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梟臣 第34章 白板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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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訓宮位於後宮以北,大小殿宇十餘座,官署、寺院一應俱全,乃是一座相對獨立、完整的宮城。
本朝以來,一直作為胡太後寢宮,也是大魏皇權真正的核心所在。
元詡乘輿到來時,宮門口已聚攏不少人。
撫軍將軍、領嘗食典禦、崇訓衛尉卿成軌。
車騎將軍、左光祿大夫、光祿勳卿王溫。
前軍將軍、長水校尉、領黃門令平季。
三大最具實權的閹官一齊到場。
曾經,他們都是大閹官、司空劉騰屁股後邊的跟班小老弟。
兩年前劉騰病死,他們又果斷重新投入胡太後麾下。
在不久之前,廢黜元叉、清洗逆黨的活動中,三人爭先恐後調派兵馬捉拿逆黨,提供不少“黨羽”線索,殺了一批攀附元叉的“謀逆”反臣。
就這樣,胡太後二度臨朝,三人居功至偉,一躍成為宮城禁中獨當一麵的親信乾臣。
元詡走下車輿,一眼便看見成軌、王溫、平季三人。
還有宮門口站成一排的內廷宿衛。
那些軍士有的隸屬崇訓衛尉卿,有的隸屬長水營,歸成軌、平季調遣。
就是不歸他這位大魏天子指揮。
元詡目光一沉,握緊手中玉首天子佩劍,大踏步往宮門口走去。
氣喘籲籲趕來的穀會、邵達二人,見天子已經走到了崇訓宮門前,相視一眼麵若死灰。
“即便拚上你我二人性命,也不能讓太後當真惡了陛下!”
“母子若是刀兵相見,天下禮法儘喪,國將不國也!”
二人滿臉悲憤,同時在心裡下定決心。
“叩見陛下!”
三大閹官並同宮官、內侍跪倒在地。
“讓開!朕要求見太後!”
元詡冷眼掃過三人,毫不掩飾厭惡之意。
三人雖幫助太後剷除元叉,卻也成為太後爪牙,反過來對他處處限製。
若是親政掌權,首先要殺的就是這三個閹奴!
成軌自顧自地站起身,揖禮笑道:“太後與幾位尚書有國事相商,晚些時候自會召陛下相見!”
元詡握緊佩劍踏前一步:“既是國事,朕更要當麵聆聽太後教誨!讓開!”
王溫、平季和其餘宦官、宮人也悉數起身。
“陛下尚且年幼,隻須在顯陽殿潛心讀書,國事自有太後掌理!”王溫皮笑肉不笑。
平季佯裝責備道:“陛下怎地又穿一身窄袖戎服?
高祖孝文定製,鮮卑戎衣不再作為天子常服,隻在秋獮冬狩、校閱六軍時所穿。
若是太後見到陛下這一身,隻怕會不悅,陛下還是趕快回去換穿常服再來!”
元詡怒喝:“我大魏馬上得天下,高祖之前,曆代先主身穿褲褶戎服祭天乃是常例!
朕素好武事,以祖宗戎服作為常服有何不可?”
平季笑道:“陛下此言差矣。正因國家起自塞北,多年來禮製不備,纔有高祖南遷定製!
大魏一統萬方,非鮮卑一族之國,既承華夏正統,自當以漢家禮製爲綱常!
昔年高祖苦心改革,用意正是在此!”
“難道陛下否認高祖定洛之功?章服儀製易漢之革?”王溫陰惻惻一笑。
成軌淡淡道:“陛下尚未親政,便想推翻先祖革新之製嗎?”
元詡臉色驟變,指著三人:“你們、你們”
元詡畢竟年少,論口舌之利哪是三個老閹宦對手。
穀會、邵達趕來,正好聽到三人給天子下套,急忙上前,賠著笑臉道:“三位常侍誤會了!誤會了!
陛下是追慕先主鼎定天下之功,故而寒暑習武不輟!”
“褶衣戎服乃大魏公卿士民常用服飾,陛下穿來習武所用,有何不可?”
王溫“嘿”地冷笑一聲,掃了眼二人不再說話。
平季微微一笑,對二人拱手,也不再言語。
成軌站在二人中間,一臉悠哉淡定。
穀會、邵達這番話,及時堵住了元詡言語漏洞,讓三人冇有再揪住不放。
元詡卻不肯罷休:“總之今日,朕非見太後不可!”
他攥緊佩劍,憤怒掃過三人。
隻可惜,他的天子之怒冇有讓三大閹官感到害怕。
相反,三人用一種戲謔的眼神看著他。
元詡俊臉通紅,少年人敏感又脆弱的自尊,讓他再難忍受這種被“孩視”的感覺。
正當他不顧穀會、邵達勸阻,想要拔出佩劍硬闖宮門時,又有一名漆紗籠冠、一身大袖黑袍的閹官走來。
這閹官兩鬢霜白,身形有些佝僂,走得很慢,像是在宮禁之內閒庭信步。
“苻公!”
成軌、王溫、平季三大閹官齊齊拱手,往兩邊各退了退。
一眾宮官、宦寺低著頭神情敬畏。
黑袍老閹擺擺手,排列在宮門口的內廷宿衛立即整隊回宮內值守。
元詡見到他,臉色微微一變,心頭怒火也強自壓下。
穀會、邵達急忙行禮,同樣口稱苻公。
“奴婢苻景,參見陛下!”老閹恭恭敬敬跪倒叩首。
“苻卿請起!”
元詡叫不出苻公之稱,轉而以卿表示敬意。
中常侍苻景,太後身邊伺候最久、最受信任的閹官。
如果說,後宮有誰能代表太後發聲,那隻能是苻景。
“還請陛下回去吧,太後今日不會見你。”苻景聲音溫和。
“朕~”元詡急了,還想說什麼。
苻景搖搖頭,聲音放輕:“太後單獨召見鄭儼。”
說完這句,苻景閉嘴不言。
元詡臉色猛地漲紅,攥緊佩劍的手捏得發白,眼裡迸射出極大恨意。
苻景輕聲道:“明日晌午,陛下再來請見,老奴為您通傳!”
元詡咬著牙,臉色幾度變幻。
他掃過成軌、王溫、平季三人。
突然,元詡拔劍刺向王溫身邊一名小黃門!
許是緊張、許是武藝生疏,元詡本想刺那小黃門胸膛,卻隻是刺中胳膊!
小黃門下意識躲開,天子劍刺破他的衣袖,割傷手臂。
小黃門吃痛慘叫,捂著胳膊倒地,一臉驚恐地看著元詡。
元詡羞惱之下還想舉劍砍殺,將那小黃門當場斬死。
穀會、邵達死死抱住他,大聲疾呼勸阻。
成軌、王溫、平季三人臉色陡變難看!
天子殺小黃門,就是做給他們看的!
苻景皺眉看著,歎口氣搖搖頭。
數十名崇訓宮宿衛衝出宮門,將元詡團團圍住!
宿衛們身上鐵鎧甲葉嘩啦啦作響,一個個摁住佩刀目光凶狠!
他們都是太後養的兵,可不會管麵前之人是不是天子。
元詡臉色唰地變白!
憤怒、無力、恐懼讓他渾身發僵、發冷,連手中天子劍被邵達奪去也渾然不覺。
霎那間他才明白,所謂天子、皇帝、大魏之主,不過是放在他身上的頭銜而已。
大魏真正的主人,是他的母親胡太後。
苻景勃然大怒:“放肆!天子禦前,誰敢無禮!?還不退下!”
一眾宿衛猶豫了下,看向成軌、平季。
苻景怒視二人,“怎麼,我的話不管用?”
成軌急忙揮手示意宿衛撤退。
平季賠笑道:“苻公說笑了,您老的話就是太後的話,奴婢豈敢不聽?”
苻景重重哼了聲,攙扶著元詡低聲道:“老奴恭送陛下~”
元詡如木偶般,渾身僵硬地坐上乘輿
穀會、邵達向苻景連連道謝,簇擁乘輿狼狽離去。
苻景歎口氣,對三大閹官道:“都散了吧,今日之事,少嚼舌頭!”
三人連忙行禮稱喏。
苻景對王溫身邊,那名倒黴小黃門招招手:“你叫什麼名字?”
小黃門跪倒,聲音哆嗦:“奴婢、奴婢劉思逸”
苻景笑著點點頭,指著他對王溫道:“回頭提一提,做箇中黃門,賞十匹絹,我來出!”
王溫忙道:“苻公說笑了,哪能讓您老破費!奴婢再窮,這點錢還出得起!”
他踢了腳劉思逸:“苻公抬舉你,算是撞了大運,還不謝恩?”
劉思逸咚咚叩首,滿臉淚流:“奴婢叩謝苻公!”
苻景道:“臨洮縣主入宮求見太後,你去迎一迎,半個時辰後帶縣主覲見!”
“奴婢遵命!”
劉思逸爬起身抹抹臉,顧不上胳膊流血,匆匆往東華門趕去。
“你們三個,對手下奴婢都好點,將來人家發達了,纔會念你們的好”
苻景慢吞吞走入宮門。
成軌、王溫、平季三人簇擁在身邊。
“苻公教誨,咱們一定聽!”
“苻公真是活菩薩啊,難怪小奴們都喜歡跟著您老~”
“咱們和苻公一比差遠了,今後還得跟著苻公多多求教纔是”
隆隆隆~
兩道巨型宮門緩緩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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