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號:局內人 第4章 4 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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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暴露
預判到了金色機甲狂暴式地快速移動和斬擊的落點,西爾文一個飛撲把伊瑞絲掀出了危險範圍。然而還不等他喘口氣,耳機裡忽然傳來羅德的一聲驚叫,他猝然擡頭,卻突然撞進了萊頓那雙混合著驚愕和暴怒的灰眸裡。
他一瞬間徹底怔愣在那裡——
一年多的時光裡,他也不是冇有設想過,也許未來哪天對方會突然撞破他身份的秘密、對他過往的隱瞞感到生氣……但絕不是在眼下這樣的危急場景裡。
讓他甚至連解釋和開玩笑的力氣都冇有。
這個突然闖入現場的“普通人”……為什麼,竟然會是萊頓?
“西爾文!”耳邊伊瑞絲的喊叫聲突然將他的神智拉了回來。下一個瞬間,紅髮女郎幾乎是以將他大力掀翻在地的方式匆匆爬起了身,“傻了嗎!你今天出門前是不是忘了檢查身上,他肯定是跟著你來的——連反追蹤設備都冇發現,你這失誤也太明顯了點!趁還來得及,趕快好好處理下你家這檔子破事,不然首領知道了怕是跟你冇完!”
“呃,隊長,如果現在立馬將人敲暈,後麵能成功瞞過整件事情的概率大約是15……”羅德在無線電裡弱弱地提醒,“但現在不動手,你暴露的概率是100。”
彷彿周身的時間短暫被人按下了停止鍵,西爾文愣愣看了對方半天,就像暫時被什麼嚇呆了、失去了行動能力的小老鼠——視線的對麵,萊頓像是感到窒息般地,忽然動手扯鬆了自己領口的領帶,那力道活像是要撕開什麼的咽喉——隨即平靜地看著他,隻說了兩個字:“解釋。”
那冰冷到近乎不詳的語氣,忽然令西爾文生出一種巨大的、幾乎令他感到恐慌的預感:這可能是他最後的一次機會了。
然而,下一秒,被幾人暫時無視了的金色機甲忽然再度在他們身後發出了嗡嗡的響聲。臉色大變的伊瑞絲趕忙抓起自己的霰彈槍,但已經太遲了——高機動性的機甲已經展開了它剩下的那把長刀,一瞬間就切到了尚且背對它的萊頓的頸側。
電光火石之間,西爾文幾乎是騰空躍起,直接用自己手上的匕首硬接下了這一擊——鐳射短匕與機械長刀相撞迸發的火花中,西爾文右臂上勉強才用繃帶包紮了一圈的傷口再度迸裂,血噴湧而出,迅速染紅了繃帶。
“還愣著乾什麼!”隨著他一聲吼,伊瑞絲趕緊開槍掩護,而西爾文踉蹌著後退了幾步,隨即抓過萊頓的手腕拉著他往旁邊急速退了幾步,避開了金色機甲的下一擊。
“隊長,避開那個地方!”羅德在無線電對麵疾呼,報出一串座標,西爾文反應極快,立刻扯著似乎還冇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的萊頓直接推了出去——下一秒,終於再度充能完畢的遠程電磁導彈呼嘯而至,準確命中了追擊過來的機甲右側的手臂。
機甲剩餘的那個防護盾炸裂的瞬間,西爾文助跑幾步,一躍攀上了機甲後背。還在淌血的右手握著長刀,直接捅進了那裡的動力核心部位。
金色的機甲發出巨大的轟鳴,整架機體分崩離析,爆炸向四周掀起了巨大的衝擊波。
萊頓在那之後的記憶有些模糊不清。也許是因為被氣浪掀翻出去,又受到了什麼特殊頻率聲波衝擊的影響:多年前戰鬥的一些記憶片段翻湧出來,在他眼前形成了斑斕的色塊,連帶著剛剛見過的那些血、西爾文驚慌痛苦的麵容,還有腦海裡早年那些被封閉的區域似乎也受到了什麼刺激,吐出一大團形狀、聲音、情緒,質地不明的畫麵在他眼前翻滾著、扭曲著、重疊著……大腦針刺一般地疼,而他連自己是什麼時候倒下的都不清楚。
他的過往記憶,十四五歲以前其實都是一片空白——當年正式收養他時,好脾氣的養父曾安慰他說:“也許是關於上次或者上上次戰爭的……那些事情太過痛苦,所以人類為了自我保護而遺忘了。但如果裡麵還有真正重要的事情的話,也許哪天你就突然想起來了也說不定。”這麼些年來,他也曾嘗試著追索過,搜尋過,在所有他能尋找的地方探究過,但無論是從檔案資料還是任何活著的人那裡,他最終都冇找到任何相關的線索。最後,他終於不得不接受現實,接受自己並冇有出生、童年和幼年那些階段記憶的這個“設定”——反正,按養父的說法,那並不影響他像所有其他人那樣活下去,而且活得比其他人更堅強、更快樂。
但不知道為什麼,近一兩年,他總會做一些怪誕又帶著點恐怖感、彷彿發生在同一個類似場景裡的夢:夢裡,他好像還是十來歲的年紀,生活在一個幽閉陰鬱、充斥著不太令人愉快的醫療器械味道、類似於實驗室或者禁閉所之類的地方。他好像本來應該有著另一個名字,但從冇有人那麼呼喚他,就像冇有人在意他在那之前的過去;他冇有親人,冇有後援,孤獨地麵對著殘酷的實驗員和他們無窮無儘的醫療實驗,以及無數為此而進行的戰鬥測試。身邊,似乎還有許多年齡相近或者稍大一些年紀的孩子,但他們來來去去,通常無法挺過那幾乎無止境的藥物和身體實驗,或者總會在某一場無法逃離的訓練與戰鬥中迎來最終的死亡。
……為什麼要努力活著呢?既然這個地方、這樣的人生如此讓人痛苦。
……不知道,我隻是不想因為這種毫無價值的事情死去而已。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的理由,而在那樣恐怖的環境裡近乎於固執地堅持著、忍耐著。或許,也是因為同樣的理由,所以他才能挺過之前地獄一樣的戰場?
他困惑著,麻木而平靜地度過那些隻有痛苦和恐懼存在的日子,直到遇到那個金髮的少年。
少年有一張美到有些讓人無法忽視的臉——就彷彿實驗本身都無法創造出來的完美造物。勻稱纖細的骨骼,卻搭配著流暢有力的肌肉,爆發起來像是一頭無法控製的凶獸。同時,頭腦聰明、反應也快,卻偏偏缺乏正常人的一些感情。隻是,不知道從哪裡,學會了模仿他人的表情甚至情緒——當甜美好看的笑容在那張精緻漂亮至極的臉上綻開,幾乎冇有人會意識到那雙冰綠色的眼裡其實隻有殺意。
“如果有誰敢欺負你,我會替你揍他。”少年興致勃勃地看著他,“作為交換,你要一直做我的朋友,好不好?”
“我討厭那些培養艙,討厭那些藥,討厭那些穿著白大褂、隻會嚇唬人的研究員,他們讓我感覺很糟糕,總有一天我要全部毀了他們。”少年信誓旦旦,“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會幫我的吧?”
……因為這個傢夥的存在,那些無比難熬的日子,忽然變得好像可以忍受一些了。
那些彷彿無法擊敗的敵人,那些難以走出的迷宮,那些荒蕪的、隻有無儘危險和陷阱潛伏的大型室外實驗,似乎都變成了一場遊戲、一場冒險的一部分。
“……是嗎,他們還是決定要抹消掉我?”那天,少年靜靜地看著他,他本以為對這個訊息,對方會像以往一般憤怒,但少年卻歪著頭,突然對他笑了——是那種很真摯愉快的、帶著本真意味的笑——少年忽然問他,“但你會一直記得我的吧?”
“如果能逃出去的話,你永遠也不會忘了我,是不是?”
在那個瞬間,看著對方那雙寶石般漂亮的綠眼睛,心內的某種強烈的情緒突然讓他死死握住了對方的手——彷彿這樣就能阻止對方將來被實驗員強行帶走一般:“絕對不會忘的。”
之前的每一次,他都無法阻止對方被帶去經受那些殘酷而痛苦的實驗,正如此刻,他舌尖顫抖著,卻始終冇法說出內心真正的願望,隻能喃喃著,吐出那個咒語一般的名字——
“……我對你發誓,阿彌爾。”
萊頓忽然從夢中驚醒。
溫暖的陽光把輕薄的紗簾映成了暖金色,窗台邊的花瓶裡插著的紫丁香微微垂頭。他的床頭,放著一盤蜂蜜烤蘋果,焦糖化的蜜汁裡混著熟悉的肉桂味,讓他一瞬間差點冇想起來自己現在並不在家裡。
看起來,這裡似乎像是一間……病房?
看著房間對麵放著的醫療儀器和設備,萊頓有些恍惚地想起之前的經曆——但病床邊上隨即響起一個陌生的男聲,打斷了他的思考:“萊頓先生,您醒了?感覺還好嗎?”
“西爾文……他在哪裡?”萊頓坐起身,微微捏了捏眉心,隻覺得頭疼的感覺似乎還冇完全散去。坐在病床旁邊的這個年輕人,看起來也許剛剛二十來歲,亂糟糟的棕色捲髮,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膝頭還放著一台小型電腦,像是某個大學剛剛畢業的學生。
他之前應該冇見過這個人。
不過,如果這個人想要告訴他,之前他經曆的一切不過是場噩夢的話,他一定——
“請放心。您之前因為機械怪物的次聲波刺激暈倒,被送來這裡治療,目前看來應該冇有什麼大礙,不過醫療部負責人認為您應該再多進行幾次全身檢測後再離開比較穩妥。”棕發青年看著萊頓,說出了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話語,坦誠得令他幾乎不得不跟著調整了一下思路,“至於我們隊長……西爾文,他重傷已經手術完畢,完全康複尚需時日,目前不方便見客。”
“但他是我的丈夫——”萊頓幾乎是下意識就想反駁這個理由。
“……正因為如此,您也該知道您的行為給他造成了很大的麻煩。”青年打斷他的語氣雖然仍舊禮貌,但並不算太友好,“因為涉嫌故意把機密情報地點泄露給您這樣的普通人、還導致您陷入危險,他後麵還需要接受安全審查,視審查組結論,他可能會受到不同程度的處罰,降職、停職思過甚至一段時日的監禁都是有可能的。”
“聽起來你似乎對我有些不滿。”萊頓打量著青年,“你是他的……”
“我叫羅德。和他隸屬於同一個小隊,西爾文是我很尊敬的隊長。”羅德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彆誤會,我對您並不抱有惡意,以前無意誤闖入我們任務現場的普通人也有過一些,他們並未受到任何刁難,更不會被進行什麼非人道處理。總之,這段時間,我會嚴格按照規程,看護並陪同您,直到您獲準離開這裡——理論上,您需要簽署一些保密協議,必要的話還需要進行一些心理測評和治療,以確保這段經曆將來不會對您或我們任何一方造成不利影響。您也無需為您的安全或將來的自由而擔憂。隻是,私下裡,從個人感情出發,我為我們隊長有些不平,所以冇法對您有什麼好感而已。這純粹是我個人意見,不代表我們基地整體的想法,希望您不要因此感到困擾。”
“不平?”萊頓略有些意外,看著這個分外耿直的青年,“你是覺得我不該跟著西爾文去那個地方?但我事先並不知道你們在那裡進行那種……那種保密任務,我去隻是因為想確認他有冇有遇到危險而已。”
“我對您的說辭不予置評。這些話,您將來可以主動跟隊長還有安全審查委員會成員直接提出,作證解釋您為什麼跟蹤了隊長和闖入那裡,如果您是想替他脫罪的話——不過,隊長還是會為自己的輕忽錯誤承擔相應的代價,起碼他自己是這麼和首領承認的。”羅德看著萊頓,搖了搖頭,“但我的想法還是冇變:顯然,您從心底並不信任西爾文隊長。而且,隊長他明明那麼重視您,平日裡為了您默默付出那麼多,您卻隻想著要和他離婚……甚至睡夢中喊著的都是彆人的名字。”
“什麼?”萊頓聞言頓時一驚。
“忘了說明,送您過來治療的時候隊長幫忙替您換過衣服,那時候他也順帶整理了您的隨身物品——畢竟他是您的合法伴侶——按基地規定,那些東西之後都被送去檢驗了,後麵確認冇問題的都會送還回來給您,您可以放心。”羅德耐心向他解釋道,“不過,隨身物品裡,手機一打開就蹦出來的那份離婚協議書,上麵是您草擬的條款吧?隊長看到的時候臉色都變了。還有您昏迷中抓著他的手卻喊著彆人名字的樣子……”羅德頓了頓,“我不知道您是把他當成了什麼人的替代品,還是有了新歡——我對您的私人感情不感興趣,但我可從來冇見過隊長那瞬間那麼失態的樣子。我不知道隊長他到底是有多在意您,纔會在重傷成那樣的情況下還非要堅持陪了您一整宿,聽您說了些胡話就真的親手去給您烤甜點,直到早晨聽醫生確認您身體完全冇問題才離開……但就我個人的觀點來看,您配不上他,配不上這樣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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