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啟元 第31章 沈硯答應了;混入黔南關
夜色褪去大半時,蕭煥的心腹已能望見靖安郡的輪廓。晨霧如輕紗漫過城郊的九嶺山脈餘脈,黛色山巒在朦朧中若隱若現,山間溪流泛著碎銀般的光,順著地勢蜿蜒彙入郡內的雙溪,水聲潺潺,混著林間早起雀鳥的啁啾,驅散了連夜疾馳的疲憊。
天微亮時,他終於踏入靖安郡城門。青石板路被晨露浸潤得發亮,兩側商鋪尚未開啟,門楣上的燈籠垂著濕漉漉的流蘇,偶有挑著擔子的貨郎走過,竹筐上的竹葉還沾著露水。穿過兩條街巷,靖安王府的朱紅大門便映入眼簾——門前兩尊石獅昂首而立,獅爪下的繡球被晨光鍍上一層暖芒,門楣上「靖安王府」四字匾額鎏金未褪,透著低調的威嚴,院牆內隱約可見錯落的飛簷,覆蓋著青瓦,簷角掛著的銅鈴在晨風裡輕響。
他勒住韁繩,翻身下馬時腿腳一陣發麻,昨夜疾馳留下的塵土仍覆在衣上,與額角的汗珠混在一起,狼狽不堪。上前兩步,他對著守門的衛兵拱手,壓低聲線道:「勞煩通傳,在下有要事求見沈世子,還請務必通報。」
衛兵上下打量他一番,見他衣著粗陋卻神色急切,眼神警惕起來:「可有拜帖?」
「事出緊急,未曾備帖,」他抬手按住發髻,指尖觸及封蠟的密信,「但事關重大,還請通傳一聲,就說嶺南故人有急事相商,世子見了便知。」
衛兵猶豫片刻,讓同伴守在門前,轉身快步入府。他立在府外,目光掃過院牆內探出的梧桐枝,葉片上的露珠滴落,濺在青石板上,暈開細小的水痕。晨霧漸漸散去,陽光穿透雲層灑下,將王府的朱紅大門照得愈發鮮亮,也讓他緊繃的神經稍稍舒緩了些——這一路疾馳,能否救回蕭策,全看今日能否見到沈硯。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方纔那名衛兵快步走出,側身抬手:「世子請你入內,隨我來。」
他心中一鬆,連忙跟上衛兵的腳步,穿過刻著纏枝蓮紋的影壁,走過鋪著青石板的庭院。庭院內種著幾株桂樹,晨光透過枝葉灑下,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石台上還凝著未乾的露水。穿過兩道月門,最終抵達一處雅緻的書房外,衛兵止步:「世子在裡麵等候。」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襟,抬手輕叩房門。
「進。」
書房內傳來一道清潤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帶著莫名的穿透力。他推門而入,一股淡淡的墨香與茶香撲麵而來,驅散了身上的風塵。
書房不大卻雅緻,正對著門的是一張梨花木書桌,案上攤著一卷未寫完的字帖,狼毫筆懸在筆洗上方,筆尖還凝著一滴墨。書桌後坐著一名身著月白錦袍的年輕男子,麵容清俊,眉眼間透著幾分疏離的沉靜,手中捧著一杯溫熱的清茶,正是靖安王世子沈硯。他身後的書架擺滿了書籍,從經史子集到兵法韜略,整齊排列,陽光透過窗欞灑在書頁上,泛著柔和的光。
「閣下便是嶺南來的故人?」沈硯抬眼看向他,目光平靜無波,彷彿早已知曉他的來意,卻又帶著一絲審視。
心腹連忙拱手,壓低聲線道:「世子安好,在下乃蕭王爺麾下,奉命前來求見。」他說著,抬手取下發髻中的密信,上前兩步遞過,「這是蕭王爺的親筆信,還請世子過目。」
沈硯放下茶杯,指尖撚過密信,指尖微微用力,封蠟應聲而裂。他展開信紙,目光快速掃過,清俊的麵容上沒有絲毫波動,隻是在看到「蕭策被擒」「許以半壁嶺南」等字句時,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蕭王爺的意思,是想讓本世子救回蕭策?」沈硯將信紙放在桌上,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喜怒。
「正是!」心腹連忙點頭,語氣急切,「蕭策統領乃蕭王爺獨子,如今被關押在黔南關地牢,危在旦夕!蕭王爺說了,隻要世子能救出蕭策,無論世子提出什麼條件,哪怕是割讓嶺南之地,或是日後助世子達成所願,都在所不辭!」
沈硯沉默片刻,目光落在窗外庭院的桂樹上,晨光穿過枝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緩緩開口:「黔南關有趙烈坐鎮,兵力雄厚,防衛森嚴,想從他眼皮底下救出人,並非易事。」
「世子智謀卓絕,定然有辦法!」心腹急忙道,語氣中滿是期盼,「這是目前唯一能救蕭策統領的途徑,還請世子務必相助!」
沈硯轉過頭,目光落在心腹焦急的臉上,淡淡道:「本世子與蕭王爺素無交集,為何要冒此風險?」
心腹一怔,隨即咬牙道:「世子雖身處靖安郡,卻一直被朝廷猜忌,趙烈更是對靖安王府虎視眈眈!如今蕭王爺舉兵,正是推翻大衍腐朽統治的良機,若能救出蕭策統領,蕭沈兩家聯手,日後定能共分天下,世子也能擺脫朝廷的束縛,成就大業!」
沈硯聞言,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似嘲諷又似玩味:「共分天下?蕭王爺的胃口,倒是不小。」他頓了頓,語氣微沉,「你先下去歇息,容本世子考慮三日。三日後,再來王府聽回話。」
心腹心中一緊,還想再勸,卻見沈硯已抬手示意衛兵,隻好拱手道:「多謝世子!在下就在郡內等候佳音,盼世子三思!」說罷,轉身退出書房,心中忐忑不安——這三日,如同三年般漫長,不知沈硯最終會給出怎樣的答複。
書房內,沈硯拿起桌上的密信,指尖摩挲著蕭煥的字跡,眼神漸漸幽深。窗外的桂樹隨風輕搖,銅鈴聲響徹庭院,卻擾不亂他心中的思緒。
沈硯指尖停在信紙「半壁嶺南」四字上,抬眼時,眸中已沒了方纔的疏離,多了幾分決斷:「可以。」
心腹猛地抬頭,眼中滿是狂喜,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黔南關防衛森嚴,趙烈老謀深算,貿然行動隻會自投羅網,」沈硯語氣平靜,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條理,「你回去稟報蕭王爺,讓他選派十五個機靈、會偽裝的士兵,三日內趕到靖安郡城郊的破廟彙合。我需先摸清關內佈防、地牢位置、巡邏換崗規律,再設法混進城。」
「是!是!多謝世子!」心腹激動得聲音都發顫,連連拱手,轉身時幾乎踉蹌,快步退出書房,恨不得立刻飛回蒼梧關報信。
書房內,沈硯起身走到書架前,指尖劃過一排兵法書籍,最終抽出一本封麵陳舊的《邊防圖誌》。他翻開書頁,裡麵夾著一張折疊的黔南關草圖,是早年偶然所得,雖不詳儘,卻能大致看清關隘佈局。
片刻後,他喚來心腹侍從:「取一套粗布短打、一頂青布頭巾,再備些尋常貨郎用的擔子、針頭線腦,另外準備十五套不同的市井裝束,還有十柄磨尖的細鐵釺、三罐迷煙,都裝在不起眼的木箱裡,送到城郊破廟。」
「世子,這是要……」侍從有些疑惑。
「喬裝潛入,」沈硯淡淡道,將草圖重新夾回書中,「告訴賬房,取五百兩碎銀,也一並帶上,關鍵時刻能用得上。」
「屬下明白!」侍從不敢多問,立刻轉身去準備。
沈硯走到窗邊,望著庭院中被晨光染透的梧桐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欞。他並非真心想與蕭煥共分天下,隻是蕭策被擒,恰好給了他一個攪亂大衍邊防的機會——趙烈重兵駐守黔南關,朝廷對靖安王府的猜忌日深,唯有亂局,才能為王府謀得一線生機。
兩日後,城郊破廟內,十五名身著各色布衣的嶺南士兵已等候在此,個個眼神機靈,身形矯健。沈硯一身貨郎裝扮,青布頭巾遮去大半麵容,肩上挑著裝滿雜貨的擔子,擔子底層藏著鐵釺與迷煙。
「記住,進城後聽我號令,裝作互不相識,」沈硯壓低聲音,目光掃過眾人,「你們分扮成貨郎、車夫、流民,分散打探訊息,每日酉時在城南的老槐樹旁彙合,不可暴露身份。」
「是,世子!」眾人齊聲應答,聲音壓得極低。
沈硯點點頭,挑起擔子,率先走出破廟。晨光穿過樹梢灑在他身上,挑擔的身影融入鄉間小路的晨霧中,朝著黔南關的方向走去。一場關乎蕭策生死、攪動邊境風雲的潛入計劃,就此悄然展開。
三日後清晨,望雲破廟籠罩在薄霜中。廟門半掩,蛛網掛在殘破的窗欞上,地上的枯草沾著白霜,遠處的山巒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十五名嶺南士兵已等候在此,個個身著洗得發白的布衣,麵容被塵土遮去幾分,腰間藏著鐵釺與迷煙,雙手不安地絞著,卻沒人敢出聲。
腳步聲從廟外傳來,沈硯挑著雜貨擔子走進來,竹笠簷壓得極低,遮住了眉眼。他身著青布短打,褲腳捲起,露出沾著泥點的腳踝,肩上的擔子一晃,銅鈴鐺「叮鈴」作響,活脫脫一個趕早路的貨郎。
「都到齊了?」沈硯放下擔子,摘下竹笠,目光掃過眾人,「記住,從現在起,我們不是世子與士兵,隻是一群討生活的市井人。」他抬手示意,墨書從門外拎進十五個包裹,「各自取自己的裝束,換上後檢查一遍,不準留任何破綻。」
嶺南士兵們立刻上前,拆開包裹:兩名身材高大的換上沾著泥汙的車夫服,腰間彆著舊馬鞭,褲腿上還故意蹭了些草屑;三名瘦削的穿上帶補丁的流民裝,頭發揉得散亂,手裡攥著破碗,臉上抹了點灰,看著就像餓了幾天的乞丐;四名手上有老繭的換上藍布修補匠服,工具袋裡裝著銼刀、錘子和幾塊舊木料,工具上還沾著木屑;剩下六名則換上小商販的粗布衣裳,挑著空竹筐,筐裡墊著舊布,看著像是要去集市進貨。
沈硯逐一檢查,指著一名流民裝扮的嶺南士兵的衣襟:「這裡補丁縫得太整齊,市井人的補丁都是歪歪扭扭的,拆開重縫。」又看向一名車夫裝扮的士兵:「馬鞭的穗子太新,用石頭磨舊些。」直到確認每個人的裝扮都毫無破綻,他才點頭:「出發,按之前排好的順序,前後拉開五十步距離,裝作互不相識。」
他挑起雜貨擔子走在最前麵,竹笠簷遮住半張臉,腳步不急不緩,挑擔的姿勢自然得彷彿做了十幾年貨郎。出了破廟,晨霧漸散,鄉間小路蜿蜒向黔南關延伸,路麵鋪著碎石,馬蹄印與車轍交錯,兩旁的麥田裡,偶爾有早起的農夫彎腰勞作,遠遠瞥見他們,隻當是趕早進城的生意人,並未在意。
午時過後,黔南關的輪廓終於清晰起來。城門巍峨,由青黑色巨石砌成,高達三丈,城門上方「黔南關」三個大字刻在匾額上,字型遒勁,被歲月磨得有些光滑。城門兩側各站著四名衛兵,身著銀甲,手持長槍,腰間佩刀,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進城的人,城門下還設著兩道關卡,幾名士兵正仔細盤查著過往行人的行李。
沈硯放緩腳步,走到關卡前,放下擔子,臉上堆起憨厚的笑容,從懷裡摸出幾枚碎銀,遞向一名領頭的衛兵:「官爺,辛苦辛苦,小的是走街串巷的貨郎,進城賣點雜貨,您多擔待。」
衛兵斜睨他一眼,接過碎銀掂了掂,語氣不耐煩:「擔子開啟看看。」
沈硯連忙掀開擔子上的粗布,露出裡麵的針頭線腦、胭脂水粉,笑著說:「都是些小物件,不值錢,您瞧瞧。」衛兵伸手翻了翻,指尖劃過雜貨堆,沒發現異常,又看了看沈硯的裝束,確實是個普通貨郎,便揮揮手:「進去吧,規矩點,彆鬨事。」
「哎!謝謝官爺!」沈硯連忙挑起擔子,銅鈴鐺輕響著走進城門。進城後,他並未停留,沿著青石板路往前走,眼角的餘光瞥見身後的嶺南士兵們正逐一接受盤查:車夫裝扮的士兵裝作趕車累了,罵罵咧咧地遞上碎銀;流民裝扮的士兵縮著身子,怯生生地低著頭,被衛兵推搡著進城;修補匠裝扮的士兵則大聲吆喝著「修補桌椅、鋦碗鋦盆」,吸引了衛兵的注意力,順利過關。
待所有人都進了城,沈硯挑著擔子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放下擔子,抬手摸了摸耳朵。片刻後,嶺南士兵們陸續趕來,一個個壓低聲音彙報:「世子,城門衛兵每半個時辰換一次崗,左右各四人,還有兩名騎兵在城門兩側巡邏。」
「城南有個集市,人多眼雜,適合打探訊息。」
「城牆上有士兵走動,每隔十步就有一個哨位。」
沈硯點點頭,從擔子底層摸出空白紙和炭筆,快速畫了個簡易的城門佈局圖,標註上巡邏時間和哨位位置:「現在分散行動,車夫去城西的車馬行,打探城內外的交通路線和衛兵盤查規律;流民去城北的貧民窟,那裡魚龍混雜,最容易聽到訊息;修補匠去帥府附近的街巷,藉口修補東西,觀察帥府的守衛情況;小商販去城南集市,留意有沒有士兵閒聊,打探地牢的大致位置。」
他將炭筆收好,目光嚴肅:「記住,隻聽隻看,不準發問太多,遇到衛兵盤問,就按之前教的話術應對,酉時準時到城南老槐樹彙合,不準遲到。」
「是!」嶺南士兵們齊聲應道,各自整理了一下裝束,悄然退出小巷,融入了黔南關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沈硯挑起擔子,也慢悠悠地走出小巷,銅鈴鐺的聲響混在市井的喧囂裡,無人知曉,一場精密的營救計劃,已在這座重兵把守的關隘中,悄然鋪開。
酉時的黔南關,夕陽將青石板路染成暖金色,城南老槐樹的影子拉得老長,樹底下擺著個賣涼茶的攤子,攤主正慢悠悠地扇著蒲扇。沈硯挑著貨郎擔子,裝作歇腳的模樣靠在樹乾上,竹笠簷遮住眉眼,眼角卻留意著往來行人。
先是兩名車夫裝扮的嶺南士兵走來,手裡拎著空酒壺,裝作剛從酒館出來,走到樹後低聲道:「世子,城西車馬行的老闆說,城內外隻有正門和北門的密道能進出,北門密道通往後山,每晚亥時關閉,衛兵盤查比正門鬆些,換崗是一炷香一次。」
話音剛落,三個縮著身子的「流民」也湊了過來,其中一個手裡還攥著半個啃剩的窩頭,聲音壓得極低:「世子,城北貧民窟的老乞丐說,城西北角靠近城牆根有個大牢,就是關押重犯的地牢,外麵圍了兩層木柵欄,還拴著十幾條狼狗,每刻鐘就有一隊衛兵巡邏,夜裡更嚴。」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們還聽到兩個換崗的衛兵閒聊,說地牢裡關了個『叛軍小頭領』,趙王爺下令,除了送飯的,任何人不準靠近,送飯的都是正午時分,由兩名衛兵跟著。」
正說著,四名穿著藍布衣裳的修補匠也趕來了,其中一個肩上還扛著沒修好的木盆,臉上沾著木屑:「世子,我們在帥府東側的街巷吆喝時,被帥府的衛兵叫去修後院的木柵欄。帥府裡衛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換崗時間是半個時辰一次,從帥府後門出來,往西北走約莫兩裡地,就是地牢的方向,沿途有三個哨卡,都要驗腰牌。」
「我還看到,地牢的入口在地麵下,蓋著塊厚重的青石板,上麵有四個衛兵守著,石板旁邊有個小房子,是衛兵的值班室。」另一個修補匠補充道,手指在地上悄悄畫了個簡易的入口輪廓。
沈硯點點頭,剛要說話,最後六名小商販裝扮的士兵也挑著空竹筐趕來,其中一個道:「世子,城南集市的菜販說,最近城裡查得嚴,尤其是陌生人,夜裡戌時過後就不準在街上走動,否則會被當成奸細抓起來。我們還看到,城牆上的哨位每十步一個,都架著弓箭,夜裡會點火把,能照到城牆下三丈遠的地方。」
沈硯抬手摸出炭筆和紙,借著樹影快速勾勒:「地牢在西北,入口是青石板,外層木柵欄
狼狗,內層衛兵
值班室,巡邏每刻鐘一次,送飯在正午。帥府到地牢有三個哨卡,需要腰牌。北門密道亥時關閉,盤查較鬆。」
他畫完,將紙摺好塞進懷裡,目光掃過眾人:「今晚先歇著,明早我去地牢附近探探具體的佈防,流民和小商販去摸清北門密道的位置,修補匠再去帥府附近看看,能不能弄到一張哨卡的腰牌樣式,車夫去打聽清楚亥時密道關閉前的最後一波盤查規律。」
「記住,明晚酉時還在這裡彙合,無論有沒有收獲,都必須準時到,不準單獨行動。」沈硯語氣嚴肅,竹笠下的眼神銳利如刀。
眾人齊聲應下,各自整理了一下裝束,裝作互不相識的模樣,漸漸融入了暮色中的市井人群。沈硯挑著貨郎擔子,慢悠悠地走向城西的客棧,擔子上的銅鈴鐺輕輕作響,在漸暗的天色裡,顯得格外不引人注目。而他懷裡的那張草圖,卻藏著能攪動整個黔南關的秘密。
次日天剛矇矇亮,沈硯便挑著貨郎擔子出了客棧,青布頭巾壓得更低,筐裡的雜貨被重新整理了一番,最外層擺著幾捆粗麻繩和一把長柄掃帚——這是他特意準備的「幌子」,藉口給附近住戶送貨,好靠近地牢區域。
黔南關的清晨還帶著涼意,西北方向的街巷比城南冷清許多,兩旁多是低矮的民房,偶爾有早起的婦人開門潑水,見了沈硯這貨郎,也隻是瞥一眼便縮回屋中。沈硯挑著擔子,腳步看似隨意,實則每一步都在丈量距離,眼角的餘光死死盯著前方兩百步外的那片區域——那裡圍牆高聳,牆頭插著尖刺,隱約能聽到狗吠聲,正是地牢所在。
他沒有直接靠近,而是拐進旁邊一條小巷,放下擔子,裝作整理雜貨的模樣,實則借著巷口的拐角,仔細觀察:地牢的圍牆是夯土混著碎石砌成的,高約兩丈,牆外拴著十二隻狼狗,分成三圈,每圈四隻,正趴在地上打盹,旁邊有個小土屋,應該是喂狗的衛兵住處;圍牆正中間是一塊巨大的青石板,約莫丈許見方,石板四角各站著一名衛兵,腰間佩刀,手裡端著長槍,目光警惕地掃視四周;青石板西側的值班室裡,坐著兩名衛兵,一人正低頭擦拭兵器,另一人靠在椅背上打盹,嘴角還流著口水。
沈硯看了半炷香,摸清了巡邏規律:每刻鐘有一隊五人的衛兵從值班室出來,繞著圍牆走一圈,巡邏時會順便檢查狼狗的鎖鏈,而石板旁的衛兵換崗時間是一炷香零一刻——換崗時,老衛兵會先退出石板範圍,新衛兵再上前接手,中間有大約半盞茶的空檔,石板旁會暫時無人看守。更關鍵的是,他發現喂狗的衛兵每天辰時三刻會提著食桶出來喂狗,此時狼狗的注意力全在食物上,對周圍的動靜最不敏感。
記清這些細節,沈硯挑起擔子,裝作要離開,剛走兩步,卻見一隊巡邏衛兵迎麵走來,他立刻放下擔子,拿起長柄掃帚,彎腰清掃巷口的落葉,頭埋得極低。
「乾什麼的?」領頭的衛兵厲聲喝問,長槍尖幾乎頂到他的脊梁。
沈硯連忙堆起笑容,抬頭時露出半張憨厚的臉:「官爺,小的是貨郎,給前麵張大戶家送掃帚和麻繩,這就走,這就走!」說著,他從懷裡摸出兩枚碎銀,悄悄塞給那衛兵。
衛兵掂了掂碎銀,打量了沈硯一番,見他衣著普通,筐裡確實是些雜貨,便揮揮手:「快點走,這裡不準逗留!」
「哎!謝謝官爺!」沈硯連忙挑起擔子,腳步輕快地走出小巷,看似逃離,實則將地牢的每一處細節都刻在了腦子裡——青石板的厚度、衛兵的換崗間隙、狼狗的數量和餵食時間、值班室的衛兵狀態,甚至連圍牆外那棵歪脖子老槐樹的位置,都沒放過。
回到客棧後,沈硯關緊房門,從懷裡摸出那張草圖,用炭筆快速補充:「辰時三刻喂狗,狼狗注意力分散;石板衛兵換崗間隙半盞茶;值班室衛兵一人嗜睡、一人專注擦刀;圍牆外老槐樹可係繩索;北門密道亥時關閉,最後一波盤查在戌時三刻。」
他指尖在草圖上劃過,一個個環節在腦海中串聯起來,嘴角漸漸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一個萬無一失的營救計劃,已然成型。
他喚來一名留在客棧待命的嶺南士兵,低聲吩咐:「你立刻去通知其他人,按原計劃彙合後,讓修補匠用最快的速度,仿造三塊帥府哨卡的腰牌——記住,樣式要和我們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樣,材質不用講究,隻要看著像銀的就行;車夫去北門密道附近,確認戌時三刻的盤查流程,最好能找到密道入口的機關;流民和小商販去集市買十斤帶油的肉包子,再弄兩床破舊的棉被。」
士兵領命而去,沈硯則坐在桌前,指尖輕輕敲擊桌麵,將計劃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又一遍,沒有絲毫疏漏:
第一步,辰時三刻喂狗時,讓兩名流民裝扮的士兵提著摻了迷煙的肉包子,藉口給喂狗衛兵送「早點」,迷暈喂狗衛兵和狼狗,用破棉被蓋住狼狗的嘴,防止它們醒來後吠叫;
第二步,利用石板衛兵換崗的半盞茶空檔,四名修補匠裝扮的士兵用鐵釺撬開青石板的鎖——沈硯已看清鎖型是普通的銅製掛鎖,鐵釺足夠撬開,同時兩名車夫裝扮的士兵在圍牆外的老槐樹上係好麻繩,做好撤離準備;
第三步,進入地牢後,由沈硯親自帶隊,用迷煙迷暈地牢通道裡的衛兵,按之前打探到的牢房位置,找到關押蕭策的牢房,用開鎖工具開啟牢門;
第四步,營救成功後,所有人順著麻繩翻過圍牆,直奔北門密道,用仿製的腰牌通過沿途三個哨卡,在戌時三刻最後一波盤查前進入密道,亥時密道關閉前撤離黔南關,與蕭煥派來的接應人員彙合。
每個環節的時間、人員分工、應急方案,都考慮得麵麵俱到——哪怕迷煙失效,還有麻繩和鐵釺可以硬闖;哪怕哨卡盤查嚴格,仿製腰牌通不過,車夫也已摸清密道入口的機關,可強行開啟。
沈硯收起草圖,目光銳利如鷹,他知道,隻要嶺南士兵們嚴格按計劃執行,這場營救,定能成功,蕭策的生死,還有他攪動邊境風雲的第一步,都將在三日後的清晨,塵埃落定。
辰時三刻的黔南關西北隅,晨霧尚未完全散去,地牢外的喂狗土屋飄出淡淡的米粥香——那是值守衛兵的早餐,由附近的夥房定時送來。兩名流民裝扮的嶺南士兵提著食盒,佝僂著身子走近,食盒上層是熱氣騰騰的肉包子,下層藏著兩罐摻了強效瀉藥的油餅,藥粉是沈硯特意讓人在靖安郡藥鋪買的「巴豆霜」,按三倍劑量調配,雖不至於真致死,卻能讓誤食者半個時辰內腹瀉不止,渾身脫力。
「李大哥,辛苦啦!」左邊的士兵臉上堆著諂媚的笑,將食盒遞進給狗衛兵,「這是張大戶家今早蒸的肉包子,讓小的給您送兩個嘗嘗鮮!」
喂狗衛兵正拿著粗瓷碗喝粥,見是「常客」(之前流民士兵已來打探過兩次,裝作給貧民窟乞丐討食),也沒多想,接過食盒就掀開:「還是你們懂事!」他拿起一個肉包子咬了一大口,又隨手遞給值班室的兩名衛兵各一個,「快嘗嘗,張大戶家的手藝!」
值班室裡,嗜睡的衛兵接過包子,含糊不清地謝了一聲,三口兩口就嚥了下去;擦刀的衛兵猶豫了一下,也撕開油餅的油紙——他沒注意到,油餅的邊緣沾著一層極細的白色粉末,混在油光裡,毫無破綻。
沈硯藏在圍牆外的歪脖子老槐樹下,竹笠簷遮住了他的眼神,隻聽見土屋傳來的笑聲,嘴角微微一勾。他抬手摸了摸耳朵,遠處的巷口,四名修補匠裝扮的士兵立刻扛著工具走了過來,裝作要去附近修房子,慢悠悠地靠近地牢圍牆。
辰時四刻,喂狗衛兵剛把食桶倒進狗圈,突然捂住肚子,臉色驟變:「哎喲……不對勁!」話音剛落,他就捂著肚子蹲了下去,值班室裡的兩名衛兵也同時站了起來,一人扶著桌子,一人彎腰按著小腹,額頭上瞬間冒出冷汗。
「怎麼回事?」石板旁的一名衛兵見狀,剛要走過去檢視,突然自己也肚子一疼,手裡的長槍差點掉在地上。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地牢附近的十幾名衛兵陸續中招,個個臉色慘白,捂著肚子往牆角的茅房跑,原本嚴密的守衛瞬間亂成一團——茅房隻有兩個坑位,衛兵們排著隊,疼得直哼哼,哪裡還有心思看守青石板和狼狗。
「動手!」沈硯低喝一聲,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嶺南士兵耳中。
兩名流民士兵立刻衝上去,用沾了迷煙的破布捂住還在掙紮的喂狗衛兵的嘴,另一名士兵則將摻了迷煙的肉包子扔進狗圈——狼狗們剛吃完食,聞到肉香又湊過來,叼起包子啃了幾口,沒過多久就搖搖晃晃地倒在地上,被士兵們用破棉被蓋住,連一絲嗚咽聲都發不出來。
與此同時,四名修補匠士兵衝到青石板前,掏出鐵釺對準銅製掛鎖——沈硯早已看清鎖芯結構,士兵們按他教的方法,將兩根鐵釺插入鎖孔,一挑一擰,「哢噠」一聲,掛鎖就開了。四人合力,借著衛兵們都在茅房的空檔,硬生生掀開了沉重的青石板,露出下麵黑漆漆的地牢入口,一股潮濕的黴味撲麵而來。
「我帶隊下去,你們守在這裡,注意警戒!」沈硯脫下貨郎外衣,露出裡麵的黑色勁裝,腰間彆著短刀和開鎖工具,率先順著入口的石階往下走。兩名車夫士兵則迅速爬上老槐樹,將早已準備好的粗麻繩係在樹乾上,繩索另一端垂到圍牆內側,做好撤離準備。
地牢通道裡光線昏暗,隻有每隔幾步掛著的油燈泛著微弱的光。沈硯腳步輕盈,避開地上的水窪,很快就聽到前方傳來巡邏衛兵的腳步聲——兩名衛兵正捂著肚子,一邊走一邊罵罵咧咧,顯然也中了瀉藥的招。沈硯抬手示意身後的士兵停下,從懷裡摸出一小罐迷煙,拔掉塞子,輕輕吹向兩名衛兵的方向。
迷煙順著通道飄過去,兩名衛兵吸了幾口,頓時眼神發直,晃了晃就倒在地上。沈硯上前,用短刀挑開他們的腰牌收好——這腰牌或許能在撤離時派上用場。
繼續往裡走,轉過一個拐角,就看到兩側排列著牢房,鐵欄杆後關押著不少囚犯。沈硯目光快速掃過,很快就鎖定了最裡麵的一間牢房:蕭策被鐵鏈鎖在石壁上,頭發散亂,渾身是傷,看到闖入者,淩厲的眼神瞬間落在沈硯臉上,張口就罵:「沈硯?你怎麼在這?是來落井下石的?!」
「閉嘴!」沈硯身形驟動,瞬間衝到牢門前,眼神冰冷如霜,手指死死按住他的嘴,「你爹求我來救你的,不想死就彆嚷嚷!」
蕭策瞳孔猛地一縮,掙紮的動作瞬間僵住——他雖與沈硯素有交集,卻從沒想過父親會低頭求對方,臉上的桀驁褪去大半,隻剩難以置信,嘴唇在沈硯指尖下動了動,最終沒再出聲。沈硯鬆開手,蹲在牢門外飛快擺弄開鎖工具:「彆磨蹭,鐵鏈再磨下去,你這條胳膊就廢了!」
鐵鎖「哢噠」一聲開啟,沈硯走進牢房,用鐵釺對準蕭策手腕的鐵鏈鎖芯,又是一聲輕響,鐵鏈應聲落地。蕭策忍著疼痛活動麻木的手腕,看向沈硯的目光複雜難辨,卻乖乖跟著他往外走,連腳步都放得極輕。
此時,外麵的混亂還在繼續——更多的衛兵中了瀉藥,茅房外排起長隊,幾名試圖維持秩序的衛兵疼得直不起腰,根本顧不上地牢動靜。沈硯帶著蕭策走出入口,揮手示意撤離,眾人立刻行動:蕭策在士兵攙扶下順著麻繩翻過圍牆,沈硯緊隨其後,最後一名士兵撤離時,還將青石板重新蓋好,用泥土抹平邊緣的縫隙,偽裝得與之前毫無二致。
一行人沿小巷快速撤離,沿途遇到的衛兵要麼捂著肚子往茅房跑,要麼蹲在牆角呻吟,沒人抬頭多看他們一眼。半個時辰後,他們抵達北門密道入口,車夫士兵熟練地按動石壁上的凹陷處,厚重的石門緩緩開啟,露出裡麵黑漆漆的通道。
「進去!動作快!」沈硯率先邁入密道,蕭策和士兵們緊隨其後,腳步聲在通道裡輕輕回蕩。當最後一名士兵進入後,石門在身後緩緩閉合,徹底隔絕了黔南關的喧囂與混亂。
沈硯從懷裡摸出懷表,借著通道壁上微弱的夜光看清時間——戌時三刻,距離密道關閉還有一刻鐘,他們的撤離時間剛剛好。而此刻的黔南關,地牢外的衛兵還在為腹瀉發愁,帥府裡的趙烈正與將領們商議如何利用蕭策逼退叛軍,沒人察覺到,關押在覈心牢房的要犯,早已在瀉藥引發的混亂中,悄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