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商 第122章 歲終賬戰動金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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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德四年的最後一場朝會,紫宸殿的梁柱間還飄著上元節的爆竹碎屑。三司使馮道捧著賬冊的手在顫抖,鎏金爐裡的龍涎香明明滅滅,映得他花白的鬍鬚忽明忽暗。禦座上的柴榮裹著玄狐大氅,咳嗽聲像破舊的風箱,卻死死盯著馮道手裡那本硃紅封皮的賬冊——那是今年的國庫清冊,最顯眼的地方用金粉寫著一行字:“皇商司漕運股票紅利:八十萬貫”。
“陛下,”馮道的聲音乾得像裂了縫的河床,“這八十萬貫,夠填補河北軍餉的三成虧空了。”他頓了頓,喉結滾動著,“可……藩鎮的貢賦,今年隻繳了四十五萬貫。”
殿內的空氣驟然凝固。戶部尚書李穀緊跟著出列,手裡舉著一卷厚厚的黃冊,冊子邊緣被手指磨得發毛:“陛下請看,成德節度使王景報的‘鹽稅’,比他轄地實際產鹽量少了一半;義武軍李筠的鐵稅賬,連軍器局的一半需求都湊不齊。”他翻過一頁,指著“武昌軍節度使杜審進”的名字,“此人毗鄰南唐,私開的茶場每年往江南販茶,賺的錢夠養三萬精兵,卻隻給朝廷繳了十貫‘雜稅’。”
柴榮撚著紫檀佛珠的手指猛地收緊,珠子在掌心硌出深深的紅痕。他冇看李穀,目光越過階下的群臣,落在了武將列首的趙匡胤身上。這位殿前都點檢今日穿了身玄甲,甲葉上的寒光映得他濃眉如墨,按在劍柄上的手紋絲不動,彷彿殿內的議論與他無關。
“陳琅,”皇帝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金鐵相擊的冷硬,“皇商司查的藩鎮私庫賬,也該念唸了。”
陳琅出列時,玄色官袍掃過銅鶴香爐的底座,帶起一陣細微的塵埃。他手裡的賬冊比馮道的厚三倍,封皮上燙著五局的聯合印記——財算局核的數字,探聞局找的證據,通市局錄的商路,軍器局驗的貨,武衛局盯的人,全在這冊子裡了。
“回陛下,”陳琅的聲音不高,卻像錘子敲在青銅上,“探聞局楚無聲與通市局安大福合查半年,得藩鎮私藏約數:鹽利七百二十萬貫,鐵利五百三十萬貫,茶利三百八十萬貫,合計一千六百三十萬貫。”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趙匡胤緊握劍柄的手,“是朝廷國庫的四倍,比漕運股票的紅利,多了二十倍。”
“嘩”的一聲,殿內炸開了鍋。文官們交頭接耳,武將們的甲葉碰撞聲裡帶著不安。趙匡胤終於動了,他上前一步,玄甲的肩甲在燭火下泛著冷光:“陳總掌事這話未免危言聳聽。藩鎮要戍邊,要養兵,多留些錢糧也是常理。”他的聲音像磨過的鐵,“去年契丹南下,若不是成德、義武兩軍死戰,幽州早就丟了——難道要讓將士們餓著肚子打仗?”
“趙都點檢說得是。”陳琅忽然笑了,從賬冊裡抽出一疊紙,“可探聞局截獲的密信顯示,王景用截留的鹽稅,給契丹送了兩千匹戰馬;李筠的鐵礦裡,有北漢的工匠在打造兵器。這些,也是‘養兵’嗎?”他將密信舉過頭頂,陽光透過窗欞照在紙上,契丹文的狼頭印記清晰可見。
趙匡胤的臉瞬間沉了下去,按劍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僅憑幾封密信就定藩鎮的罪?陳總掌事是想挑動邊鎮嘩變嗎?”他踏前一步,甲葉的碰撞聲震得地磚發顫,“皇商司有本事,去查遼人的賬啊!在這裡盯著自己人的錢袋子算什麼?”
“趙都點檢息怒。”王樸突然出列,玉笏在掌心轉了個圈,“藩鎮富過朝廷,本就是禍根。當年安史之亂,不就是因為節度使錢太多、兵太強嗎?”他轉向柴榮,白鬚飄動,“陛下,皇商司的漕運股票能賺八十萬貫,說明商路可通——不如藉著這個勢頭,讓藩鎮也入股,用紅利抵稅,既不傷和氣,又能充實國庫。”
“王樞密這是餿主意!”趙匡胤立刻反駁,“藩鎮入了股,皇商司的船就得往邊境運貨,萬一被契丹劫了,賠的還是朝廷的錢!”他看向柴榮,聲音放緩了些,“陛下,臣舉薦堂弟趙光胤去河北催繳貢賦,他在邊鎮有些人脈,或許能說動王景他們……”
“不必了。”柴榮突然開口,咳嗽聲比剛纔更重,帕子上的血跡又深了些,“朕要的不是催繳,是讓藩鎮的錢,明明白白流進國庫。”他看向陳琅,“皇商司的五局,能不能辦這事?”
陳琅躬身:“能。但需借一人之力。”
“誰?”
“符清漪。”陳琅的聲音很穩,“她的父親符彥卿是河中節度使,與王景、李筠都是姻親;杜審進的夫人,是她母親的表妹。若能請藩鎮的家眷來汴京‘共商利策’,比派官去催繳管用。”
趙匡胤的眉峰猛地一蹙:“讓婦人乾政?陳總掌事是昏了頭嗎?”
“不是乾政,是聯姻。”王樸接過話頭,“符家與藩鎮通婚者甚多,用親情牽線,比刀兵相向好。”他看向柴榮,“陛下,可讓符清漪以‘為幼子祈福’為名,邀藩鎮家眷來汴京過上元節,席間再談稅目——皇商司不是有漕運股票嗎?許他們用稅銀換股,年年分紅,何樂而不為?”
柴榮沉默了很久,佛珠在指間轉了一圈又一圈。殿外的爆竹聲隱約傳來,帶著上元節的熱鬨,卻襯得殿內越發安靜。“就這麼辦。”他終於開口,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陳琅,你牽頭五局,製定稅目換算表;王樸,你去符府一趟,說朕的意思;趙都點檢,”他看向趙匡胤,“殿前司調五百精兵,護好來汴京的藩鎮家眷——出了岔子,唯你是問。”
趙匡胤躬身領旨,甲葉的碰撞聲裡聽不出情緒。陳琅捧著賬冊退到列中時,與他目光相撞,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卻又很快移開,落在禦座上那行“八十萬貫”的金粉字上——那是朝廷的希望,也是即將掀起驚濤駭浪的引子。
朝會散時,夕陽把紫宸殿的影子拉得老長。陳琅走出宮門,見符清漪的車駕正候在角樓下,車簾掀開一角,露出她腕上的玉鐲——那是杜審進的夫人送的,上麵刻著細密的茶花紋。“陳郎,”她的聲音隔著車簾傳來,“父親說,王景的夫人最愛蜀錦,我已讓人備了兩匹,就當是上元節的禮物。”
陳琅抬頭望向皇商司的方向,五局的燈已次第亮起。財算局的蘇九章肯定在撥算盤,算藩鎮稅銀換多少股票才劃算;探聞局的楚無聲該去查藩鎮家眷的喜好了;武衛局的趙虎,怕是已經在佈置護衛了。
上元節的燈籠在街頭越掛越多,紅得像一片燃燒的海。陳琅知道,這場看似平靜的歲末朝會,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當藩鎮的家眷踏入汴京時,皇商司的五局就會像一張無形的網,把那些藏在庫房裡的銀子、鐵礦裡的秘密、茶場裡的交易,全兜進朝廷的掌控中。而殿前司的劍,趙匡胤的眼,都在暗處盯著這張網——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
他握緊袖中的賬冊,封皮上的五局印記硌得手心發燙。漕運股票的八十萬貫紅利,終究隻是塊敲門磚,要敲開藩鎮那扇緊閉的門,還得用更硬的東西——或許是通市局的鹽引,或許是軍器局的鐵炮,或許,是符清漪腕上那隻看似溫潤的玉鐲。
遠處的鐘樓敲響了暮鼓,一聲聲,像在為這場即將到來的博弈,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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