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商 第234章 孤臣赤膽昭冷月,疑詔丹心守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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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德十年正月初三,嶺南的晨霧還未散儘,端州節度使府的朱漆大門前,內侍已捧著明黃聖旨等候。楊業身著嶄新的節度使蟒袍,卻難掩眉宇間的凝重——三天前慶功宴上的雞血酒尚有餘溫,帝王的“嶺南乾城”之譽還在耳畔迴響,此刻卻要麵對一道將他兵權拆解得支離破碎的旨意。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擢楊業為嶺南節度使,駐節端州。原屬侍衛親軍三萬,拆分如下——梧州邊防軍一萬,由楊業統領,戍守交趾邊境;端州節度牙兵一萬,負責彈壓廣州偽漢遺民,受中樞監軍節製;雷州半島留守軍一萬,劃歸南海水師,協防海路。另,節度使調兵需中樞與監軍共同簽字,無印信者,軍兵不得擅動。欽此。”
內侍尖細的聲音在庭院中迴盪,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楊業心頭。他伸手接過聖旨,指尖觸到冰涼的綾緞,目光掃過“拆分”“節製”“共同簽字”等字眼,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三年戍邊,他率部在邕州血戰南漢,在鬱林古道以少勝多,換來的不是信任,而是層層製衡的枷鎖。
“將軍!這旨意分明是不信任您!”心腹副將王貴猛地拍桌,案上茶杯震得作響,“三萬大軍拆成三股,調兵還要看監軍臉色,這跟奪了您的兵權有何區彆?”其他將領也紛紛附和,甲冑碰撞聲中滿是不平——他們跟著楊業出生入死,早已將其視為主心骨,如今見主將遭此猜忌,無不憤慨。
楊業卻沉默著,手指摩挲著腰間的佩刀。那刀柄上還留著北疆風沙的痕跡,是他當年從契丹人手中繳獲的戰利品。忽然,他眉頭微蹙,想起昨日收到的邊境探報:交趾靜海軍最近動作頻繁,不僅增兵邊境,還暗中與南漢殘餘勢力聯絡。“靜海軍……”他低聲呢喃,直覺告訴他,一場新的危機正在悄然逼近,而此刻兵權被拆,無疑會讓應對更加艱難。
“都退下吧。”楊業揮手驅散將領,卻在轉身時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廊下。
那人身著朱紫官袍,腰間斜挎一柄寒光內斂的唐橫刀——此刀由代州三百把繳獲契丹彎刀熔鍊重鑄而成,自代州大戰後便再未開鋒。來人正是三司副使兼皇商司總掌事陳琅,昔日並肩作戰的崢嶸歲月,彷彿仍在刀身紋路間流轉。
陳琅斜倚廊柱,指腹摩挲著刀鞘上斑駁的螭紋,望著簷角低垂的彎月輕歎:雁門關外那夜,北風裹著遼人的哀嚎,連刀刃都凍出了冰碴。他忽然握緊刀柄,骨節發白,如今將軍身著蟒袍坐鎮嶺南,卻困在這終年不散的瘴氣裡,當真要把殺敵的銳氣都漚爛在這濕熱之地?
他忽然扯斷廊下懸著的銅鈴,鈴舌墜地的悶響驚飛簷下夜梟,將詔令狠狠拍在石案上:當年我們用血肉築成長城,如今陛下卻要用這紙詔令,將長城拆成磚石。但楊將軍請看——指尖拂過案頭積灰的兵書,燭火在他眼底燒出兩簇火苗,雁門關的城牆是磚石壘的,可人心壘的長城,陛下拆得動嗎?
楊業轉身走向書房,陳琅默默跟上。兩人落座時,楊業從檀木匣中取出邊境佈防圖,墨跡未乾的紅圈標記著靜海軍異動。“交趾人在崇山峻嶺間屯了糧草,監軍卻隻盯著我麾下的軍餉。”他的手指劃過圖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你說,是南疆的豺狼可怕,還是背後的暗箭難防?”
陳琅突然抽出匕首,將燭火挑得驟亮。跳躍的火光照亮他眼中血絲:“代州雪夜,我們嚼著帶血的馬肉,看著弟兄們凍成冰雕還握著兵器。”匕首在地圖上劃出火星,“現在不過是換了戰場,多了幾道枷鎖。你看這三道焦痕——”他在地圖邊緣烙下灼痕,“第一道是遼人的箭,第二道是南漢的矛,第三道...”刀刃突然抵住楊業咽喉,“該由誰來刻?是交趾的蠻刀,還是陛下的猜疑?”
楊業紋絲未動,目光如炬:“若這刀刃能劈開嶺南的瘴氣,便由我來刻!”他反手握住匕首,鮮血順著指縫滲出。
陳琅忽然仰頭大笑,將匕首擲入燭台:“當年我說要鑄一把斬儘胡虜的刀,如今這刀竟鈍了?”他抓起酒壺灌下,酒水混著血沫濺在地圖上,“楊業!咱們就用這把帶缺口的刀,再鑿開一片天地!陛下要我們做棋子?那便做最鋒利的車!管他棋盤在誰手中,能將死敵人纔是王道!”
暮色漸濃時,楊業換上鎧甲,獨自登上廣州南望樓。陳琅默默跟在三步之外,腰間彎刀與他的佩刀在月光下交相輝映。這座樓曾是南漢後主劉鋹宴飲作樂之地,如今欄杆上還留著金粉的痕跡,卻早已物是人非。月光如水,灑在他的戰甲上,映出斑駁的刀痕——那是邕州之戰時,被南漢閹人軍的長矛劃下的傷疤,也是他守護大周疆土的勳章。
他從懷中取出免死鐵券,鎏金的券麵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免死三次”四個字依舊清晰,可楊業卻覺得,這鐵券更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時刻提醒著他“功高震主”的風險。“陛下疑我,無非是怕我成第二個趙匡胤。”他輕聲自語,聲音被晚風裹挾著散入夜空,“可我自北疆來,不是為了爭權奪利,隻是想守住這大周的疆土,讓百姓不再受戰亂之苦。”
陳琅忽然上前,將一壺烈酒重重放在石桌上:“還記得代州城頭的血酒嗎?”他仰頭灌下一大口,酒水順著鬍鬚滴落,“今日這嶺南的月光,倒比塞北的雪還冷。”說著將酒壺拋給楊業,壺口在月光下劃出銀亮弧線。
夜風漸起,吹動他的披風。楊業猛地抽出佩刀,刀光在月光下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直指夜空。“我楊業在此立誓!”他的聲音鏗鏘有力,穿透夜色,“此生定當忠於大周,護佑嶺南百姓,若有二心,天誅地滅!”誓言落下,他將刀插入樓前的青石縫中,刀柄在風中微微顫動,宛如一顆孤忠之心,在猜忌與製衡中堅守著最初的信念。
月光下,楊業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寂,卻又無比堅定。他知道,未來的路會更加艱難——靜海軍的威脅、監軍的掣肘、帝王的猜忌,每一項都可能讓他陷入絕境。可他從未後悔,從北疆到嶺南,從抵禦契丹到平定南漢,他的初心始終未變:守護這片土地,守護這裡的百姓。
此時的楊府內,一名身著便服的男子正悄悄潛入書房。他是柴榮派來的暗樁,奉命監視楊業的動向。當他看到南樓上楊業立誓的場景,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隨即轉身消失在夜色中——他知道,自己需要將這一幕如實稟報給陛下,可不知為何,心中卻對這位孤忠的將領多了幾分敬佩。
嶺南的夜依舊漫長,南樓的月光下,楊業靜靜佇立。他望著遠方的交趾邊境,彷彿已看到靜海軍的旌旗在夜色中搖曳。“不管前路多險,我都會守住這裡。”他輕聲說道,握緊了腰間的佩刀,“為了大周,為了百姓,也為了我心中的那份忠烈。”
而在廣州行宮內,柴榮正倚在龍榻上,聽著暗樁的彙報。當得知楊業月下立誓的訊息,他沉默良久,咳出的鮮血染紅了絲帕。“或許……是朕多慮了。”他輕聲呢喃,眼中閃過一絲愧疚,卻很快被帝王的理智取代,“傳旨,命張瓊率南海水師進駐雷州,密切關注靜海軍動向,若有異動,即刻稟報!”
月光下的南樓,楊業的誓言仍在風中迴盪。他不知道帝王的複雜心緒,也不知道暗樁的監視,隻知道自己肩上的責任——守住嶺南,抵禦外敵,哪怕前路佈滿荊棘,哪怕始終得不到完全的信任,他也會堅守到底,用一生踐行“忠君報國”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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