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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華烈烈 第21章(她在求他,求他放過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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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求他,求他放過她的家)

“魏明肅說沒有疑點,
腓腓是凶手?”

王妤扶著桌子站了起來,臉色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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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已經傳開了,
魏明肅在提審盧華英、重新驗屍、盤問事發當天驛館的所有人後,對照供詞,給出了他的判決:盧華英是凶手。

柳城官員都很欣慰,神都來的貴公子們也都暗暗鬆了一口氣,
認為這位魏刺史雖然名聲不好,
但是個聰明人。

“他一定是公報私仇……”王妤閉了閉眼睛,
微微發抖,
“他恨腓腓,這麼快就給腓腓定了死罪!”

裴景耀滿臉羞愧,
不知道還能拿什麼話來安慰王妤,
沒有人能動搖魏明肅的判決,他幫不了盧華英。

王妤絕望地哭了一會兒,問:“我可以見腓腓嗎?”

裴景耀搖頭,
氣憤地道:“魏明肅說三娘是凶手,不許她見任何人!”

柴雍擔心盧華英,請求見她,
被魏明肅拒絕,他說自己不會和盧華英交談,
隻想看她幾眼,魏明肅還是拒絕。

王妤感到一陣無力,
眼裡淚光閃動。

屋裡傳出幾聲腳步響,
簾子掀開,
露出一張陰柔清秀的麵孔,雖然滿麵憔悴,
眉目依舊精緻如畫,氣度優雅,讓人不禁生出幾分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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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州長史負手站在窗前,遠眺城外天際下雲霧繚繞的崇山峻嶺,山頂的積雪映著晚霞,雄偉壯麗。

城北的古刹敲響梵鐘,鐘聲穿過安葬著曆代高僧的塔群,嫋嫋的餘音在暮色下的西州城回蕩。

寒風吹進窗,涼意透入骨髓,長史不由道:“要下雪了啊。”

坐在案前的西州都督擡頭看一眼窗外,道:“快關窗!彆站在那裡吹風了,你要是被吹出病來,我一個人怎麼應付魏明肅和周欽?還有柴家三郎,他母親金鄉縣主的信到了,托我照看三郎。宗室跋扈驕橫,金鄉縣主卻很謙和,賢良淑德的美名連西州這邊都有人傳誦,她親自寫信給我,我還沒回信。”

西州長史關上窗,道:“周欽太急於栽贓嫁禍,說明他沒找到什麼對柴家不利的證據,柴雍救過郡王,乃很多人親眼目睹,周欽隻能嚴刑拷打,盧三娘一個女子,倒是硬氣,寧死也不指認柴雍。柴家想脫身,不難。魏明肅剛剛被貶,不會像周欽那樣非要把柴家拉下來,他此時得罪都督和霍國公府,可謂明珠彈雀,應該不敢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

西州都督點了點頭,這也是他把案子推給魏明肅的原因之一。

魏明肅沒到之前,他和長史心裡頭七上八下,擔心魏明肅是來抄家的,見了人之後,兩人才知魏明肅又被加貶了。

那晚,魏明肅出現在西州城下,佇立在月光之中,滿麵塵土,鬢發如霜,神色沉重,看著十分落魄,兩人懷疑他是不是被女皇徹底厭棄、再也不能回洛陽了。

不過西州都督還是有些不放心:“假如魏明肅和周欽狼狽為奸呢?”

周欽背後是索元禮,索元禮背後是武家,魏明肅和周欽合謀陷害柴家,討好了武家,武承嗣幫他在女皇麵前說幾句好話,他就能被召回洛陽,此人無情無義,為了權勢什麼都做得出來,和他非親非故的柴家算什麼?

西州長史搖頭道:“證據不足,魏明肅沒辦法和都督交代。而且把柴家拉下來,功勞也不在他身上,是索元禮和周欽的,罵名卻是他的,他們雖然同是酷吏,彼此之間也爭權奪利,誰也不服誰。強龍不壓地頭蛇,魏明肅要對都督有交代,也不會甘心用自己的前程白白為索元禮鋪路。”

西州都督沉吟片刻,臉上的皺紋越發深刻,道:“算了,管不了,假如他和周欽合謀,我就派人把柴家三郎接過來,隻要能保住他的性命,我算是對金鄉縣主有個交代。”

他不想捲入朝中是非,將案子交給魏明肅,讓魏明肅去得罪人,也把柴家的命運交了出去,心裡對柴家有些愧疚。

西州長史開解他道:“都督也是為大局考慮,西州安穩與否都係於都督一身,都督不能捲入武家和柴家間的紛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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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州長史看著照在地上的月光,道:“魏明肅最明智的做法是儘快結案。”

誰也不知道這個案子會醞釀出什麼樣的風波。

真凶到底是誰,盧華英是不是被冤枉的,沒有多少人在意,長史和都督也漠不關心,一個淪為賤籍的女子的死活,草芥賤命,和這個案子牽涉到的勢力、家族以及可能掀起的風雨來說,實在太渺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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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影跪坐在案前,燈火照在他一頭的卷發上,他閉目沉思,聽到門開的聲音,睜開眼睛。

長史嚇了一跳:“思簡,找我有事?”

中年胡人站起身,彎腰朝長史作了個揖,臉色嚴肅:“長史,有幾個人從柳城來,想見見長史。”

長史從他的神色中嗅到一絲不詳,眼皮跳了跳:“誰想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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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裡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一個穿府兵衣服的年輕男子從黑暗中走出來,快步走到長史麵前,跪了下去,磕頭道:“小侄家破人亡,顛沛流離,本想逃去南方,卻遭小人出賣,實在走投無路,隻能來西州投奔叔父!求叔父看在我們兩家的交情上,救我一命!”

月光落在年輕男子的臉上,把他俊秀白皙的五官照得一清二楚。

長史看著這張和自己的老友有四五分像的臉,呆住了。

門窗關著,屋裡沒有風,可他卻覺得那透入骨髓的涼意無孔不入,像是墜進了冰窟窿,眼睜睜看著頭頂的洞口凝固結冰,被徹底冰封。

長史打了個冷戰,臉色僵硬,走到中年胡人麵前,擡起手就是一個耳光。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早點稟告?”

他陰沉著臉問。

中年胡人不慌不忙,跪在地上,小聲道:“長史,我也沒想到會變成如今這種局麵,現在他們逃到了西州,我們不能見死不救。”

他朝年輕男子使了個眼色。

年輕男子爬到西州長史腳下,抱住他的腿哇哇大哭:“叔父一定要救我啊!叔父!”

長史閉上了眼睛,像深秋枯黃的樹葉,褪去了所有生機,變得蒼老乾癟。

“武延興是不是你殺的?”

他冷冷地問。

年輕男子流著眼淚,不敢回答。

長史長長地歎了口氣,頹然地後退一步,坐在了席子上。

“早知如此……”

長史掩麵歎息。

“不該讓魏明肅去審理這個案子。”

長史坐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

久到年輕男子茫然無措,悄悄止了哭聲,求助地看著中年胡人,他還是坐著沒動。

“這個案子必須立刻結案。”

尷尬的沉默被長史自己打破,他突然擡起頭,眼底閃過冷酷的殺機。

“殺人凶手隻能是盧三娘!”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臉上滿是毅然之色。

年輕男子和中年胡人對視一眼,兩人都鬆了一口氣。

……

一夜北風。

柳城關閉了城門,隻開一扇小門讓百姓出入,進出必須有官府簽發的過所。

矮小少年抱著從府兵隊長那裡要來的一堆文書,走上樓梯。

迎麵走下來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個頭卻比他高出很多,雙手捂著鼻子,快步走了下來。

“同進,你怎麼了?”

同進鬆開帶血的手指給他看自己的臉:“我突然流鼻血,阿郎說我這是水土不服,要我去休息。”

少年趕緊退開幾步讓同進過去:“你快去吧!”

他抱著文書上樓。

天剛亮,光線昏暗,屋裡開著窗,北風吹進來,滿屋風響,魏明肅坐在案前寫字,背影消瘦,窗外荒涼的晨光襯著,越發清冷。

少年不敢發出聲音,放下文書退了出來,回房。

同進洗了臉,躺在床上,緊捏著鼻子。

少年走過去和他並排躺著,碰碰他的胳膊:“同進,你覺不覺得阿郎來了西州以後,脾氣更怪了?”

同進不敢放開鼻子,問:“怎麼怪了?”

“我說不出來。”少年臉上露出思索的表情,“我覺得,阿郎好像不是程。”

裴景耀找到柴雍。

“魏刺史,腓腓傷害過你,可是她罪不至死,請刺史留她一條性命。”

盧華英看著他的眼睛。

聲音冷冽。

魏明肅聲音裡透出從容。

言外之意,柴雍不是審理這個案子的官員,輪不到他指手劃腳。

盧華英變了臉色。

府兵進去傳話,不一會兒走出來,示意他進去。

魏明肅沒有看身後的火光。

現在,換成他跪在魏明肅腳下,卑微地懇求魏明肅放過盧華英。

魏明肅俯視著她。

眾人跟著他穿過巷子,走進對麵一座院子裡,這裡離起火的地方很近,但是隔了條街,火絕對燒不過來。

盧弘璧掙開府兵,再次爬起身,朝魏明肅的背影跑過去:“魏刺史,我給你下跪,給你賠罪,隻要你能解恨!你們不是需要一個凶手頂罪嗎?武延興是我殺的!我打死了他!我可以認罪!”

盧弘璧沒有聽見她的聲音。

一行人衝到牢房門前,幾個臉生的府兵看到他們,神情有些慌張,都低下了頭。

盧弘璧擡起頭,對麵黃土夯築的高台上,一個清瘦的身影負手站著,身後是一望無際、灰濛濛的天空和屹立在天際下的雪山,朝陽升起,一縷陽光穿過雲彩,映照在銀白的山頂上,也映在他的眉宇間。

金頂燦爛奪目,青年卻是一臉冷漠。

“魏明肅!”盧弘璧站起來,“我求你,你放過腓腓!”

四年前,魏明肅到盧家求親,把他趕出國公府的人是盧弘璧。

柴雍臉色變得沉重起來,示意隨從出去,在房裡來回踱步,忽然停下,解下腰間蹀躞帶的腰刀,揉了揉眉頭。

府兵抓起腰刀重重地拍打窗戶:“魏刺史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身份?魏刺史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你已經被定了死罪,好好珍惜眼前吧!”

他心裡一緊,焦急地抱起盧華英,手指按著她的手腕,長出了一口氣。

她哭著求他。

府兵看一眼衣著破舊、麵色發青的盧弘璧,揮揮手驅趕他:“刺史沒空見你!”

幾個府兵隊長叫住驚恐的府兵,領著他們去提水滅火。

柴雍抱起盧華英跑出牢房,府兵怕他跑了,寸步不離地圍在他身邊。

北風吹起簾子,一陣焦味飄了過來。伴隨著焦味,窗外驟然一片大喊聲。

柴雍垂下來的手在袖子裡握了握拳。

門口的打鬥聲停下來了,府兵簇擁著一個人走進牢房,他肩上和青袍下擺都濺了血,目光落到柴雍抱著的盧華英臉上。

樓下的府兵準備去幫忙救火,眼角看見魏明肅一個人往相反的方向跑去,愣了一下,連忙都掉頭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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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明肅鎮靜地擡眸,臉上都是汗滴,把公文塞進懷中,轉身走到窗戶前,果斷地跳下。

少年的盧弘璧閉上眼睛,轉過了身。

“二哥!”

牢房外,火光越來越近。

盧弘璧臉上掠過一絲自嘲之色,道:“請你進去稟告魏刺史,賤民盧弘璧求見。”

隔壁院子裡忽然冒出火光,黑煙在暮色中飄散開,府兵、隨從像沒頭蒼蠅一樣,在狹窄的廊道裡跑來跑去,腳步聲嘈雜,人聲慌亂。

盧弘璧走進院子。

她聽見盧弘璧的聲音。

一股淚意在盧弘璧的眼皮間滾動,他的額頭重重地碰在泥地上。

盧華英慢慢睜開眼睛。

她在求他,求他放過她的家人。

柴雍立刻有一種知覺,魏明肅不會放人。

“失火了!”

……

盧弘璧雪白的臉上漸漸浮起一個慘淡的笑容,仰視著青年,雙膝落地,跪了下去。

兩邊人即將錯身而過時,魏明肅忽然道:“抓。”

柴雍去求見魏明肅。

他眉頭微微皺了皺,道:“魏刺史,盧三娘被定了死罪,盧二郎是她哥哥,一時受了刺激,口不擇言,郡王被害的那天,他一直在家沒出門,請魏刺史明察。”

“魏刺史……”她意識還混沌著,怕他轉身就走,從柴雍懷裡坐了起來,“魏刺史,是我一個人的錯……”

“魏刺史。”柴雍快步走上樓,一身銳氣,也不忘先拱了拱手,是名門子弟骨子裡的風度,“柴某聽說,刺史把盧二郎也抓起來了?他犯了什麼罪?”

高個子少年同進飛跑過來,擡起胳膊道:“這邊走!”

四年不見,青年這一身沉靜堅毅的氣勢,壓得盧弘璧幾乎擡不起頭。

柴雍沒帶腰刀,一腳踢開一個府兵,衝進牢房。

眨眼間大片燃燒的火星吹過來,灑在屋頂窗戶上,到處燃起青煙。

一個府兵跑進來,道:“魏刺史,火要燒過來了!”

魏明肅背對著日光,臉上一層陰翳,默然不語,轉身離開。

那滴眼淚,劃過她臟兮兮的臉龐,刻進了盧弘璧心底。

“三郎,魏刺史把盧二郎也抓起來了!”

魏明肅轉身走出牢房:“所有人立刻離開。”

府兵走過來,拍拍門警告盧華英。

“他承認自己殺了郡王,本官依照章程抓捕審問。”

眼前一個身影閃過,魏明肅似乎想到了什麼,已經先他一步急步下樓。

盧華英看著盧弘璧被拖走的方向,身上一片涼意。

暮色蒼涼,錦衣公子站在院子裡,高大俊朗,英氣逼人,一看那筆直的站姿和矯健的身形就知是習武之人,眼底閃動著獨屬於年輕人的鋒芒,是春日裡從枝頭間灑下來的日光,明亮溫暖,不會傷人。

幾個府兵走過來按住他,他摔倒在塵土裡,滿臉的悲愴。

“我去見魏明肅……他果然要報複盧家,三娘被定了死罪,我不能讓她的家人也出事。”

溫潤俊秀、芝蘭玉樹的盧二公子,早已成了一具行屍走肉,沒有自尊,沒有抱負,也沒有活下去的意誌,他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盧華英沒有放棄他。

柴雍本來想趁亂和盧華英說幾句話,看她意識不清楚,隻能作罷。

該死的人是他,不是盧華英。

“三娘,三娘。”

“阿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她疼得在爛泥裡打滾,臉上都是汙泥,染血的雙手擡起來,想爬出院子,“阿兄……救我……”

盧華英從爛泥裡擡起頭看他,眸中的光慢慢暗淡,一滴眼淚墜了下來。

同進要柴雍把盧華英放下來。

四年前,眼前的魏明肅,即使戴著新襆頭,穿著一身乾淨的新衣,依然掩不住窮酸落拓,直挺挺地跪在他腳下,折儘自尊和驕傲:“讓我見一見腓腓。”

暗紅的火光照耀下,魏明肅走上樓,收拾案上的公文和記錄供詞的黃紙,火舌從窗戶鑽了進來,簾子飛快燃燒,他恍若未見,帶上所有公文,轉身準備下樓時,被門口灼熱的火焰擋住了去路。

……

“我二哥怎麼被抓來了?”盧華英沒有退回去,“他那天不在驛館,和這個案子沒有關係。”

府兵冷笑了一聲:“你哥哥妨礙魏刺史辦案,魏刺史說把他關幾天,讓他好好冷靜冷靜。”

魏明肅不僅恨她,也恨盧家人。

“魏刺史,四年前,是盧家有眼無珠,魏刺史大人大量,放過腓腓吧,她沒有殺人。”

十三歲的腓腓,在他麵前,也是這麼被按倒在地上。

牢房裡熟睡的盧華英被外麵的吵鬨聲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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