,拱手行軍禮,朗聲道:“東光侯裴元禮之女裴萸,向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呈白虎朝拜之禮,願陛下千秋萬歲,我大衍國泰民安!”

左相公儀休正坐在太子謝迢肩下一席,他尚未忘記後殿中太子勸他早些成親,以免貽害京中貴女之仇,悄聲向太子道:“殿下可願娶這術能驅虎馴獸,力能破陣降敵之女子?”

他這句話,倒也不是毫無根據的取笑。

裴元禮當時在朝堂力爭讓他女兒進宮為東宮的飛鳳衛者,甚至連裴夫人穆華英都入宮向宸妃打關節了,生怕上官玗琪走在了前頭,為的,自然就是太子妃的位置。

而事實上,若上官玗琪堅執不受太子妃之位,那麼裴萸確實也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選。

因為上官乃江左文臣集團之首,而裴家便是南朝武將師的勢力盤根錯節,即便文武百官,亦莫敢輕捋其虎須。

若再與當今皇家謝氏聯姻,出一位皇後,裴家當貴盛無倫,附驥尾者將紛如過江之鯽。

矜貴清逸的謝迢被他一問,卻是唬了一跳,目光先投向對側對席的上官玗琪,見她一副超然世外,恍若無聞的樣子,這才低聲道:“不要亂說。孤的婚事,又哪裡是孤能作主的。”

公儀休見太子如此持重,卻也忍不住好笑。

謝迢心裡明明瞧不中裴萸,而一意鐘情於上官玗琪,口中卻是半句貶損裴家大小姐的話也不肯吐露,可見還是得了顧逸這位少師的幾分君子真傳的。

此時,場中長嘯震動,一時間彷彿殿中華柱均為之震顫。

闊大的精鋼獸籠上,寬約丈許的籠門發出一陣當啷碰撞聲,冉冉向上升起。

裴萸微微策動鐵鏈,引著身形龐大的白虎緩步而出。

白虎在裴萸引領之下,先繞場一週。

這虎形態威猛,口鼻間熱氣噴出,行走似漫不經心,四隻巨爪落地時悄無聲息,卻是一身筋骨聳動,隨時可博起傷人的樣子。

凡被它深碧目光掃過的人,都情不自禁生出凜然之感。

這卻是虎這種物種,生來便具有一種百獸之王的神秘威嚴。雖然這虎是自幼便被如大貓一般,被裴萸馴養於神獒營中,從不曾見廝殺決裂見血。

依著裴萸來說,連帶上鎖鏈亦是多此一舉。因此虎極為聽話,從不拂逆裴萸意思。裴萸為之取名“歡兒”,平時在營中,要它來,便四爪飛馳歡奔而來,要它去,便悻悻然搖尾而去,極善解人意。

不過父母都堅持要求戴上鎖鏈項圈,她亦隻好從命。

但到了此刻,裴萸始覺父母言之有理。因為這白虎歡兒,在繞場之時,便顯現出不耐煩神情。

它不時擺動頭,晃動鎖鏈,似極不習慣這拖曳著它的東西。身形亦左右擺動,不大肯順著裴萸拖曳的方向行走。

裴萸覺得奇怪,卻本能地加強了手上力道,強行令它乖乖走完這一圈。

白虎耷拉著頭,被拽著走完這一圈,來至天子跟前。

座位最接近天子的宸妃李嵐修,表麵仍然微笑欣羨,卻暗中提防戒備,這是她多年身為暗衛的敏感與警惕。凡於天子安危有礙,哪怕危險性隻有百分之一,亦不容大意。

趙靈應亦是不動聲色,端著酒爵來到了謝朗左近。表麵上是觀虎,實則也是提高了警惕。

賓席上的裴夫人倒未如何,隻是冷靜地看著白虎向前,拱爪而拜。

她在軍營中,見裴萸與歡兒彼此嬉鬨的時候多了,因此對裴萸使喚此虎的本領自有一分旁人不及的信心。

白虎果真在裴萸低聲教導之下,將兩隻毛茸茸的巨大前爪按在金繡芙蓉花毯上,將大頭湊向丹階之前,似模似樣以頭碰了碰地。

兩側賓客席上立刻爆發出陣陣潮水般的山呼“萬歲”聲。

昔日舜時,聖樂一奏,百獸率舞。今夜先有《白紵》妙舞在前,而後又有白虎朝拜天子於後,若入蘭台令趙靈應筆下,為製一大賦,可不是南朝百年不遇之盛世昌明景象。

謝朗一向端肅嚴厲的麵容上,亦浮現了一絲笑意。

兢兢業業十年勤政,雖非臥薪嘗膽,亦是秣馬厲兵,勵精圖治,絲毫不敢懈怠,終於亦得見今日盛世曙光乍現之景。作為君王,不可能不感到欣慰。

即便明知白虎來朝是人造的祥瑞,一則有趣,二則若非太平清寧歲月,亦根本不會有人有閒心製造這祥瑞。即使是人工之巧,亦是國家之幸。

至此,裴萸麵上才略略逸出一絲得色。

裴家世代相傳的馴獸技,至此終於得以登堂入室。

下一刻,裴萸牽著白虎走回殿中央,一手解開白虎脖子上的鐵鏈,另一手舉起那丈許銅環,開始後退。

她要示意白虎,作縱躍穿環的表演,故而去其鎖鏈,以免影響其躍動靈便。

虎始終是猛獸,若隻將其牽係束縛如貓犬一般溜達,終是未儘山林之王的威風,可謂大材小用,亦不夠出采出色。

這把戲在營中時,裴萸亦與它玩過許多遍。它小時奔躍不易,亦會失了準頭,那時裴萸經常鼓勵於它,每每成功躍過,必獎勵它一大塊肉。

後來它習得嫻熟了,經常便是一見此環拿出,便是不假思索一躍而過,甚至都不必再獎勵什麼。

此刻裴萸退至數丈開外,一眨不眨地盯住它,以眼神示意它過來。

歡兒今日的焦躁,到此刻似乎更劇烈了些,但仍勉強耐著性子,慢騰騰蹭過來。

其實座中人多半看得出來,這虎並沒有裴元禮當時在朝廷上吹噓得那麼聽話馴順。至少此刻的表現是如此。無倫是圓場,還是叩拜,都有裴萸以武力壓製的成分。

隻不過不看裴家的麵子,也須看皇帝的麵子。況且自古至今未曾聽說過有人引虎戲於宮廷,裴萸能破天荒地第一個如此做,也算創舉,是不是精彩至極已並不是那般重要。

能走完過場,完成這個祥瑞的象征,便很不錯了。

之前裴萸確是以武力挾製它,但此刻鎖鏈已除,它仍是一副悶悶不樂,強忍焦躁配合的樣子,難免令裴萸覺得麵上無光。

眾人皆屏住了呼吸,拭目以待。

隻有阿秋的心,不住地沉了下去。

武功達到師父的境界,便幾乎不怎麼用毒了。

但師父今夜是孤身入宮犯險,與平時不同,為了在圍攻中脫身,他大概率是會攜帶毒器、火器在身,以防不時之需的。

對付顧逸自然沒有必要,可對付眼下這頭猛虎,就變得非常有用。

自白虎隱忍焦躁之狀態來看,它必然是已經中了本門至毒“焚經散”,四肢百骸正越來越痛苦,卻又因主人在側,兼有嚴令,不得不勉力壓製。

“焚經散”是二師兄墨夷明月研究出的毒藥,專用以對付武林高手。其毒藥附於細如牛毛的針上,要在施針之時防不勝防。初受針時多不覺,隻如蜂蟄蚊叮一口,隨後毒入經脈,遊走全身,侵蝕五臟六腑,輕輒功力儘失,成為廢人,重輒喪命。

武林高手尚可運內功驅毒,有一線生機。而這頭白虎,便算是廢了。

裴萸眼見白虎慢慢地朝自己走來,半點沒有振作跳躍之意,亦暗生嗔怪,覺得歡兒不爭氣。

她不是不知歡兒狀態有異,但為立功心切,它隻需再完成這最後一躍,便可立即回籠。

它的使命完成,裴家也就不算功虧一簣

裴萸在心裡默唸:“歡兒,隻需跳了這次,我回去必定打兩隻野兔給你。無論是什麼事,你先跳完這次再說罷。”

風聲響處,一條通體紫光閃閃的軟鞭已然掣在裴萸手中。

一聲清脆響聲裂開,卻是她以鞭子向空虛抽一記,口中喝道:“來罷!”

馴獸之時,必有賞罰。當猛獸按主人指令做出對的動作時,則有賞賜;而做得不對時,則必定有懲罰。這懲罰多半是皮肉之苦。如此賞罰交替,熏染漸深,方能使混沌未開之獸類,漸漸習得一些知情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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