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商 第100章 白馬津血案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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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清漪坐在回府的宮車之內,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掌心那方玉圭。玉質溫潤,卻透著徹骨的涼意,彷彿還帶著昨夜柴榮禦賜時的龍涎香,以及那份沉甸甸的期許——“皇商總事國朝股肱”八個硃砂篆字,像八道無形的枷鎖,箍得她心口發緊。
她悄悄抬眼,看向身側的陳琅。他正闔目假寐,玄色錦袍的衣襟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側臉的輪廓在車簾透進的微光裡顯得格外沉靜,彷彿方纔鳳儀殿裡那場與皇後的唇槍舌劍從未發生。可符清漪認得他袖口那道細微的褶皺——那是他攥緊拳頭時,指節抵出的痕跡。
車輪碾過禦街的青石板,忽然“咯噔”一聲顛簸,震得她腕間那隻鎏金纏枝蓮紋鐲輕響。符清漪這才驚覺,自己的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幾道彎月形的血痕。她慌忙將手縮進廣袖,指尖觸到腕間那道代州留下的舊疤,忽然想起昨夜洞房裡,陳琅吻過這道疤時說的話:“以後有我在,再不叫你受半分傷。”
話音彷彿還在耳畔,尖銳的鴿哨已驟然劃破長空!
那聲音淒厲如箭,穿透宮車的朱漆木壁,直刺耳膜。符清漪幾乎是本能地抬手,藏在袖中的柳葉短刃“噌”地出鞘,寒光在昏暗的車廂裡一閃而過。與此同時,一隻墨色健鴿如離弦之箭般穿透宮城的陰影,精準地撞向軒窗的木格——鴿足上繫著的鉛管,赫然打著皇商司特有的朱漆密印。
“小心!”陳琅猛地睜眼,伸手便要去攔。
符清漪卻手腕翻轉,短刃已利落割斷鉛管,動作快得像一道閃電。這是代州血戰裡練出的本能,任誰也搶不走她手裡的情報。展開絹帛的刹那,她的睫毛劇烈顫動起來,彷彿被紙頁上的字跡燙到一般——墨字飛草力透紙背,字字都像浸在血裡:
“急!磁州礦監飛鴿:汴河漕運押解之三萬斤‘顯德新錢’銅綱,於滑州白馬津遭劫!護綱稅吏百餘人儘歿!現場遺有遼製彎刀及黨項羽箭,更有數枚殿前司製式弩箭鐵簇深嵌船板!銅錠去向不明!”
“百餘人儘歿……”符清漪的指尖劃過“殿前司弩箭”那幾個字,指腹突然被絹紙上未乾的墨跡硌得生疼。她忽然想起昨夜婚宴上,那支擦著耳際飛過的三棱弩箭,箭簇上的寒光與此刻絹紙上的字跡重疊,在她眼前炸開一片猩紅。
絹紙輕飄飄落在陳琅膝頭,他的目光剛掃過“顯德新錢”四字,眼底便翻湧出駭人的寒芒。符清漪太熟悉這眼神了——代州城破時,他盯著湧上來的遼兵,眼裡就是這樣的光。
車廂裡瞬間陷入死寂,連彼此的呼吸都變得沉重如鐵。車外傳來市井的喧囂,小販的吆喝、車鈴的叮噹、酒肆裡的猜拳聲,這些鮮活的聲響撞在緊閉的車簾上,反而襯得車內的緊張像一張拉滿的弓,隨時都會斷裂。
“殿前司的弩箭,遼人的彎刀,黨項的羽箭。”符清漪忽然冷笑出聲,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三股勢力攪局,倒真是看得起咱們這對新婚夫婦。”
她說著,忽然抬手拔下鬢角那支海棠金簪。簪頭的花瓣還帶著清晨的露水,是今早陳琅親手為她簪上的,那時他說:“清漪戴海棠,比汴梁所有的花都好看。”可此刻,她卻將那顫巍巍的花瓣抵在陳琅喉間,簪子上的碎鑽在昏暗裡閃爍,像淬了毒的星子。
“琅哥哥,這亂局下,咱們是先剁了哪個?”她的聲音很輕,尾音卻帶著刀鋒的冷冽。
陳琅冇有躲。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白的指節上,忽然伸手扣住她握簪的手,指腹輕輕摩挲著她掌心的月牙形傷口。血腥味混著她發間的海棠香漫開來,他的聲音低沉如磨過的鐵石:“新錢銅綱關乎國本,陛下三天前剛下旨,要靠這批銅錢穩定河北物價。現在被劫,等於在打天子的臉。”
他頓了頓,指尖猛地收緊:“但更蹊蹺的是殿前司的弩箭。趙光義想借這把火,把禁軍也拖下水。”
符清漪的手腕輕輕一轉,金簪在他手背劃出一道淺紅的血痕。鮮血順著簪子滴落,在他玄色錦袍上暈開一朵妖冶的紅梅,像極了代州城頭濺在他甲冑上的血花。“禁軍歸張永德統領,可昨夜婚宴放冷箭的,是誰的人?”她的聲音陡然拔高,“是趙光義!他想讓天下人都以為,皇商司與禁軍反目,好坐收漁利!”
話音未落,她忽然鬆開了手。金簪“叮”地掉在車廂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符清漪迅速展開那份染血的情報,“啪”地鋪在膝頭的玉圭上——玉圭的涼意透過絹紙滲上來,與情報帶來的灼熱感在她掌心交戰,燙得她指尖發麻。
陳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腕間暴起的青筋上。那雙手曾挽得動百斤強弓,曾握得住滴血的戰刀,此刻卻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他忽然伸出手,緊緊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像暖流般湧過來,一點點驅散她指尖的寒意。
“王樸。”
幾乎是同時,兩人異口同聲說出這個名字。
符清漪微微挑眉,嘴角漾起一抹輕笑。她抬手勾起陳琅垂落的一縷墨發,那髮絲在她指間纏繞,像他們此刻剪不斷的牽絆:“不愧是我的好夫君。這汴梁城裡,能看透趙光義的伎倆,又深得陛下信任的,隻有樞密使大人了。”
陳琅的指尖拂過她鬢角的碎髮,忽然將她輕輕拽入懷中。她的發頂抵著他的下巴,帶著淡淡的皂角香,和他記憶裡代州時的味道一模一樣。“歸寧之後,咱們就去拜訪王大人。”他的呼吸掃過她的耳垂,帶來一陣酥麻的癢,“但在此之前……”
他猛地掀開窗簾,正午的陽光如洪流般湧進車廂,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陳琅的身影在光塵裡顯得格外挺拔,他對著車外沉聲喝道:“傳令護榷軍!封鎖汴河沿線所有渡口,即日起,凡載有銅鐵、糧草的船隻,未經皇商司勘驗,一律不得放行!膽敢私放者,斬立決!”
聲音如洪鐘般在禦街上迴盪,引得路人紛紛側目。護榷軍的玄甲士卒齊聲應和,甲葉碰撞的脆響震得街麵都在發顫。符清漪看著他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他捧著玉圭時說的話:“亂世裡的安穩,都是刀光裡掙來的。”
這時,飄落在陳琅腿間的血書被風吹得掀起一角,露出“殿前司弩箭”那幾個刺眼的字。符清漪的臉色“唰”地沉了下去,眼底最後一絲新婦的柔意徹底褪去,隻剩下鐵麵具下慣有的冷厲。
她彎腰拾起那支掉在地上的海棠金簪,簪頭的花瓣已經有些蔫了,卻依舊透著倔強的紅。符清漪冇有絲毫猶豫,指尖一用力,金簪尖對著血書狠狠紮下去——“噗”的一聲,銳利的簪尖穿透層層絹帛,竟深深釘進陳琅膝頭那方禦賜玉圭裡!
花瓣被震得簌簌落了一地,像一場倉促凋零的春雪。金簪卻像生了根一般,將那份血淋淋的情報死死釘在玉圭上,硃砂篆字與暗紅血跡交織,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白馬津的血債,昨夜的冷箭,分明是衝著我們來的。”符清漪抬眼看向陳琅,眼神亮得像淬了冰的刀,“皇商司的權柄既然握在手裡,這攤血案就躲不掉。”
她的指尖叩了叩玉圭上的金簪,聲音壓得很低,帶著刀出鞘的寒氣:“現在告訴我,這仇,該先報給誰?”
陳琅握住簪尾,猛地往裡按了一寸。金簪刺入玉質的脆響裡,血珠順著刻痕緩緩滲出,在“國朝股肱”四字上暈開,像極了他們共過的那些生死瞬間。“趙光義想借禁軍的刀殺我們,”他的聲音冷得像冰,“那我們就先斬了他伸過來的手。”
符清漪忽然笑了,眼角的紅痕還冇褪,卻美得驚心動魄。“不過,去見王樸之前,咱們是不是該演練一下說辭?”她湊近他耳邊,吐息帶著海棠的甜香,“畢竟……這攤子爛事,可不能讓陛下覺得,咱們壓不住啊。”
溫熱的氣息撩得陳琅心頭一顫,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放心,有我在。”
車外,五丈河的波光映著朝陽,泛著刺目的金紅。皇商司的飛簷已在前方顯露,飛簷下懸掛的銅鈴被風吹得輕響,像在為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敲著前奏。而在更遙遠的北方,滑州白馬津的河麵正浮起一層暗紅的血沫——三百斤銅錠沉在水底,無數雙眼睛正盯著這輛疾馳的宮車,等著看這對新婚夫婦如何舉起染血的刀,在亂世棋局裡殺出一條生路。
陳琅輕輕握住符清漪的手,她的指尖還殘留著玉圭的涼意,卻被他掌心的溫度一點點焐熱。車簾落下的瞬間,符清漪看見他錦袍上那朵血梅旁邊,還沾著一片小小的海棠花瓣——那是今早他為她簪花時,不小心蹭落的。
原來再鋒利的刀,也會為一朵花停留。原來再凶險的路,隻要身邊有彼此,就敢一步步踏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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