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商 第60章 懸顱烽火召龍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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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州城牆的每一道箭瘡，都滲出鐵腥與焦油混合的濁氣。風捲著人骨與戰馬脂肪焚燒後獨有的惡臭，貼著殘缺的垛口嗚咽盤旋，像是有無數冤魂在風中哭泣。
楊業背靠被火油燎黑的城磚，將一方浸過烈酒的濕冷布巾捂在左肋處剛裹好的傷口上——那裡是昨日被契丹狼牙棒擦過留下的皮肉外翻的創傷，布巾下的草藥正隨著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破虜刀橫放於膝，黝黑刀背那道積滿凍血與炭灰的凹槽裡，幾點未冷的粘稠血珠緩慢凝結，折射著城頭慘淡的天光。
他的目光掃過城外曠野——焦黑的凍土被馬蹄犁開無數道深溝，散落著燒得扭曲變形的鐵甲殘片，幾片被遺棄的契丹狼頭旗在風中卷著半截焦糊的人手飄蕩，那隻手的指骨還保持著緊握旗杆的姿態。
更遠處，零星幾股黑煙從契丹潰兵焚屍堆裡升起，如同垂死怪物的喘息，將鉛灰色的天空熏得更加汙濁。
“火油乾了，冰裂了，屍堆裡埋著的火藥遲早被野狗刨出來。”楊業的聲音像冰河裡浸過的石頭，每一個字都帶著寒意，“耶律斜軫咽不下這口氣。他那匹‘踏雪烏騅’的馬掌印，我在黑風口見過，那畜生的蹄鐵上嵌著七顆狼牙釘，專踢人咽喉。”
陳琅站在這片被反覆舔舐過的血腥戰場上，深青提舉官袍肩頭染著兩團深褐色的油漬，那是昨夜撲救城下失控火源時沾上的火油痕跡，如今已在寒風中凝成硬殼。
他撚起腳邊一團灰白粉末，指腹間傳來硝石的冰涼刺痛感——那是“凍煞水”殘留的痕跡。“他們當然不會走，”他搓掉指尖粉末，目光投向西北風沙漸起的曠野，那裡的天際線正被一股暗黃色的沙塵籠罩，“幽州捺缽的狼崽們聞到血腥了。耶律斜軫的三萬鐵鷂子隻是頭陣，下一波……隻會更瘋。”
他心中早有定數。自契丹圍城第二日起，三條隱線便已從這座孤城悄然射出，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探向命運的暗處。
血線穿雲
城東南角一處尚未被煙火熏塌的馬廄廢角。五名武衛跪在草料灰燼中，麵覆厚厚塗滿灶灰的麻布麵罩，唯露出的一雙眼睛精光內斂，如同暗夜中的狼瞳。
他們已卸下玄黑鐵甲，換上染著泥汙、散發羊膻味的韃靼牧人破皮襖，襖子的袖口和下襬故意撕扯出破洞，露出裡麵被凍得青紫的皮膚，看上去與普通牧民無異。
為首的小校王二牛——他本是真定府的礦工，因反抗契丹監工殺了人，被陳琅收入武衛——正用一把淬過火的骨刀，小心翼翼地剝開肋下一道深創皮肉，露出裡麵用油紙、蠟、魚鰾膠層層封死的拇指大小細銅筒！
那道傷口是他昨夜故意讓契丹流矢擦過留下的，血痂與銅筒粘在一起，渾然天成。另四人如法炮製——臂彎、後臀、牙槽深處，皆是暗藏秘卷的血肉信匣！
“兩條命線。”陳琅聲音如同冰片劃過鐵甲，在狹小的空間裡激起一陣寒意，“一線赴晉陽，隻呈趙匡胤：‘代州危若懸卵，契丹三萬主攻，暗伏後續不下五萬。火油將罄，精鐵耗儘。’記住，要讓他看見你肋下的銅筒是從血裡挖出來的，告訴他，這是楊業將軍親手封的信。”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另外三人：“另兩線分赴汴梁——第一條命，闖樞密院北曹門！將此物呈交王樞密案前！”一枚極輕薄的玄鐵令牌擲出，令牌邊角赫然嵌著半枚斷齒——那是李甫之前生擒契丹斥候時，對方拚死咬斷的門牙！令牌背麵用針尖刻出的契丹小字，正是那斥候吐露的糧道機密：“黃花嶺藏糧，守將耶律沙嗜酒，夜必飲三鬥”。
“第二條命，”陳琅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要貼在最後那名武衛的耳邊，“撞西華門，不惜粉身入宮！向陛下口傳此二字——懸顱！”
懸顱！這兩個字猶如一道晴天霹靂，將會在樞密院北曹和紫宸宮中炸響。這是最為緊急的絕命密語，它的出現意味著軍情已經到了生死攸關、玉石俱焚的絕境，唯有禦前親裁才能定奪！
這個密語的源頭可以追溯到秦漢時期的“傳首九邊”典故，其嚴重性不言而喻。在曆史的長河中，隻有當年安祿山叛亂時，潼關守將曾用過這兩個字來傳遞緊急軍情。
麵對如此嚴峻的形勢，五個人沉默不語，隻是默默地叩首，表示對這一密語的敬畏和重視。然後，他們迅速采取行動，用黑灰混血塗抹在裸露的手和臉上，使得自己的膚色與韃靼人毫無二致。
一切準備就緒後，他們的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倏然閃入了一條塌了半邊的磚道陰影之中。他們的動作輕盈而敏捷，宛如狸貓一般，冇有發出絲毫聲響。
一刻鐘後，代州東南塌陷的水門泥沼裡浮起幾串微小的氣泡，五條水蛭般的身影貼著冰河淤泥滑入城外汙黑的護城河——那裡漂浮著數百具契丹兵的屍體，他們將藉著這層“掩護”，順流而下，奔向各自的命運終點。
陳琅站在城頭，目送他們消失在渾濁的冰水中。他知道，這五人能活著抵達目的地的，恐怕不足半數。
但他彆無選擇，代州的血快流乾了，楊業的破虜刀再利，也擋不住五萬契丹鐵騎的輪番衝擊。他需要援軍，需要那麵能號令天下的龍旗，哪怕代價是用這些年輕的生命做引線。
楊業走到他身邊，破虜刀的刀鞘輕輕撞了撞他的肘彎：“他們能活幾個？”
“不重要。”陳琅望著南方，那裡的天際線被厚重的雲層覆蓋，“重要的是，‘懸顱’兩個字，必須穿雲而過。”
風捲著城頭的霜氣掠過，兩人的衣袍獵獵作響。遠處，契丹營的號角聲隱約傳來，帶著幾分試探的意味。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遠方，五條血線正穿過冰封的河道、險峻的關隘、茫茫的雪原，向著不同的命運終點潛行——他們的血肉之下，藏著代州最後的生機，也藏著足以震動天下的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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