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柳相 第440章 疑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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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旻捧著桂花,腳步輕快地穿行在榮昌城西的僻靜巷陌裡。
此地不同於城東的喧囂與富庶,青石板路被歲月磨得光滑,兩側多是些低矮的泥牆瓦房,牆根處攀著青苔,偶有幾叢不知名的野花從縫隙裡探出頭來,給這片陳舊的景緻添上幾分生機。
午後的日頭懶洋洋的,光線透過層層疊疊的屋簷,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少年走在光影交錯之間,心緒也如同這光影一般,時而明朗,時而沉重。
花枝上的細小露珠尚未完全蒸發,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暈。那股子清冽又甘甜的香氣,一路從柴火觀跟到了這裡,絲絲縷縷,彷彿能鑽進人的骨子裡,洗滌掉一切塵囂與煩惱。
巷子深處,一扇小小的木門靜靜立著,門前掃灑得乾乾淨淨。
是餘家的小院。
江旻在門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氣,將紛亂的思緒暫且按下。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衫,又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手中的花枝,這才抬手,輕輕叩響了那扇略顯斑駁的院門。
“篤,篤,篤。”
聲音清脆,在寂靜的午後傳出很遠。
“誰呀?”
屋內很快傳來一個清亮柔和的嗓音,如同春日裡初融的溪水,光是聽著,就讓人心裡的褶皺都舒展開來。
“雪兒姐姐,是我,江旻。”
少年清朗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雀躍。
門內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接著是門栓被輕輕拉開的“吱呀”聲。
木門開了一道縫,一張清麗溫婉的臉龐探了出來,烏黑柔順的髮絲從門縫邊滑落,襯得那張臉愈發白皙。見到門外站著的是江旻,少女的眼眸裡瞬間漾開了溫柔的笑意,宛若一池春水被微風拂過。
“江旻弟弟,你怎麼來了?”
餘雪兒將門完全推開,讓少年進來。她身上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淺青色布衫,雖是尋常的料子,卻收拾得一塵不染,領口與袖口都用細密的針腳精心縫補過,透著一股子清爽利落。
“去柴火觀給姚觀主送了些吃食,回來的路上順道過來看看。”
江旻走進院子,將那枝一直小心捧在手心的桂花舉到胸前,像是獻上什麼珍寶。
“雪兒姐姐,這個送給你。”
餘雪兒微微一怔,視線落在少年手中的花枝上。那是一小截遒勁的枝條,上麵綴滿了密密匝匝的鵝黃色小花,細碎如米粒,卻散發著濃得化不開的香氣。
“好香……”
她情不自禁地輕聲讚歎,伸手接過花枝。桂花落在白皙的手掌中,更顯嬌嫩可愛。
少女將花枝湊到鼻尖,閉上眼睛輕輕嗅了一下,那清甜的香氣瞬間充盈了鼻腔,讓她臉頰上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
“這是從哪裡摘的?今年的桂花,似乎開得格外好呢。”
“柴火觀裡那棵大佛頂珠,姚觀主給的。”
江旻撓了撓頭,語氣裡有幾分樸實的憨厚。
“你等等。”
餘雪兒轉身快步跑進屋裡,不一會兒,便捧著一個素淨的青花瓷瓶出來。瓶身細長,裡麵盛了半瓶清澈的井水。她尋了個光線最好的位置,將瓷瓶穩穩地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然後纔將那枝桂花小心翼翼地插了進去。
做完這一切,餘雪兒像是完成了一件極重要的大事,滿意地拍了拍手。
“這樣就能多開好幾天了。”
少女回過身,拉著江旻在院子裡的石階上坐下,溫暖的陽光恰好落在兩人身上。
“對了,前兩天給你抄的那幾頁《千字文》,可都記熟了?”
一提起功課,江旻立刻挺直了腰板,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早就記熟了!”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少年郎的聲音清越有力,一口氣背了十數句,吐字清晰,毫無錯漏。餘雪兒在一旁側耳聽著,嘴角噙著笑,眼眸裡滿是欣慰與讚許。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
背到此處,江旻稍稍停頓了一下。
餘雪兒便柔聲接道:“你看,這‘秋收冬藏’,說的就是咱們尋常人家的道理。春天播種,夏天勞作,秋天纔能有收穫,冬天才能安安穩穩地歇息。讀書練武,也是一樣的道理,今日多下一分苦功,來日才能多一分底氣。”
她的聲音不疾不徐,將書本上枯燥的文字,化作了生活中最樸素的智慧。江旻聽得連連點頭,心中豁然開朗。
“雪兒姐姐真厲害,什麼都懂。”
“傻弟弟,我不過是比你多認了幾個字罷了。”
餘雪兒被他認真的模樣逗笑了,伸手輕輕摸了摸少年的頭頂,“江旻弟弟這般聰慧,將來定會比姐姐有出息得多。”
這份親昵的誇獎讓江旻的臉頰有些發燙,心裡卻像是喝了蜜一般甜。
“對了”
餘雪-兒像是想起了什麼,“聽街坊們說,你被桀雷武館的隋師傅收為義子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呢!”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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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旻重重地點頭,提起這事,少年的臉上便抑製不住地浮現出幾分驕傲與自豪,“義父說我根骨好,是塊練武的料子,還說要將他壓箱底的功夫都傳給我!”
“那可真要恭喜你了。”
餘雪兒臉上的笑意真切,但眼底深處,卻悄然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隻是,入了江湖門,凡事便要更加小心。練武之人雖能強身健體,卻也容易招惹是非,你萬萬不可學那些人恃強淩弱。”
“我不會的!”
江旻拍著胸脯,斬釘截鐵地保證,“義父教我們,學武是為了保護人,不是為了欺負人!等我學成了本事,就能好好保護爺爺奶奶,也能……也能保護雪兒姐姐,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少年說這話時,目光清澈,神情莊重,彷彿在立下一個神聖的誓言。
餘雪兒心中一暖,被他這副小大人的模樣逗得忍俊不禁,伸出纖細的食指,輕輕戳了戳他的額頭。
“你呀,自己還是個孩子呢,就整日想著保護彆人。”
笑語聲中,她的視線不經意間又落在了石桌上那瓶桂花上。看著看著,臉上的笑容卻慢慢淡了下去,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
“江旻弟弟,你方纔說,這花……是柴火觀的姚觀主親手摺給你的?”
“是啊,怎麼了?”
江旻見她神情有異,有些不明所以。
餘雪兒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這就有些奇怪了。”
她緩緩開口,語氣中帶著幾分不確定,“我記得很清楚,柴火觀裡那株大佛頂珠,是觀裡的寶貝,向來不許外人碰的。自我記事起,每年桂花開時,娘都會帶我去觀裡上香,親眼見過好幾回,那些富家子弟想折一枝回去,哪怕是出再多的香油錢,都被觀主毫不客氣地拒絕了。”
她頓了頓,補充道:“觀主還立下規矩,說那株桂樹與道觀氣運相連,妄動枝葉者,便是與柴火觀為敵。這麼多年,從冇聽說過有誰能從那樹上摘下花來。”
江旻聽完,也愣住了。
“還有這等事?”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景,姚清道長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和那句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可惜了”,又一次浮現在腦海裡。
“千真萬確。”餘雪兒的語氣十分肯定,“此事在城西這邊,幾乎人儘皆知。那姚觀主性子古怪,平日裡不苟言笑,怎麼會無緣無故破了自己立下的規矩,還主動折花送你呢?”
少年的心頭,也升起了一團疑雲。
“可……姚觀主確實是主動給我的,我當時連看都冇敢多看那樹一眼。”
“這就更想不通了。”
餘雪兒托著腮,清澈的眼眸裡滿是困惑。
院子裡一時安靜下來,隻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那枝桂花散發出的、愈發濃鬱的香氣。
“會不會是姚觀主見我年紀小,又常幫奶奶去送東西,所以才破例一次?”江旻試探著提出了一個可能性。
“或許吧……”
餘雪兒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釋,隻能暫時接受了這個說法。
可那份盤踞在心頭的違和感,卻並未因此消散。
就好像一幅完美的畫捲上,突兀地多出了一筆不協調的墨跡,雖然不影響整體,卻總讓人無法忽視。
兩人又閒聊了幾句,江旻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
“雪兒姐姐,我得回去了,晚了爺爺奶奶該著急了。”
“好,路上慢些。”
餘雪兒將他送到院門口,目送著少年清瘦的背影快步跑遠,消失在巷子的拐角處。
她轉身回到院中,目光再次落在石桌的青花瓷瓶上。
夕陽的餘暉為那簇鵝黃色的花朵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香氣在薄暮的空氣裡氤氳,清甜而悠遠。
“情疏跡遠隻香留……”
餘雪兒無意識地低聲唸了一句不知從哪本書上看來的詩。
少女輕輕搖了搖頭,試圖將這些紛亂的念頭甩出腦海。或許,真的隻是自己想多了。
就在此時,院門外傳來一陣熟悉的、略顯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幾聲壓抑的咳嗽。
是父親餘木匠收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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