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華烈烈 第100章 第 100 章
宜豐縣主從叔父的院子走出來,
臉上的笑容斂去。
她和魏王妃的女兒年紀相仿,常在魏王宅小住,魏王妃已經讓人為她收拾了常住的院子。
天色已晚,
宜豐縣主沒有回住處,
先去魏王妃院子問候,
仆婦說王妃母女都睡下了,她這纔回院子。
婢女匆匆走過來,
道:“縣主,奴婢回府,請娘子把上個月十二公主賞賜縣主的錦緞找出來,
明天送去神都苑……娘子說那些錦緞是公主賞賜的蜀錦,
她要留著給縣主做衣服,送給那些宮女太可惜了,娘子讓人從庫房裡拿了幾匹並州送來的錦緞,也是節令花樣,
讓奴婢拿去送人。”
宜豐縣主眉頭一皺,道:“母親懂什麼!那幾個宮女雖然身份低微,卻是上陽宮的近侍,我結交她們,以後宮中不管有什麼動靜,我都能立刻知道,她們就是我在上陽宮的眼睛和耳朵,
幾匹錦緞值什麼?我們家難道缺這些嗎?”
婢女小聲道:“奴婢也這麼勸娘子,
娘子不聽,說隻是幾個宮女而已,
隨便送幾匹錦緞都一樣。”
宜豐縣主有些無奈:“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送去了上陽宮,
上陽宮的宮女見識比我母親大多了,
陛下和公主賞賜的錦緞都經過她們的手,母親以為幾匹並州錦緞就能換來她們的真心?”
她寫了封簡訊,叫來一個外院的仆婦吩咐:“你找人送回我家去,告訴我母親,我隻要公主賞賜的錦緞。”
仆婦剛走,魏王派人過來傳話,要宜豐縣主第二天去尚善坊探望魏明肅。
宜豐縣主一怔,眼中溢位喜色,問傳話的管事:“叔父有什麼囑咐嗎?”
管事搖頭道:“小人不知。”
宜豐縣主微微皺眉。
管事一走,婢女立即開啟衣箱:“縣主可以去見魏郎君了,奴婢幫縣主挑件新裙子。縣主,您說魏郎君喜歡什麼顏色?”
宜豐縣主坐在銅鏡前,想起魏明肅,舒展的眉又皺了起來。
她知道女皇喜歡聰慧靈敏的小娘子,知道十二公主和嬸母喜歡本分、疼愛弟妹的後輩,知道叔父喜歡一個聽話的、任他擺布的侄女,但是她始終猜不出魏明肅的喜好,她連魏明肅喜歡什麼顏色都不知道。
不是她沒本事,洛城就沒幾個人知道魏明肅喜歡什麼。
可是這樣的魏明肅,竟然在四年前求過親,而且愛慕的還是和他家世懸殊、高高在上的五姓女。
他當年一定是真心愛慕那個盧三娘,才會鼓起勇氣求親。
宜豐縣主對著銅鏡冷哼了一聲。
姓氏再高貴,後來也成了階下囚。
現在坐在龍椅上的女人是她的姑祖母,和姑祖母姓氏相同的她貴為縣主,用不著去在意一個賤籍女子。
第二天,天剛亮,宜豐縣主已經梳妝打扮好,去正院問候嬸母,關心堂妹沅娘,然後去魏王那裡辭行。
管事說魏王在見一位很重要的客人,不見她了。
宜豐縣主的期待變成了失望,但是仍舊笑容滿麵,退了出來。
她知道魏王最近在籌劃一件大事,十分忙碌,魏王宅前每天熙熙攘攘,來的賓客都會被魏王請到房中議事,昨天的法會也隻是個幌子,請來的那些僧人身份都不簡單,是女皇麵首的心腹。今天魏王剛起床就去見客人,客人的身份一定很重要,她不敢打擾。
“四姐!”
宜豐縣主上馬車時,一個還沒及冠、穿緋袍的少年騎馬過來。
“叔父昨天吩咐了,要我陪你一起去尚善坊。”
少年笑著道。
宜豐縣主愣了一下,看著比自己小幾歲的堂弟,有點不悅:“七郎,你怎麼不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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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少年舉起鞭子,笑著道:“四姐,你以為叔父會讓
你一個人去看望魏明肅嗎?怎麼可能!魏明肅沒娶親,他家沒有女主人,沒有我,你連他家門檻都進不去,還是我出麵吧。昨晚叔父說了,我進去看魏明肅,你隻能在外麵等著。”
宜豐縣主麵色懊惱,她不敢違背魏王的命令。
少年嘴角一勾,俯身湊到馬車旁。
“四姐,傳言是真的嗎?叔父和公主想把你許配給魏明肅?你這麼關心魏明肅,聽說他要回洛陽,天天打聽他的行程,擔心他的身體,急著去看望他,是因為他以後要做我的堂姐夫?四姐,如果是真的,你和我說一聲,我怕我不會說話,得罪了堂姐夫。”
宜豐縣主不想理他,讓婢女關上車窗。
少年眼珠轉了轉,笑著翻身下馬,擠進了馬車。
“好姐姐,你連弟弟都瞞著嗎?弟弟可是真心為你著想,盼著你嫁一個如意郎君。”
少年趕走婢女,壓低聲音:“四姐,我昨晚聽叔父他們說,公主和幾位叔叔都有做媒的打算,去年公主剛提了個頭,魏明肅就被貶了,所以婚事作罷,現在魏明肅回京,他並沒有失去聖心,公主和叔父又想起這件事……你呢,你真的想嫁給魏明肅?”
宜豐縣主道:“我當然都聽叔父的。”
少年看了她一眼,道:“魏明肅的家世太低了,怎麼配得上你?”
宜豐縣主笑道:“陛下器重他。”
少年又道:“叔父和幾位兄長還提起了一個賤籍女人,魏明肅插手西州的案子,起因可能是那個女人,魏明肅以前向盧家求過親。”
宜豐縣主仍然一臉笑容:“一個賤籍罷了,就算魏明肅納妾也沒什麼,我貴為縣主,不至於和一個賤籍女人一般見識。”
少年歎了一口氣:“他得罪我們家,姐姐欣賞他,他卻沒把姐姐放在心上。”
宜豐縣主笑了:“叔父考慮婚事,不就是想把他變成我們的人嗎?”
少年搖頭歎息,嘴裡嘀咕:“他有什麼好?又不是潘安宋玉,性子又冷,名聲也不好。你也隻在上陽宮見了他幾次,怎麼就看上他了?”
宜豐縣主笑著不說話,等馬車進了尚善坊,她忽然問:“七郎,叔父讓你來尚善坊,吩咐了你什麼?”
少年挑了下眉尖,笑了笑:“四姐,我們是一家人,我不想騙你,叔父沒有提起你的婚事,我昨晚聽那幾個幕僚商議,讓你去尚善坊隻是掩人耳目,我要探探魏明肅的口風,其他的,我不明白,就不多說了,你也彆問。”
宜豐縣主沒有繼續問。
她的父親隻是個賣布的富商,母親出身更低,沒讀過書。女皇登基,一人得道,雞犬昇天,父親得到爵位,她成了縣主,一家人搬到了神都,父母不懂朝政,眼裡隻有金銀財寶,每天等著彆人來送禮,她看不上自己的父母,知道家族中地位最高的人是魏王和梁王,所以常來魏王宅陪堂妹沅娘玩耍,討好叔父嬸母。
讓縣主失望的是,魏王眼裡隻有兒子、堂侄,並不在乎她這個堂侄女,除了叮囑她注意上陽宮的動靜,不讓她參與其他大事。
……
馬車到了魏宅,車夫送上帖子。
魏宅前已經停了一輛馬車。
院子裡,禦醫一邊往外走,一邊叮囑送自己出來的同進:“郎君帶著傷顛簸,雖然外傷開始癒合,但是卻忽視了內傷,如果再拖延下去,後果不堪設想。你們要小心照顧,不能大意。”
同進點頭,目送禦醫離開,門房把帖子送了過來,他接過看了一眼,臉上閃過詫異。
魏王的堂侄過來問疾,還帶著宜豐縣主,不能把人攔在外麵不讓進。
同進對門房道:“先
請進來,上茶,我去看看郎君。”
他掉頭走進院子,屋子裡沒有聲音,魏明肅躺在榻上,
雙眼閉著,應該是睡著了。
同進想起禦醫的話,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著帖子走了進去。
榻上的魏明肅睜開眼睛:“誰來了?”
同進快步走上前:“是魏王的堂侄,宜豐縣主和他同行。”
魏明肅神色微變。
同進問道:“郎君,他們來問疾,一定經過魏王的允許,這不是好事嗎?”
魏明肅得罪了魏王和幾位禦史,這幾位都心胸狹窄,有睚眥必報的名聲,回洛陽的路上,隨從都很惶恐,害怕進京以後迎來他們的報複。魏明肅也想到了這一點,進京前就吩咐眾人進京後謹慎小心。
想不到他們進京第二天,地位最高的魏王竟然派侄子來問疾,說明魏王現在不準備和魏明肅撕破臉。不論魏王出於什麼目的,哪怕魏王是在假裝大度迷惑魏明肅,至少也給了魏明肅喘息的時間,而且說不定能迷惑其他人,讓那些人有所忌憚不敢輕舉妄動,魏明肅應該鬆一口氣才對,可是他的反應卻恰恰相反。
同進很不解。
魏明肅坐了起來。
“魏王太心急了……看來魏王不止下定了決心,還做了佈置……”
他擡起頭望著窗外,兩鬢發絲灰白,眉頭緊鎖,目光凝重,聲音帶著疲倦。
沉默良久,魏明肅低聲道:“你派一個可靠的人去見她……告訴她,局勢沒有緩和。記住避開柴世子的人。”
同進應是,看了一眼魏明肅。
昨天魏明肅吩咐他,以後彆再提盧華英的名字,三娘也不行。
才一天而已。
同進問:“如果她問起郎君的傷呢?要都如實告訴她嗎?”
他停頓了一下。
“我覺得她一定會問的。”
魏明肅淡淡地道:“是嗎?”
他垂下眼簾,搖了搖頭。
窗外傳來腳步聲,親兵過來請示,要不要請客人進來。
同進不敢做主,看向魏明肅。
魏明肅道:“魏王的人你打發不了,請七郎進來。”
院子外麵,七郎要宜豐縣主在外麵等著,自己進屋看望魏明肅。
魏明肅躺著沒有起身,身上蓋著被子,臉色疲憊而憔悴,加上鬢角幾根白發,彷彿生了大病。
七郎吃了一驚,他剛剛在外麵攔住禦醫,打聽了一下魏明肅的傷勢,禦醫語氣嚴肅,他將信將疑,進來看到人,他發現禦醫真沒誇張。
這還怎麼探口風?
七郎草草問候了幾句,帶著宜豐縣主告辭。
宜豐縣主低頭看著自己早上換的新裙子,不甘心離開。七郎看出她的心思,催促她快走,她怕七郎回去和叔父告狀,隻能和七郎一起離開。
回到魏王宅,兩人一起去魏王那裡回話。
魏王問了幾句話就打發宜豐縣主出去,留下了七郎。
宜豐縣主低著頭告退。
叔父根本不在意她和魏明肅的婚事。
她不能指望叔父。
十二公主也有撮合她和魏明肅的打算,公主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不能乾等著叔父為她做主,她還可以去求公主。
宜豐縣主暗暗打定主意,除了魏王宅,她還要常去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