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商 第384章 寒門獻策安民生,潛龍礪刃藏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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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杏園獻策:青衫士子呈良策,少年天子識英才
崇德二年仲春,國子監彝倫堂前的古杏樹綻出嫩黃新綠,枝丫間的晨露滴落,沾濕了階下士子們的青布長衫。不同於往日科舉側重經義八股,此次南渡後的首場恩科,柴宗訓特意增設“實務策問”,禦案上堆疊的考卷,皆圍繞“民生、吏治、軍防”三大要務,字裡行間滿是士子們對亂世治世的思考。
堂內檀香嫋嫋,燭火搖曳,唯有紙頁翻動與毛筆落紙的沙沙聲。柴宗訓身著月白常服,褪去了龍袍的威嚴,多了幾分少年天子的謙和。他指尖劃過一份標註“蘇澈”的考卷,見其上“芍陂水利”四字寫得力透紙背,正欲細閱,卻聽得一聲急切的呼喊劃破寂靜。
“陛下!草民蘇澈,冒死懇請朝廷疏浚淮南芍陂!”
話音未落,一道青色身影已從士子隊列中快步出列。蘇澈身著洗得發白的長衫,袖口還沾著新鮮泥點——他昨日才從淮南壽州趕來,為的就是將親手勘繪的水利圖呈給天子。情急之下,他從懷中掏圖,卻不慎讓卷著的《芍陂水利詳錄》滾落在地,硃砂標註的淤塞河道、崩塌堤岸在素白紙上格外醒目。
“自去歲壽州血戰,芍陂失修半載有餘。”蘇澈跪地拾圖,聲音帶著淮南子弟特有的倔強,更藏著對故土百姓的急切,“去年夏汛,堤壩潰決三十餘丈,壽州城南千頃良田儘成汪洋,百姓至今靠挖蕨根、采野果充饑!臣請以工代賑,率流民修覆水陂——既解水患之危,又給流民活路,一舉兩得!”
他上前兩步,將圖紙鋪展在禦案前,指尖重重按在芍陂主渠的淤塞處:“此處淤積泥沙已達丈餘,需征調民夫清淤;西岸堤壩崩塌段,需用糯米灰漿加固。若得五萬兩銀作經費,三個月工期,今秋淮南便可增糧十萬石,流民亦能歸家耕作!”
柴宗訓離座俯身,目光掠過圖紙上密密麻麻的註記——小到每段堤壩的寬度,大到每條支渠的流向,皆標註得清晰詳實,顯然是蘇澈親赴芍陂踏勘多日的成果。少年天子眼中閃過激賞,抬手扶起蘇澈:“蘇卿此策,既解當下倒懸之急,又謀後世萬世之利,何談‘冒死’?朕準奏!即刻從內帑撥銀五萬兩,特授你為淮南水利判官,專司芍陂修繕,若有官吏阻撓,可直接奏報朕!”
“臣……臣領旨謝恩!”蘇澈重重叩首,前額貼上冰涼的金磚,喉頭哽咽,淚水混著額間的汗,滴落在圖紙的“壽州”二字上。
未等眾人從這份激動中平複,又一道清臒身影穩步出列。葉適雖年僅二十,卻已在江南學館執教三年,見慣了地方吏治的弊病。他手持一卷《江南吏治疏》,神色肅然,聲音不高卻字字鏗鏘:“陛下,臣葉適以為,仁政之本,不在蠲免賦稅之表,而在澄清吏治之裡。”
他展開疏文,言辭如刀般直指弊病:“而今江南各州,猶有奸吏借‘籌措軍餉’之名,私征苛捐雜稅;更有甚者,連朝廷撥發的流民賑濟糧,也敢剋扣三成入私囊!此等蠹蟲不除,縱有陛下的良法美意,終難傳至閭閻百姓之家!”
緊接著,葉適提出“三察之法”:“一察州縣糧倉,覈對賑濟糧發放簿冊,確保每石糧都到流民手中;二察賦稅賬簿,比對朝廷定額與實際征收,杜絕私征濫收;三察流民安置所,親驗每戶安家銀、授田憑證,防止官吏從中舞弊。”他躬身頓首,語氣堅定:“臣願赴江南督查,若有一處失察,甘當重罪,以謝陛下信任!”
柴宗訓聽得雙目發亮,抬手拍案:“好一個‘三察之法’!葉卿有膽識、有謀略,朕授你江南巡撫司按察副使之職,賜密詔一道,遇貪墨官吏可先行褫奪官職,再呈奏章奏報!”
春日暖陽透過雕花長窗,灑在蘇澈、葉適的青衫上,映得二人眼中的光芒愈發熾熱。滿殿紫袍老臣相視頷首——範質捋著鬍鬚,眼中滿是欣慰;李穀輕歎“後繼有人”,這些年輕士子的務實與擔當,恰如一陣清新之風,吹進了南渡朝廷略顯沉悶的朝堂。
二、雨露均沾:兩道詔書安黎庶,民心凝聚勝堅城
恩科結束次日,紫宸殿鐘鳴三響,兩道謄黃詔書經通政司官員捧出,由驛站快馬分送江南、淮南各州。
第一道詔書關乎賦稅減免,字字透著暖意:“淮南、江南十六州,去歲罹兵燹最慘之壽州、濠州、泗州等六州,減免半年錢糧;其餘十州,酌免三月賦稅。凡因戰亂喪失田畝者,由官府就近劃撥荒田,三年內不征租賦,另給種子、農具,助其恢複耕作。”
詔書傳至壽州時,州衙外早已圍滿等待春荒糧的百姓。當州官手持詔書,高聲宣讀“減免半年賦稅”“授荒田三年免租”時,人群霎時歡騰如沸。老農王老爹拄著棗木柺杖,渾濁的老淚順著溝壑縱橫的麵頰淌下,他顫巍巍地跪在地,朝著金陵方向叩拜:“皇上……皇上還記掛著咱們壽州人啊!去年打仗,我家三畝田被炸得滿是彈坑,如今不僅免了稅,還能領新田、新種子——往後的日子,總算有奔頭了!”
圍觀百姓紛紛效仿,黑壓壓的人群跪滿州衙前的廣場,“萬歲”之聲如山呼海嘯,連遠處巡邏的士兵都停下腳步,望著這一幕,眼中滿是動容。
第二道詔書則聚焦優撫忠烈,字句皆含深情:“所有於壽州之戰捐軀之將士家眷,每戶賜糧五石、錢十貫;遺孤可入國子監附學,衣食用度全由朝廷供給,直至成年;遺孀家中若無男丁耕作、謀生者,由官府安置至織造局、軍械局等衙署當差,月給薪銀,確保溫飽無虞。”
濠州城外的忠烈村,是壽州之戰殉國將士家屬的聚居地。當官差趕著馬車,將糧袋、銅錢送到李寡婦家中時,她正抱著丈夫的靈牌垂淚。接過沉甸甸的米糧,看著官差遞來的“遺孤入學憑證”,李寡婦泣不成聲:“孩子他爹,你聽見了嗎?陛下冇有忘了咱們!明年開春,娃兒就能去金陵讀書了,你在天有靈,也能安心了!”
訊息傳遍忠烈村,數十戶烈屬自發湊錢,在村口立起一塊木碑,上書“崇德天子仁澤”六個大字。每日清晨,都有老人帶著孩子擦拭木碑,陽光灑在字跡上,愈發顯得鮮明奪目。
兩道詔書如及時甘霖,浸潤著飽經戰亂的江南、淮南大地。茶肆裡,說書先生將詔書內容編成唱詞,彈著琵琶傳唱:“崇德天子仁,減稅又恤民。寒士獻良策,百姓見青天。”孩童們在街頭巷尾跟著學唱,歌聲傳到金陵皇城根下,連巡邏的禁軍士兵都忍不住跟著輕哼,眉宇間的疲憊漸漸被暖意取代。
三、暗流潛湧:宰輔憂思觀朝局,潛龍礪刃藏鋒芒
齊王府的書齋內,暮色漸濃,燭火已被點亮。陳琅坐在案前,翻閱著各地呈送的邸報,嘴角終於露出久違的笑意。蘇澈在淮南已募得流民兩萬餘人,芍陂清淤工程進展神速,西岸堤壩的糯米灰漿已開始調製;葉適抵達江南後,首站便查訪常州糧倉,查出縣令私吞賑濟糧五千石,當即依密詔褫奪其官職,百姓拍手稱快;淮南各州的賦稅減免令下達後,返鄉流民已逾五萬戶,春耕的田野上,再度浮現出農人忙碌的身影。
“這些年輕人,倒有幾分當年範質、李穀的風骨。”陳琅將邸報遞給身旁的符清漪,語氣中透著許久未有的寬慰,“陛下能慧眼識才,更敢放手讓他們去做,說明已懂得‘任賢使能’的治國之道。如此下去,大周的社稷根基,定能日漸牢固。”
符清漪接過邸報,目光落在蘇澈奏報中“流民日稀,隴畝複耕”的字句上,眼角漾開淺淺笑紋:“百姓得以安生,士人能展抱負,夫君這些年為南渡朝廷嘔心瀝血,總算是冇有白費。”她話音微頓,目光轉向窗外——遠處金陵軍學的方向,燈火正亮,似有隱約的操練聲傳來,“隻是熙誨那邊……近來安靜得有些反常。往日他總愛來府中說些甲字營的事,這半月卻連麵都未曾露過。”
陳琅臉上的笑意漸漸隱去,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上一枚冰涼的銅彈丸——這是柴熙誨上月送來的“改良彈丸”,說是能增加轟天雷的威力。他想起楚無聲昨夜送來的密報,字跡在燭火下愈發清晰:“榮王柴熙誨近日頻繁召見甲字營藩鎮子弟,尤以楊業之子楊延貴、潘美之子潘惟正為甚,常於軍學密室議事;另查得,榮王府屬官裴硯章借番商之手,購得精鐵三萬斤、硫磺兩萬斤,已悄悄運進軍器局,用於改良神火弩,射程較舊製增三十步,裝填速度快一倍;甲字營夜訓新增‘巷戰突擊’‘火器攻堅’科目,所用戰術非守禦之法,反似為攻城略地準備。”
“他在等。”陳琅輕聲道,聲音低沉得幾乎被窗外的風聲掩蓋,“等蘇澈、葉適這些年輕士子站穩腳跟,穩住民心;等百姓對朝廷的歸心之勢更盛,無人再質疑他儲君的地位;等他的甲字營淬鍊成真正的虎狼之師,手中的火器足以威懾朝堂……”他冇有再說下去,但眼中凝聚的陰霾,卻比窗外的暮色還要深沉。
燭火跳動,映得陳琅的身影在牆上忽明忽暗。符清漪看著丈夫凝重的神色,心中亦泛起不安:“夫君,要不要……提醒陛下一聲?”
“不必。”陳琅搖頭,抬手熄滅一支燭火,“他是大周儲君,若連這點隱忍與謀劃都冇有,如何承繼大統?隻是……”他望向金陵軍學的方向,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我隻盼他記得,甲字營是大周的銳卒,不是他個人的私兵;火器是護民的利器,不是奪權的工具。”
夕陽徹底沉入金陵城牆之下,萬家炊煙裊裊升起,與天邊的晚霞交織成一片安寧景象。市井間,孩童追逐嬉鬨,婦人在庭院中晾曬新染的布匹,商販的吆喝聲、茶館的琵琶聲交織在一起,一派太平盛世的模樣。
但陳琅心中雪亮,這片昇平景象之下,正有兩股力量在悄然滋長:一股是以仁政與賢才凝聚的民心,如金石般堅固,是南渡朝廷的根基;另一股則是儲君柴熙誨握於手中的兵權與利器,鋒芒暗藏,似有破土而出之勢。
這兩股力量終有交彙之時。屆時,是相輔相成,共築大周複興盛世?還是轟然對撞,讓南渡朝廷再度陷入動盪?陳琅遙望著天邊最後一道晚霞,指尖的銅彈丸愈發冰涼,心中冇有答案,隻覺肩上的千鈞重擔,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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