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柳相 第359章 到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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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的潭水,靜得像一塊被遺忘了萬古的墨玉,不映天光,不染塵埃,連時間都在這片極致的死寂中凝固。
悄無聲息的,一點漣漪,自水潭中心漾開。
非因外物,而是源於內在的甦醒。
白芷緩緩睜開了眼。
隨著眼簾的開啟,周遭那千百朵由心境顯化、聖潔無暇的蓮花虛影,並未如夢幻泡影般凋零,而是如倦鳥歸林,又似百川歸海,悄無聲息地、一瓣一瓣地斂入那襲素白的身影之內。
蓮花不見,蓮意卻在。
素白身影緩緩站起,動作之間,再無半分煙火之氣。彷彿並非筋骨發力,而是一道念頭的流轉,一個存在的變遷。行走坐臥,皆是道韻天成。
曾經束縛著神魂與肉身的無形壁壘,此刻已然煙消雲散。
天地,豁然開朗。
對著潭邊那襲負手而立的墨裳,白芷深深一禮,這一拜,拜得鄭重,拜得心悅誠服。
是為再造之恩。
“多謝山君,為我解惑。”
聲音清越,如玉石輕叩,似山間清泉,洗去了過往所有的苦澀與冰冷,隻餘下一片澄澈與安寧。
柳相轉過身,坦然受了這一禮,隻是微微頷首,算是迴應。
“是你自己的機緣,我不過是順水推舟,在岸邊開了扇門罷了。路,終究是自己走出來的。”
那深邃的視線落在眼前這位氣息已然截然不同的蝶後身上,語氣平淡如初,彷彿在敘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化虛之境,風景如何?”
白芷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如春風化雨般的淺笑。那笑容,驅散了眉宇間最後一絲揮之不去的清冷,讓整座幽暗的洞府都彷彿因此而明亮了幾分。
“前所未有的開闊。”
這不是一句空泛的形容,而是一種最真實的感受。
素白的手掌伸出,五指纖長,在身前輕輕一握。
周遭的空氣,那些肉眼不可見的水汽、塵埃、靈機,便彷彿聽到了無聲的號令,被賦予了生命,乖順地在她掌心凝聚。
最終,化作了一滴晶瑩剔透、懸浮不動的水珠。
水珠之中,纖毫畢現地倒映著整座豐陰澗的景象,甚至在那景象的深處,還隱約閃過一瞬鋼鐵森林與琉璃巨幕的光影。
“肉身不再是囚籠,神魂也不再是枷鎖。曾經以為堅不可摧的壁壘,如今看來,不過是一層薄紗。那方虛假人間,當真是……好一場人間。”
柳相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如何好法?”
“晚輩曾以為,無情便是要斬斷七情,冰封六慾,離這紅塵越遠越好。可在那方天地,晚輩見到了最極致的情感,最**的**。喜、怒、哀、樂、貪、嗔、癡,都濃烈得像是燒開的沸水,不加任何掩飾。”
白芷的眸中映著回憶的光。
“那裡的人,會將自己的魂魄寄托於一方小小的、能發光的寶鏡之中。為鏡中一句讚美而欣喜若狂,為鏡中一句惡語而痛不欲生。為了幾張名為‘錢’的紙符,可以卑躬屈膝,也可以捨生忘死。為了所謂‘愛’,可以赴湯蹈火,也可以反目成仇。那裡的情感,脆弱得不堪一擊,卻又頑固得堅不可摧。”
“晚輩在其中,看著,感受著,終於明白。所謂的無情道,並非是要絕情。而是要親身走進那**的洪流,在其中掙紮、沉淪,最終勘破那一切情感的虛妄本質,方能真正地‘忘情’。是經曆,而非拒絕。”
那滴水珠在她掌心悄然散去,化作最本源的水汽,重歸於洞府的濕潤空氣之中,了無痕跡。
“一念起,可化虛為實,聚散由心。一念滅,亦可實化為虛,歸於天地。這山、這水、這風、這石,皆可為我,我亦可為萬物。這便是‘忘情’之後,與萬物同在的境界麼?”
就在此時,一朵小小的、晶瑩剔透的梨花,自那墨色衣袍的肩頭悄然綻放。
錢梨探出個小腦袋,烏溜溜的眼珠好奇地打量著白含,似乎在確認著什麼。
“白芷姐姐,你好像……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小姑娘歪著頭,肉乎乎的小手揪著柳相的衣襟,想了半天,才找到了一個自認為最合適的詞。
“軟軟的,像水一樣。”
白芷聞言,臉上那抹暖意更甚,對著錢梨輕輕點頭,那份溫和,是發自神魂深處的。
錢梨膽子大了些,又問道:“那,那你能變成水,可以變成甜甜的梨花糕嗎?”
白芷莞爾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一縷清氣縈繞,竟真的散發出了一股清甜軟糯的梨花糕香氣。
錢梨抽了抽小鼻子,眼睛都亮了,剛想湊過去,那香氣又倏然散去。
“隻是幻象,還變不成真的。”白芷柔聲解釋。
豐陰澗上空那亙古不變的靈氣流轉,也出現了一絲極不和諧的凝滯。平順的溪流中,被硬生生插入了兩塊棱角分明的頑石,激起無形的暗流。
白芷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新晉化虛的清澈道心,讓她對外界的變化感知得無比清晰。
在她的感知中,兩股截然不同,卻又同樣磅礴浩瀚的氣息,一前一後,降臨在了這片幽靜的山穀之中。
一道,刻板森嚴。那不是一股單純的氣機,而是一張由無數條看不見的規矩線條編織而成的大網。山川的輪廓,河流的走向,甚至連風吹過樹葉的角度,都彷彿要被這張網強行校準、規束。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丈量,一種審判。
另一道,寂滅枯槁。那氣息,冇有半分鋒銳,卻深沉得可怕,如一座燃儘了香火的古寺,如一片落儘了枯葉的菩提林。其中蘊含著無儘的慈悲與深沉的無奈,彷彿承載了世間所有求而不得的苦,讓人看一眼,便會生出萬念俱灰之感。
是清神殿的山水官,和梵刹峰的老僧。
就在此時,一道冷硬、古板,不帶絲毫情緒的聲音,彷彿穿透了厚重的岩壁,直接在洞府內響起,清晰無比。
“柳山君,一年之期,已至。”
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鐵律,精準地宣告著時間的終點。
柳相抬起頭,唇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時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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