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梟臣 第8章 陳年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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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雄很緊張,霎時間腦海裡閃過無數念頭。
難道他們家是改姓鮮卑貴裔?
甚至是遭到削爵除名的大魏宗室?
我他孃的不會姓拓跋吧?
陳雅年略作醞釀,悠悠開口:“記得那年是宣武正始五年開春,京兆王元愉出任冀州刺史”
陳雄摒除雜念,仔細傾聽陳雅年講述過往。
這些,都是不存在於前身記憶裡的往事。
也就是說,陳雅年還是第一次向他吐露。
原來,他們一家不是什麼鮮卑人,更不姓拓跋。
便宜老爸陳雅年,乃是前京兆王元愉麾下幕僚。
宣武帝元恪,當今天子元詡生父,胡太後丈夫,孝文帝元宏次子。
京兆王元愉,同為孝文帝之子,元恪弟弟。
正始五年陳雄默默掐算,也就是公元508年。
前身還是個剛滿週歲的小小嬰孩。
陳雅年提到的舊事,應該是宣武帝元恪年間發生的一起宗室謀反案。
主角正是京兆王元愉。
那年,陳雅年還是冀州廣川(河北衡水)一個小有名氣的青年鄉賢。
元愉上任冀州刺史,四處招募賢才辟置僚佐。
陳雅年因此獲得官身,入仕成為元愉幕下王府行參軍。
雖然隻是藩王屬官體係最末等,卻也是正八品下職事。
以陳雅年的寒素出身,得此幕職已算走運。
隻要一帆風順,依靠元愉這棵大樹,將來入職三省或是外放郡縣也不是冇可能。
誰想世事無常,當年秋末,元愉竟在冀州發動叛亂。
“我職低位卑,對元愉謀亂之事毫無覺察!
直到派我前往脩縣籌措軍需,我才得知元愉叛軍已和朝廷大軍在钜鹿交戰”
陳雅年捋著須長歎口氣。
陳雄起身從甕壇裡舀出些酪漿,往陳雅年碗裡盛滿。
這種羊乳製品泡了茶末,他著實喝不習慣。
陳雅年倒是飲得津津有味,咂巴嘴又道:“元愉起事倉促,加之人心不附、兵力不足,自然不可能成事
隻用了三月,朝廷便將其押解回洛陽。
不等受審,元愉便在途中自儘身亡”
陳雄默默點頭,這一樁宗室近親謀逆案,也算是宣武一朝的重大事件。
動靜看似不大,卻折射出北魏末年政局的混亂和朝廷鬥爭的激烈。
“元愉幕下文武僚佐,逃的逃死的死,我同其他人被解送入京,監押半年後獲赦而出
後來我散儘家財,換得如今司農寺導官署令丞之職,重新在洛陽安了家”
陳雅年唏噓不已。
回想當年牢獄之災,是他此生最為黑暗無望之時。
陳雄突然想起,白天在廷尉獄署外見到的陽姓文士,還有雙方告彆時,陳雅年口中提到的縣主?
“阿爺此番為孩兒奔走疏通,莫非就是仰仗了昔日元愉幕下人脈?”
陳雅年笑了笑,“昔日王府同僚所剩無多,如今還在洛陽為官的幾個,提到舊事也是諱莫如深。
這些年來我們幾乎不走動,相互間佯裝不識”
話音略頓,他又道:“正光二年(521年)太後追封元愉為臨洮王,恩赦元愉息子女恢覆宗室屬籍、爵祿。
此次為父央求為你說情之人,正是元愉之女,臨洮縣主元明月!”
陳雄大吃一驚,萬冇想到救他之人,竟會是此女!
一個滿身汙名、充滿爭議的元魏宗女。
“照此說,那姓陽的是”陳雄喃喃問。
陳雅年道:“北平陽氏子弟,陽令鮮!
昔日元愉幕下郎中令,與為父一同供職於王府幕下!”
陳雅年又笑道:“陽氏乃北平大族,陽令鮮出身孝廉,郎中令乃從六品幕職。
昔年在王府內,他的地位可比為父高多了”
也正因為陽令鮮門第、出身、官品更高,屬於核心幕僚,當年元愉兵敗後,陽令鮮遭到通緝四處逃亡。
直到朝廷大赦,他纔算是洗脫罪名。
卻也遭到永久除名,革除士籍,這輩子都和做官無緣。
“這些年來,陽令鮮出仕無門,陽氏擔心受牽連,也儘量不與他往來。
幸得臨洮縣主收留,讓他留在府上做個家令管事,纔不至於流落街頭”
陳雅年仰靠著,輕歎道:“朝局動盪,未免當年事被有心人提及,這麼多年我們一直鮮少走動。
此次你得罪了李神軌和楊氏,為父萬般無奈之下,纔去求縣主幫忙說情”
陳雄想了想:“據孩兒所知,元愉一係子女,存世的還有元寶暉、元寶炬。
二人乃是宗室近親。
元寶暉襲爵臨洮王,論身份地位,比縣主元明月更高。
阿爺求人說情,為何不去找他們?”
陳雅年苦笑道:“元寶暉深居簡出,素來不理朝事。
元寶炬求他幫忙可得準備好一大筆資財~”
陳雄愕然,原來是兩個不靠譜的傢夥。
“阿爺就不怕元明月不肯幫忙?”陳雄又問。
陳雅年笑道:“縣主頗念舊情,我開口相求,她定會想辦法相助。
畢竟,前些年他們兄妹監禁在宗正寺,我也冇少托人照顧”
陳雄默然。
看來陳雅年和舊日主公元愉一家,如今也隻和元明月維持聯絡了。
“此次縣主幫忙,人情深重,過兩日你隨為父親自去一趟縣主府上,當麵致謝!”陳雅年一臉正色。
陳雄應下,猶豫著道:“阿爺,其實我攔路喊冤,與楊元讓毆鬥一事,是因我”
不等他話說完,陳雅年溫厚手掌摁在他肩頭,“大郎,為父知道你受委屈了!
你在南陽殺敵立功,到頭來卻被人奪占軍功你心中的酸楚委屈,為父明白!”
陳雄怔了怔,“不是!我的意思是~”
“兒啊~是為父冇本事,無法為你討還公道!
不過此事尚有餘地,讓為父再想想辦法,至少為你保住軍職
帶你去見縣主,也是想求她為你謀份新職!”
陳雅年滿臉自責,目瞳之中滿是愧疚和疼惜。
“阿爺,其實我想”
陳雄話音頓止,看出陳雅年滿臉疲態明顯精神不濟。
猶豫了下,陳雄決定暫時不和他討論棄官離開洛陽的話題。
“時辰不早了,阿爺回屋早些歇息。”陳雄起身揖禮。
“大郎也早些睡吧~”
陳雅年溫和一笑,拍拍他的臂膀走出書房,回堂屋裡間歇息去了。
陳雄環視逼仄書房,苦笑了下熄滅燭火,簡單洗漱後摸黑回到東廂小屋。
弟弟陳寧裹著薄褥縮在眠床靠牆一側,早已酣睡多時。
陳雄在床沿坐了會,解去衣物躺下,兩手枕著後腦勺,望著黑暗中的房梁怔怔出神。
陳雅年就和當下洛陽城裡的絕大多數人一樣,對即將到來的王朝崩潰毫無所覺。
看得出,陳雅年對目前的日子還算滿意。
冇有大富大貴,卻也家庭和睦安穩度日。
也不知能不能說服他離開洛陽,另尋地方安身
還有臨洮縣主元明月,冇想到他一家和此女竟有如此深厚的關係
胡思亂想間,陣陣睏意湧上頭,陳雄打了個哈欠,很快便沉沉睡去
堂屋寢房裡,陸稚遮著油燈去到隔壁小屋,為女兒陳月芝蓋好被褥,纔回屋準備就寢。
“夫君記得過些時日,去請幾個木匠訂做些坐具陳設,要照著大郎的身量新製~”
陸稚整理著衣物,輕聲提醒道。
“嗯?為何?”剛躺下的陳雅年睜開眼。
陸稚笑道:“大郎長大了,家裡的坐具案桌都不合用,勉強湊合不方便也不舒服~”
陳雅年拍拍腦門。
想起陳雄今日回家用飯,蜷縮在矮案邊的模樣。
“倒是我疏忽了,明日就去太府寺,請劉令丞介紹幾個相熟匠人”
夫婦倆躺下,陸稚又道:“大郎這次回來,性子倒是深沉了許多
他受了委屈又吃了苦頭,雖未表露出來,心裡一定很苦悶,以至於性情都有不小變化……”
陳雅年歎道:“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做出醉酒鬨事,打傷楊元讓之舉
朝廷吏治敗壞,有功之人得不到升賞,當真是唉!
我再求縣主介紹條門路,為大郎謀一份好職遣!”
陸稚輕聲道:“若是需用錢帛,我便回孃家向兩位兄長籌借些~”
“嗯,多謝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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