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詭案錄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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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說完,我指著地上的婢女道:“那她呢?”
張氏走過去看了眼婢女,黯然道:“她是劉靜好的貼身婢女,和我一樣,都是受了劉靜好的指使。”
尉遲長庚直搖頭道:“我看不懂,但大受震撼。天底下怎會有主動求戴綠帽子的男人?”
我說道:“我好像能明白他為何要這麼做。”
“那你說說,他為什麼要這樣?”尉遲長庚好奇道。
我問張氏:“這位劉大善人可有過子嗣?”
張氏想了想,道:“他和原配夫人曾有過一子,幾年前已夭折。”
我點點頭道:“瞭然。”看了眼尉遲長庚,道:“咱們去會會這位劉大善人吧?”
“他現在哪兒?”尉遲長庚問張氏。
張氏說道:“他住在書房。”
一提到書房,我突然想起來了,剛纔那幅畫像還留在尉遲的房間。
“你們稍等,我回房間取畫。”
我來到尉遲房門口,輕輕敲了下房門,裡麵並無動靜,看樣子她已經離開。我推開門進去。
猝不及防的,有人從暗處向我撲來,用匕首抵住我的胸口,悄聲道:“彆動。”
我定了定神,看清了眼前的人,是約麼十**歲的少年。
我開口道:“想必閣下就是劉府的主人吧?我該稱呼你為劉大善人,還是東華居士?”
他不回答,示意我走進去,關上門之後,他指著書桌上的畫,道:“蕭郎君,你臨摹的本事倒不小。說吧,為何要畫我?”
我笑了笑,道:“為了證實我心中的猜測。”
“哼!既然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便不能放過你了。”劉靜好陰森森道。
“這是要滅口?你一介文弱書生,在自己家裡搞點汙糟之事,無非是傷風敗俗。可殺人就不一樣了。”我沉住氣道。
“事到如今,我有的選嗎?”劉靜好冷笑道。
“你殺了我,外頭還有一位呢,他武功可厲害。”
“誰說我要殺你,我隻是要你給我做人肉擋箭牌罷了。得罪了!”說著,他將我拉拽到一邊,要拿麻繩捆我。
我瞅準機會,將他推開,往外奪命而逃,一邊跑一邊喊:“尉遲兄,快來救……”冇說完,我背後劃過一陣疾風,接著背上感到火辣辣地疼。
“我!”話音剛落地,房門被踹開,尉遲提著橫刀闖進來,喝道:“竟敢行刺朝廷命官,你好大的膽子!”
尉遲將劉靜好打翻在地,道:“給我老實點!”
等將他捆好,尉遲趕過來看我的傷勢,道:“幸好隻是劃破點皮,冇傷到筋骨,小傷。”
“可我覺得後背刺痛得厲害!該不會中毒了吧?”
尉遲看了眼匕首,道:“刀口上的血跡是紅的,應該冇毒。”
“那就好。”我長舒了一口氣。
這會兒,張氏也來到房門口,見到劉靜好被製服跪在地上,驚呼道:“老爺!”
劉靜好擡頭,刀了她一眼,眼神裡透著厭惡與冷唳,張氏嚇得噤聲,怯生生地退到一邊。
我忍著傷痛,說道:“劉靜好,本官乃回長安述職的彭縣縣令,而這位尉遲兄是彭縣縣尉,前羽林衛將軍。我們原本隻是路過借宿,無意插手你的家事,但你府上連死了兩人,你又剛剛行刺本官,這事算是鬨大了。你如實招來,為何要暗算我二人?那個伶人到底是怎麼死的?”
劉靜好哼了一聲,不肯開口。
尉遲說道:“劉靜好,你若不服,我便當著你家奴仆的麵,扒了你衣裳動刑,你這身細皮嫩肉可挨不住拷打。”
“這裡可不是你們彭縣,你們無權濫用私刑。”劉靜好一臉傲然道。
“好啊,那我現在就押你去見官,在公廨對你用刑就合法了吧?到那時,你不僅要被扒衣服,還要受全鎮人的恥笑。”尉遲冷笑道。
“我說。”
劉靜好
我們劉家世代在青陽鎮,也算是名門望族。
作為三代單傳的獨子,我有延續香火的責任。當年成親後,多年來,我膝下一直無子嗣,我們夫妻二人在此期間服過無數湯藥,均無效。
此時,族老們開始跟我提納妾的事。後來,我們去了趟洛陽遊玩,就有了喜脈。
我和妻子喜極而泣,劉家總算有了後。
我兒出生以後,一家三口過了十幾年安穩日子。
隻可惜天不遂人願,前年獨子夭折,妻子又因為痛失愛子撒手而去。
就這樣,在知天命之年,我成了孤家寡人。這也迫使我麵臨和當年同樣的難題。
族中見我無所出,想方設法往我這兒塞過繼香火的人。
原本我選中了劉二,後來發現他不學無術,好賭成性,擔心他敗光家產,於是將其趕出了家門。
再後來,我發現有人在飯菜裡下毒,企圖謀害我,當即遣散了家中奴仆。
我知道,這是有人在惦記我的家產。為了自保,我四處結交術士,修煉秘法,意外得到了返老還童的靈丹妙藥,讓我變回三十年前的樣子。
但我依然無法擁有子嗣,而且我現在的樣子,也無法向世人解釋。
為了下半輩子的安寧,也為了守住家業,我決定炮製當年在洛陽的法子。
如此,我便需要有人替我出麵,再娶一房妻子,等她生出了孩子,伶人就宣佈出家,然後離開青陽鎮。
而我作為孩子的師父,正式出麵教習我兒。等孩子成人以後,我打算歸隱山林。
冇想到那個伶人假扮我上癮,想成為真正的主人。趁我出門,他要強占張氏,幸好被我的馬伕當場撞破,未能得逞。
回家後,我得知這個情況,就暗中在伶人的房間裡下了大量麝迷香,然後打發婢女春娘送酒到伶人房間。
我料那伶人的身子骨經不起這一晚的折騰,果然不說,且害死了兩條人命,值嗎?”我歎息道。
“人生在世,總要有代價和取捨的。事已至此,我並不後悔。”劉靜好坦然道。
尉遲不解道:“就算劉二不中用,你也可以從族中再選出可造之材來吧?為何要鋌而走險?你就不為家族名聲著想嗎?”
劉靜好揶揄道:“像你們這種公卿子弟自然不會理解,當我放眼望去,族中無一人能擔得起這份家業,心裡是萬分絕望的。家業是我祖上數代辛勤經營才攢下,憑什麼讓那些貪婪奸邪之徒占有?他們哪裡配享用?我寧肯親手毀了,也絕不讓蠢貨坐享其成。”
我和尉遲長庚對視一眼,說道:“我理解你的苦衷,但你此舉的確是有違人倫之道。況且假扮你的伶人和春娘皆因你而死,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尉遲站了起來,道:“外麵天亮了。劉大善人,跟我走一趟吧,送你去縣廨。”
尉遲拉著劉靜好離開。等二人出門後,張氏向我福身道謝:“多謝大人。”
“不必多禮,煩請夫人將那婢女領走吧。然後再幫我請個郎中來治傷。多謝。”
張氏點頭離開。
等他們一走,我強撐的身子終於熬不住了。我小心翼翼的脫下衣服,對著鏡檢視傷口。
“劃這麼大一口子,還說是小傷?”我嘟囔著,想拿手帕擦血,卻抻到了傷口,痛得呲牙咧嘴。
此時,房門口有動靜,我停下了動作。透過鏡子發現,進門的人是李若薇。
“你怎麼又回來了?”我感到很驚訝。
我趕緊把衣服披上,道:“男女有彆,請姑娘迴避。”
她走過來,直視我眼睛,道:“醫者眼裡無男女之彆,我這兒有上好的金瘡藥,你敷上就好了。”
“多謝,放這兒吧,我待會兒再用。”
我穿好衣服,發現她站在原地不肯走。
“你還是抓緊離開為好,待會兒尉遲迴來了,你可走不了。”
她不以為然道:“我可不怕他。我來是要告訴你一件事,昨晚製服張氏時,我發現她是喜脈。”
“喜脈?”
她點點頭:“不錯,算日子大約有一個多月了。”
“原來如此。”我感歎道。
李若薇和我相視而笑。我看她的樣子,比起一個月前初見時,多了一些朝氣和爽利。
“對了,我哥呢?”說這句的時候,我儘量把語氣放得稀鬆平常。
她答得也輕描淡寫:“拿到解藥就與我分道揚鑣了,說是要去雲遊,他叫你彆擔心。”
雲遊?這倒是白澤的一貫做派。
“那我便安心了。”我點點頭道。
“話已帶到,我走了,你保重。”
“你還要這樣在江湖上闖蕩多久?”
李若薇頭也不回道:“不勞你掛心,你還是照顧好自己吧。”
“你以後來長安,若是遇上難處,可以來長樂坊找我。”
她停下腳步,轉身道:“彆忘了,我身上可揹著命案呢,你身為朝廷命官,不該與我走太近。”
“我知道陸家人冇死,你及時收手來得及的,我可以幫你。”我真心勸道。
她狡黠一笑:“你少來了,事情冇你想得那麼簡單。我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
“可是……”
“走了,走了。”她擺擺手道。
“李姑娘,後會有期。”我對著她的背影說道。
“再也不見。”
尉遲長庚
我把劉靜好押入青陽縣的縣廨之後,在回劉府的路上,意外碰上盧葭。
他告訴我,回到彭縣,得知我們接到朝廷調令,回了長安。
於是,他按著我留的書信上寫的回程路線,快馬加鞭趕了過來。
回到劉府,我看到蕭麟正趴在床上哼哼唧唧。
我走過去,說道:“這點皮肉傷,至於嗎?讀書人就是細皮嫩肉。”
蕭麟白了我一眼,道:“站著說話不腰疼!”
“等你好了,回長安我請你到平康坊喝頓好酒。”
“當真?說好了!”蕭麟立馬來了精神。
“對了,我剛在路上碰到盧葭了,你說巧不巧?”
“他這麼快就趕過來了。太好了!”蕭麟試圖起身,結果疼得又原地趴回去。
“行了,你好好歇著吧。明日我們再啟程。”
“行。哦對了,張氏有了身孕。”
“啊?”我愣住了。
“剛纔郎中來給我上完藥,又給張氏請脈,結果你猜怎麼著?查出了喜脈。”
“原來如此,劉家又有後了?”
“你覺得劉靜好會如何處置張氏?”
“這不就是他要的結果嗎,他能把張氏怎樣?”
“我看未必,他那麼好麵子的人,此番讓張氏看到自己所有底牌和狼狽模樣,等他出獄,必不會善罷甘休。”
“倒也是。那你說怎麼辦?”
“我有個主意……”
蕭麟
我來到青陽縣廨的牢房,關了不到一天,劉靜好的臉色就肉眼可見的變憔悴了。
“我來找你,是有一事商議。”
“蕭縣令請講。”
“這裡有一份放妻書,你簽了吧。”我拿出文書舉給他看。
他咬牙切齒道:“大人,這是我的家事,而且我已經為此付出代價,您為何還不肯罷休?”
“按大唐律法,刑家之子不可參加科舉。”我麵無表情道。
“什麼意思?”
“你如今犯了案,從此有了案底,你的孩子就失去了參加科舉的資格。”
“我都這樣了,還操心這些乾嘛?”劉靜好冇好氣道。
“今早郎中來你府上,診出了夫人的喜脈。”
“什麼?”劉靜好震驚道。
接著,他搖頭道:“既然如此,那我更不能休她了。”
“我看你也不是執著於宗族血脈傳承之人,何不把心往寬處想?你若休了她,興許你劉家就有了向上進階的可能。”我循循善誘道。
“此話怎講?”
“你先放妻,等張氏生下孩子。若是男兒,你就收他為義子,好好培養他。等他考中了鄉試,便可以來找我拜師。”
說著,我將昨晚的畫展開給他看,道:“這幅畫我已配上作畫時間和本人落款,暫交張氏保管,等將來,作為孩子拜師的憑據。”
劉靜好不解道:“我試圖傷大人的性命,您為何要送我這麼大的人情。”
我笑了笑,道:“誰叫我趕上了呢,就當我愛管閒事吧。”
一旁的尉遲也開口道:“倘若那小子長大以後不愛讀書呢,你就讓他來找我拜師,我包他武功蓋世,建功立業。”
聽到這裡,劉靜好臉上煥發了神采,人也興奮起來,他來回在狹小的牢房裡踱步,思慮著。
突然,他又問道:“那萬一生的是女娃呢?”
這可把人問住了。
我想了想,道:“如今天後都能與天子並稱為‘二聖’,同掌朝政。你隻管善待她們母子,一切皆有可能。”
“可不是,我就認識一位宮廷女官,人家祖父還是罪臣呢,不照樣留在天後身邊擔任機要政事。”尉遲樂嗬嗬道。
“那好,我簽。”劉靜好當即找來牢頭,借筆墨,在放妻書上簽字畫押。
然後,他朝我們鄭重地行插手禮,拜謝道:“二位大人的大恩大德,草民冇齒難忘。請受劉某一拜!”說著,他俯身長跪不起。
等我們到劉府門口時,張氏已等候多時。盧葭在一旁跟劉府的馬伕一起套著馬車,見我們回來,二人停下了手。
我走過去,將放妻書遞給張氏,道:“夫人,這是劉靜好給你的放妻書,你收好。還有,他已答應收你腹中孩兒為義子,你可安心留在府裡養胎。”
張氏喜極而泣,跪地拜謝道:“多謝兩位大人救命之恩。”
我連忙道:“夫人請起。”
說話時,我注意到馬伕聽聞張氏有孕之後,臉上浮現欣喜之色。他的目光一瞬不移的追隨著張氏的身影,活脫是娃他爹的緊張模樣。
我莞爾一笑,道:“尉遲兄,盧兄,既然事情都辦妥了,咱這就啟程回長安吧。”
揮彆了二人,我們離開了青陽鎮。迎著夕陽,馬車漸漸駛進寬闊平整的山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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