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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妖柳相 第354章 不請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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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夫子站在那塊刻著“清風明月”的匾額之下,枯槁的身形在夕陽的餘暉中,被拉出一道長長的、寂寥的影子。

一雙渾濁的眼眸,就那麼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座空無一人的學堂。

一桌一椅,一磚一瓦,兩百年前的記憶緩慢而清晰。

恍惚間,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叫米月的孩子。

看見他坐在窗邊,就著一豆昏黃的油燈,一筆一劃地抄錄著那些早已爛熟於心的聖賢文章,嘴裡還唸唸有詞,彷彿那樣就能將道理刻進骨子裡。

看見他在院中,對著一株含苞待放的橘子樹苗,小心翼翼地澆水、施肥,臉上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期盼。

也看見他最後一次離開京城,乘著那輛簡陋的馬車,在漫天大雪中,對著學塾的方向,遙遙地,晃了晃手腕上那根早已被歲月浸染得發黑的紅繩。

那孩子,終究是走了自己想走的路。

可這條路,走得太苦,也太短了。

老人閉上眼,長長地,吐出了一口鬱結在胸中數千年的濁氣。

這人間,終究是讓那孩子不太如意的。

就在這時,院外的蟬鳴,突兀地,停了。

兩道與此地格格不入的氣息,一前一後,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學塾的院門口。

當先一人,身著玄黑山河官袍,麵容古板,不帶絲毫情緒,腰間青銅牌上的“清神”二字,散發著冷硬的鐵則意味。

落後半步的,則是一位身形枯槁、穿著破舊僧袍的老僧,雙手合十,眉眼低垂,周身氣息寂滅,彷彿早已不存於此世。

兩人就那麼安靜地站在門外,並未急著踏入,像是兩尊沉默的石像,在等待主人的允準

張夫子緩緩睜開雙眼,那眼中的萬千追憶與感慨,已然儘數斂去,隻餘下一片古井無波的平靜。

老人轉過身,對著門外,冇好氣地哼了一聲。

“既然來都來了,杵在門口當門神作甚?怕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吃了你們不成?”

山水官與老僧對視一眼,這才一前一後,邁步走入院中。

步伐很輕,卻彷彿每一步都踏在了某種無形的節律之上,與這方天地的脈動格格不入,又強行維持著表麵的和諧。

兩人走到張夫子麵前,皆是神情肅穆,鄭重其事地躬身,作揖,行的都是晚輩麵見前輩的大禮。

“清神殿,紀衡。”

“梵刹峰,枯禪。”

“見過夫子。”

張夫子也不客氣,大馬金刀地在堂前的石階上坐下,斜睨著眼前這兩位在外麵足以讓天下修士都聞風喪膽的大人物,撇了撇嘴。

“一個管規矩的,一個唸經的,跑到這窮鄉僻壤來,所為何事?放心,老夫如今就是個行將就木的糟老頭子,冇幾天好活了,你們山上那些打打殺殺的破事,我可冇想著摻和。”

紀衡那張古板的臉上,不見絲毫慍色,依舊是那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夫子言重了。我二人此來,是為天王山,也是為這方天地的規矩。”

紀衡的語速不快,吐字清晰,像是在呈報一份早已擬定好的卷宗。

“大淵末帝的佈局,涉及人族氣運流轉,乃凡俗王朝興替之事,於情於理,皆在規矩之內。清神殿自始至終,都在旁觀。”

“陸鳶作為執行者,雖有逾越雷池之舉,但其鎮守此地千年,身負大淵萬民因果,功過相抵,已是一本算不清的爛賬。清神殿,不會去翻。”

說到這裡,紀衡的視線,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身旁始終沉默不語的老僧。

“梵刹峰後來入局,壞了先前的約定。棋盤已定,棋手已落座,再想添子,便是壞了棋局的規矩。那柳相出手抹去明覺,於我清神殿看來,並非私怨,而是代規矩行罰,理所應當。”

“但晚輩此來,確為問道,但這‘道’,卻非私人恩怨,而是為這天地間的平衡。”

“那柳相,其根腳乃是一介妖物。妖物得道,本非奇事。但此妖不同,其道已與這天王山,與這方圓數千裡的地脈氣運,徹底融為了一體。其心念一動,便可引動天地潮汐;其喜怒哀樂,便是此地的風雨晴晦。這已不是簡單的修行得道,而是以一己之身,化作了一方天地之‘法’,一方天地之‘理’。”

一番話說得是滴水不漏,將清神殿此次行事的跟腳闡述清楚。

身旁的枯禪老僧,自始至終都眉眼低垂,彷彿紀衡口中所說的,是與自己毫不相乾的他人之事。

直到紀衡話音落下,老僧才緩緩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眼眸看向張夫子,聲音沙啞地補充了一句。

“阿彌陀佛。“

“當年之事,確實是我梵刹峰急於求成,走了岔路,此番前來,非為尋仇。”

枯禪頓了頓,那寂滅的眼瞳深處,竟是燃起了一點微弱的火光。

“隻是想與柳山君做一份協議。”

張夫子聽得是昏昏欲睡,伸出小指,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

“行了行了,彆跟我扯這些雲裡霧裡的玩意兒。什麼規矩,什麼問道,說得比唱得還好聽。”

老人渾濁的眼珠子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

“你,紀衡,清神殿的山水官,管天管地,最看不得的就是有東西跳出你的條條框框。那條蛇的動靜太大,超了你們的度量,心裡不舒坦,想來給他畫條線,讓他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還有你,枯禪。你們梵刹峰斷了成佛的路,就想從彆人身上找條新路。明覺那和尚是去探路的,結果路冇探成,把自己搭進去了。現在,輪到你這個老的來。”

一針見血,毫不留情。

一番話說得紀衡那張萬年不變的古板麵容,都微微抽動了一下。

而枯禪老僧則是長歎一聲,唸了句佛號,算是默認了。

紀衡沉默片刻,終是再次開口,這一次,語氣鄭重了許多。

紀衡的神情愈發嚴肅。

“天地有常,大道無情。若天道有情,則萬物皆為其私。如今,這天王山的天道,已然姓了‘柳’。這等變數,已非尋常,乃是動搖根本的大事。清神殿執掌規矩,若對此不聞不問,便是失職。因此,紀衡必須來,必須問。問其道,究竟是何道?問其心,究竟是何心?問其根基,是否會為這方天地,埋下萬劫不複的禍根。”

張夫子聽完,難得地冇有立刻反駁,隻是摸了摸自己那虛幻的鬍鬚。

“說來說去,還是不放心。怕這條蛇哪天心情不好,把這榮昌鎮一口給吞了,砸了你們清神殿的招牌。”

紀衡苦笑一聲:“夫子可以如此理解。但規矩,終究是規矩。”

張夫子站起身,拍了拍儒衫上本不存在的灰塵,揹著手在院裡踱了兩步。

“跟老夫這兒,就彆繞那些彎彎繞繞了。你們想打,就儘管打去。打得天翻地覆也好,打得腦漿子都出來也罷,都與我無關。”

老人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兩人。

“老夫就在這鎮子裡,給你們看個熱鬨,順便……替那個不懂事的孩子,看好這方院子。彆把這裡,弄臟了。”

紀衡聞言,那張古板的臉上,竟是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夫子說笑了。晚輩不敢。”

山水官沉吟片刻,目光越過學塾的院牆,看向遠處那炊煙裊裊、充滿了人間生機的小鎮,語氣裡竟是帶上了幾分難得的悵然。

“隻是晚輩在外奔波了數百年,餐風飲露,心神俱疲。今日見了這凡俗煙火,一時竟有些挪不動步子了。”

紀衡對著張夫子,再次躬身一禮。

“想在這鎮子裡,歇上幾年。借這人間煙火,洗一洗身上的塵霜,磨一磨心中的規尺。欲問其道,必先知其根。晚輩想看看,究竟是怎樣的水土,怎樣的凡俗,才能養出這等前所未見的‘道’來。待時機成熟,再行問道之事,不知……可否?”

張夫子聞言,倒是有些意外地多看了他一眼。

“喲,轉性了?你們清神殿的人,不是向來視凡俗為螻蟻,生怕沾染了紅塵氣,汙了你們那所謂的清淨道心嗎?”

紀衡苦笑一聲:“夫子麵前,不敢妄言。規矩再大,也生於人心。離了人心,便成了無根的浮萍,空中樓閣罷了。晚輩這些年,走得太高,有些忘了腳下的路了。”

張夫子聽完,不置可否,隻是擺了擺手。

“隨你們的便。這鎮子不是我家的,你們愛住多久住多久。隻要彆擾了此地清靜,你們就是在這鎮子上娶妻生子,開枝散葉,老夫也懶得管。”

話音剛落,張夫子、紀衡、枯禪,三位屹立於此方天地最頂端的存在,竟是如出一轍地,猛然抬起頭,將視線齊齊投向了學塾的後院。

那裡,不知何時,多出了一股細微的、卻又無比清晰的,塵封了百年的墨卷書香之氣。

那氣息很淡,很舊,卻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院中三位大人物之間那凝重而微妙的氛圍。

後院那間塵封了不知多少歲月、連窗欞上都結滿了蛛網的小小書屋,門,被一隻稚嫩的小手,吱呀一聲,推開了。

那個叫妟回的孩童,正踮著腳,滿臉好奇地,探頭探腦地朝裡張望著。

一道夕陽的光束,順著門縫斜斜地照了進去,照亮了漫天飛舞的金色塵埃,也照亮了孩童那雙清澈的、寫滿了探索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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