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商 第37章 虎符壓肩赴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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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定府的風裹著沙礫,打在陳琅的玄色大氅上,發出細碎的劈啪聲。他勒住馬韁,望著前方被凍硬的官道——這條路通往大名府,也通往李二和陳磊藏著“過冬菜”的地窖。腰間的銅鑄錯金虎符硌著肋骨,冰涼的觸感讓他忽然想起紫宸宮的那個清晨。
(回憶開啟)
那時燭火剛燃儘最後一寸,殘蠟在蟠龍燭台上凝成暗紅的淚。柴榮握著虎符的手指在晨光裡泛白,指節因用力而凸起青灰色的血管。符身陰刻的“河朔鹽鐵”四字被他摩挲得發亮,另一半虎符在真定府節度使手中,合符才能調動鹽場礦兵——這是先帝郭威親鑄的三虎符之一,專司河北命脈。符背上交錯的饕餮紋張著獠牙,彷彿隨時要吞噬覬覦者的魂魄。
“你可知這半枚虎符的分量?”柴榮的聲音帶著徹夜未眠的沙啞,將虎符舉到窗欞邊。晨光透過符身紋路,在金磚上投下細碎的金芒,與案頭堆積如山的軍報形成刺目的反差。窗外傳來更夫梆子聲,已是五更天,而樞密院的燈籠仍在寒風中搖晃。
陳琅緩緩低下頭,他身上的青袍還殘留著入宮時沾上的霜雪。昨晚的大雪將宮門緊閉,他是踏著半尺厚的積雪,艱難地穿過朱雀大街來到這裡的。
“臣知道。這並非一般的信物,而是陛下對我的托孤之重。”陳琅的聲音低沉而堅定。
然而,他的話音未落,殿外突然傳來一陣重物墜地的聲音。眾人驚愕地望去,隻見一名值夜的太監正捧著藥碗摔倒在地,褐色的藥汁在金磚上流淌,蜿蜒成一幅詭異的圖案。
“托孤?”柴榮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大殿中迴盪,撞在盤龍柱上又反彈回來,帶著他壓抑已久的狂喜。他踉蹌著扶住龍椅,案上的《河朔鹽政疏》被他帶起的風吹得嘩嘩作響。
“說得好!百萬貫軍資固然重要,可那隻是根基而已。但如果根基已經腐爛,那麼這座大廈說塌就會塌!契丹人膽敢劫我鹽道,殺我暗樁,他們所懼怕的並非禁軍,而是這源源不斷的鹽鐵啊!”柴榮的聲音在殿內迴盪,充滿了憤怒和不甘。
他猛地將虎符按在陳琅的掌心,虎符上的雲紋堅硬而鋒利,硌得陳琅的掌心生疼。那是先帝親批的“如朕親臨”的暗記,此刻正泛著幽幽的冷光,彷彿在訴說著它所承載的權力與責任。
掌印太監捧著的玄色犀帶懸在一旁,犀角帶銙泛著溫潤的光,金魚符與尚方寶劍鞘相撞,發出清越的脆響。從八品承務郎連跳七級,直抵從三品提舉鹽鐵司——這是大周開國以來最陡的升遷,陡得像河北道的懸崖。丹墀下的文武百官交頭接耳,有人的目光像毒蛇般掃過陳琅素淨的官袍。
“臣不敢辭。”陳琅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彷彿這四個字承載著千鈞之重。
當他繫上犀帶時,虎符緊貼著心口,那冰涼的金屬似乎在貪婪地吮吸著他的熱血。他能感覺到虎符的每一處紋路,都像是在提醒他肩負的責任和使命。
不經意間,陳琅瞥見了柴榮案頭未寫完的遺詔草稿。那墨跡未乾的“傳位宗訓”四個字,如同一把利劍,直直地刺進他的眼眶,讓他的眼睛生疼。
“隻求黑衣騎十二人隨行。”陳琅強忍著內心的波瀾,平靜地說道。黑衣騎,那是先帝親訓的死士,他們的存在就如同黑暗中的鬼魅,讓人不寒而栗。此刻,他們正蟄伏在宮門之外,等待著他的召喚。而那刀鋒上的藍鏽,是用契丹人的鮮血淬鍊而成,見證了他們無數次的生死廝殺。
柴榮聞言,先是一愣,隨後哈哈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在空曠的宮殿中迴盪,帶著幾分豪邁與不羈。
“準!朕給你的何止十二騎?是整個河北道的鹽鐵吏民!”柴榮的聲音在笑聲中顯得格外響亮,“等你穩住鹽道,朕在澶淵接你回朝,給你金紫官袍,八抬大轎!”
然而,話音未落,一陣劇烈的咳嗽突然撕裂了空氣。柴榮的身體猛地一顫,他急忙用手捂住嘴巴,但那咳嗽卻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怎麼也止不住。
隨著咳嗽,柴榮手中繡著金龍的帕子上,漸漸綻開了大片猩紅的血跡。那血跡在晨光的映照下,宛如一朵不祥的花朵,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氣息。
(回憶結束)
“提舉?”黑衣騎的聲音將陳琅拽回現實。官道前方出現一隊車馬,為首的皂隸舉著“真定府鹽鐵司”的牌子,在寒風裡瑟縮成一團。牌子邊緣纏著的紅綢褪了色,像條剛被剝下的蛇皮。
陳琅勒馬駐足。
真定府知府趙延壽率著屬官候在道旁,緋色官袍在人群裡像塊突兀的血漬。
他拱手躬身時,眼角的法令紋深得能夾住風,卻掩不住那道掃向陳琅腰間虎符的陰鷙目光。
趙延壽身後,幾個鹽鐵吏交頭接耳,袖口露出的波斯紋樣錦緞在陽光下一閃而過。
“趙知府。”陳琅翻身下馬,玄色大氅掃過結冰的路麵,揚起細碎的冰碴。他腰間的虎符隨著動作輕響,驚飛了道旁枯樹上的寒鴉。“旨意如刀,虛禮免了。帶路吧,鹽場,礦山。本提舉要的是實據,不是奏章上的錦繡。”
趙延壽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剛要開口,卻被陳琅袖口甩出的一卷帛書砸中腳尖。帛書上“滄州鹽船沉冇案”幾個字,在寒風裡抖得像條瀕死的魚。帛書邊緣還沾著海鹽結晶,在陽光下折射出詭異的七彩光斑。
“這案子,趙大人可有頭緒?”陳琅的目光落在他靴底——那沾著的鹽晶不是本地鹵水鹽,是隻有走私船纔會帶的深海鹽。更遠處,官道儘頭揚起陣陣煙塵,隱約可見幾匹快馬朝著真定府方向疾馳,馬鞍上捆著用油布包裹的長條形物件。
趙延壽的喉結猛地滾動了一下。他身後的屬官們突然開始不安地挪動腳步,有人腰間玉佩上的雙魚紋樣,與陳琅在滄州沉船殘骸裡發現的玉佩殘片如出一轍。
陳琅知道,這場關於鹽鐵的血戰,從踏入河北道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了。而他腰間的虎符,從來不是榮耀,是催命符。
此刻虎符的寒意順著肋骨蔓延,彷彿聽見紫宸宮裡那聲未說完的咳嗽,正化作千萬道索命的鎖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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