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仁傑之裂國 第16章 深水微瀾
驛館書房內，門窗緊閉，燈火卻比往日更加通明，彷彿要驅散那塊玄鐵令牌所帶來的無形寒意。
令牌靜置於書案之上的一方白色絲絹上，黝黑的材質在燭光下泛著冷冽的幽光，那似獸非獸的詭異圖案和兩個古篆“幽冥”大字，如同擁有生命般，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也散發著令人不安的氣息。
狄仁傑、孫敬之、張承翊圍案而立，崔明玨也垂手恭立一旁，氣氛凝重得彷彿能擰出水來。
“幽冥…”
狄仁傑再次低聲念出這兩個字，指尖隔空描摹著那冰冷的刻痕，“此物絕非尋常信物。其材質、工藝、圖案，皆透著一股邪異與古老之氣。”
他抬起頭，看向崔明玨：“崔縣令，你久在洛陽為官，交遊廣闊，可曾聽聞過朝野上下，有何等組織、會社或秘密教派，以‘幽冥’為名號，或以此類圖案為標識？”
崔明玨聞言，立刻凝神細思，眉頭緊鎖，將記憶中所知的各類明暗勢力過了個遍，半晌後，卻無奈地搖頭，語氣肯定：“回閣老，下官從未聽聞！無論是朝堂派係、江湖幫會，還是近年來剿滅的諸多邪教，從未有以‘幽冥’為號者。至於這圖案…”
他湊近仔細看了看，再次搖頭，“如此詭異邪戾的獸紋，若是見過，絕無可能忘記。下官可以斷定，官麵上絕無此號！”
狄仁傑並不意外，目光轉向孫敬之：“敬之，你博覽群書，尤好雜學軼聞、地方誌異，可能從古籍典章、或前朝秘聞中，尋得與此令牌相關的隻言片語？”
孫敬之早已在腦中飛速檢索，此刻被問及，連忙躬身回答：“學生慚愧！方纔得見令牌，便已竭力思索。《山海經》、《拾遺記》、《搜神記》乃至《淮南子》等書中，所載奇異鳥獸、神怪圖譜眾多，卻無一能與令牌上這異獸對應。至於‘幽冥’二字，雖常指陰司地府，但用以命名組織，且鑄造如此令牌…學生孤陋寡聞，實是前所未見，未聞其詳！”
連博聞強記的孫敬之也毫無頭緒。
狄仁傑的目光最後落在張承翊身上。
張承翊會意，沉聲道：“末將在邊軍時，也曾與一些滲透境內的突厥探馬、西域邪教分子交手，繳獲過不少奇異信物，但皆與此牌迥異。其材質觸手冰寒異常，非金非鐵，倒似…似某種隕鐵或罕見合金，軍中亦未見。”
無人識得此物！
這結果，讓書房內的氣氛更加壓抑。
一塊無人知曉、來曆詭異的令牌，其背後所代表的勢力，必然隱藏得極深，也必然極其危險。
狄仁傑重新將令牌拿起，那冰冷的觸感再次傳來，他細細摩挲著其上的紋路，緩緩道：“吳友仁不過一落魄秀才，略通邪術，便能得此神秘組織巨資資助，輕易盤下道觀，購齊物料，煉製毒丹。其資金之雄厚，遠超想象。”
“而其所控之人，”他繼續分析，聲音低沉，“皆非顯赫之輩，而是不得誌之小吏、破落之富商、乃至江湖底層頭目。此類人地位不高，不易引人注目，卻往往身處衙門、市井之關鍵節點，能接觸零碎資訊，能行些不起眼卻可能致命的方便。”
狄仁傑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如此手法，絕非尋常江湖幫派勒索錢財那麼簡單。其誌不在小利，而在織網！一張深入到帝國肌理細微之處的情報與行動之網！”
崔明玨聽得冷汗直流，顫聲道：“閣老之意是…這‘幽冥司’所圖，乃是…乃是動搖國本？”
“恐不止於動搖。”狄仁傑語氣凝重，“以如此陰毒手段操控人心，編織網路，其野心，或許遠超你我想象。吳友仁所知所為，恐怕隻是這龐大組織冰山之一角，甚至可能…隻是其無數觸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支！”
孫敬之倒吸一口涼氣：“若真如此，那這‘幽冥司’…其實力與圖謀，簡直駭人聽聞！”
張承翊握緊了拳頭，眼中閃過軍人的銳利與憂色：“狄公，是否應即刻上報朝廷，調動大軍，徹查此案？”
狄仁傑卻搖了搖頭：“不可。”
眾人皆露不解之色。
“敵暗我明，虛實未知。”狄仁傑冷靜地分析，“我等如今手中，僅有吳友仁口供、周槐殘破筆錄與此一塊令牌。吳友仁乃戴罪之身，其言可否采信於朝堂？周槐已死，死無對證。此令牌更是無人識得，何以取信？”
他站起身，踱步至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洛陽夜景：“若貿然上奏，必然震動朝野，打草驚蛇。那‘幽冥司’潛藏如此之深，見勢不妙，必會斷尾求生，隱匿更深，再想追查，便難如登天。甚至…他們若在朝中亦有耳目，我等此舉，無異於自曝其短，反遭其害。”
崔明玨聞言，頓覺後怕，連連點頭：“閣老深謀遠慮，下官險些誤了大事！”
“那…難道就此罷手？”孫敬之心有不甘，更覺恐懼。
“罷手？”狄仁傑轉過身，眼中閃爍著智慧與堅定的光芒，“自然不能。蛇已出洞，豈能再容其歸穴？隻是，需改變策略。”
他走回書案前，手指點在那塊幽冥令牌上：“此物，便是鑰匙。一把能開啟這‘幽冥司’黑幕的鑰匙！如今鑰匙在手，豈有不用之理？”
“然則，該如何用之？”崔明玨急切地問。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狄仁傑沉聲道，“明麵上，‘鬼市毒殍案’到此為止。吳友仁及其黨羽，依律嚴懲，公告天下，以示法紀嚴明。如此，可安那‘幽冥司’之心，令其以為我等並未察覺其存在，或以為吳友仁已成功頂罪，使其放鬆警惕。”
“暗地裡，”他目光掃過在場三人，壓低聲音，“由此令牌入手，秘密查訪！查其材質來源，查其鑄造工藝，查那圖案出處！洛陽能工巧匠、古董商人、乃至黑市匠作，皆可暗中探訪。總有人，會認得這東西的來曆！”
“此外，”狄仁傑繼續部署，“對周槐筆錄及吳友仁供詞中提及的那些被控製的‘目標人物’——永豐坊李宅、那些不得誌的小官、破落商人，進行極其隱秘的監控。但切記，隻可遠觀，記錄其交往人員、異常舉動，絕不可接觸、不可打草驚蛇！我們要透過他們，找到連向他們背後的線！”
“承翊。”
“末將在！”
“你舊部之中，可有絕對忠誠可靠、且已離開軍旅、便於在江湖市井中行走之人？”狄仁傑問道。
張承翊略一思索，眼中一亮：“有！確有幾位過命的兄弟，因傷退役，如今在洛陽周邊謀生，皆可信賴！”
“好！”狄仁傑點頭，“設法秘密聯絡他們，將此令牌圖案臨摹給他們，讓他們於江湖黑市、三教九流之中，暗中打探，但務必謹慎，絕不可暴露身份及意圖。”
“末將明白！”
狄仁傑最後對崔明玨道：“崔縣令，你即刻擬罪定讞，上報刑部了結此案，案卷封存，以後不可再提。”
“下官遵命！”崔明玨遲疑了一下，凜然應命。
安排已定，狄仁傑再次將目光投向那塊幽冥令牌。
書房內燭火搖曳，將那令牌的陰影拉得很長，彷彿一個正在蘇醒的猙獰惡鬼。
水麵之下的冰山，僅僅顯露了一角。
但其龐大的陰影，已經讓感知到它的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與壓力。
深水微瀾，其下暗流洶湧。
狄仁傑知道，一場無聲的較量，已經開始了。
而這塊冰冷的玄鐵令牌，將是刺破這重重迷霧的第一縷曙光，也可能是引爆一場巨大風暴的火種。
他小心翼翼地將令牌用絲絹重新包好，放入一個不起眼的木匣中。
“此事，絕密。”
他最後叮囑道，目光掃過每一個人。
“是！”眾人齊聲低應，神色無比凝重。
夜色更深，洛陽依舊繁華喧囂，但在這驛館書房之內，幾人卻彷彿已聽到了遙遠深水中傳來的、令人心悸的暗流之聲。
（第16章
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