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華烈烈 第65章 替換了
替換了
一陣寒風吹過山坡。
滿頭白發的老酋長坐在馬背上,
眺望著山下平原上的一座營地。
他們已經離開白沙城,平原上是白沙城裡被亂箭射死的酋長所在的射緹部落。
剛才,營地裡忽然冒出了火光,熊熊的火焰席捲了整個營地,
接著傳出了一片廝殺聲。
新任酋長正在大帳裡欣賞都督烏勒爾賞賜給他的寶石時,
他的兄弟忽然在部下的簇擁中提著刀衝進大帳,
幾刀砍死了他,
提著他的首級走出去,
宣佈自己是新的酋長。
其他兄弟不服,
號召忠於自己的部下,
男人們從不同的氈帳裡衝了出來,
幾支人馬在營地裡混戰。
風裡飄來了鮮血的腥氣。
酋長被烏勒爾殺死,
酋長的兒子們自相殘殺,一個強大到令西涼人忌憚的部落,
就這麼衰落下去了。
今天,
不管誰成為最後的勝利者,這個部落已經不再強大,
他們很快會被其他虎視眈眈的部落吞並。
烏勒爾不僅心狠手辣,
還心機深沉,
不用發兵攻打射緹部落就除掉了一個心腹大患。
白發老酋長回頭,
看了一眼騎著馬跟在自己身後的幾個兒子,提鞭指了指山下,道:“你們看,這就是部落內訌的下場!一頭孤狼再強壯,也不可能在草原上生存下來,
狼離不開狼群,
部落必須團結一致,
才能壯大!你們記住,如果我們不團結,今天的射緹部落就是明天的我們!”
兒子們都恭敬地道:“阿爺,我們記住了。”
老酋長撥馬,帶著兒子們回到自己的大帳。
下午,射緹部落的內訌結束,失敗的人馬有的投降,有的逃出了營地,投奔其他部落。
老酋長的部落也收留了一支來投奔的隊伍。
……
幾天後,多桑部落回到他們原來的營地。
部下拿著一封信走進老酋長的大帳,道:“康烏鶻大將軍又要去打仗了,烏勒爾都督命令我們從部落裡挑選三百個壯丁隨西涼軍出征,壯丁的鞍馬糧食我們自己準備,十天內,烏勒爾都督要在白沙城見到他們,這是烏勒爾都督寫的征兵令。”
老酋長接過紙,歎了口氣。
他的兒子們愀然變色,怒道:“我們多桑部落的男人都是驍勇善戰的士兵,選三百個壯丁不難,可是去年我們纔跟著大將軍去拜仂湖討伐敵人,戰死了幾百人,部落還沒有恢複元氣,這個冬天又凍死了那麼多人,牛羊也成群死去,十天怎麼湊得齊糧食?而且他們帶走了糧食,我們怎麼養活部落的老弱婦孺?”
“等他們打完仗回到部落,女人和孩子都餓死了!”
老酋長無奈地歎了一聲,坐在地毯上,沉思良久,道:“不能讓部落的老弱婦孺交出她們的存糧,她們會餓死的。三百個壯丁,每個人隻帶幾天的糧食!”
部下問:“他們的糧食吃完了怎麼辦?”
老酋長垂下眼簾,道:“不想餓死,那就在戰場上多殺幾個敵人,用戰功去換糧食。”
部下也歎了一口氣,出去宣佈這個訊息。
多桑部落和其他部落一樣,部落所有人都算是士兵,平時放牧生產,戰時隨軍出征。部下頒布酋長的命令,挑選了三百個壯丁,男人們立刻拿起武器,和家人訣彆。
老人們送彆自己的兒子,女人們送彆自己的丈夫和情郎,孩子們送彆自己的父親。
部落裡到處是悲傷的哭聲。
女人和孩子們拉著男人的衣袖,聲淚俱下,悲痛欲絕。
對草原上的部落來說,這樣的場景每年都會發生。
男人們擁抱了親人,騎上戰馬,離開部落。
年輕女人和孩子哭著追了上去,大喊著親人的名字,向
神靈祈禱他們能平安回來。
老人神情麻木,留在原地,目送著她們的兒子、孫子的背影。
每一個冬天過去,部落的每家每戶幾乎都有凍死、餓死的親人。
每一個在嚴酷惡劣的環境中生存下來的老人都已經習慣生離死彆,她們曾一次次送彆自己的親人,一次次在戰士們歸來時尋找自己親人的身影,一次次站在營地前絕望地大哭。她們見過太多的死亡,心已經麻木。
三百個戰士離開後,營地的角落裡還時不時傳來女人的哭聲。
……
為戰士送行的老酋長立在如血的殘陽中,凝視遠方。
三百個壯丁慢慢消失在草原雄偉的暮色裡。
等著他們的是殘酷的戰場。
老酋長渾濁的眼睛裡閃過淚光,心情沉重,轉身回大帳。
幾個兒子跟了進來。
“阿爺,西涼人年年打仗,年年征兵,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老酋長麵露悲色,道:“西涼在幾任雄主的統治下逐漸崛起壯大,現在權傾朝野的康烏鶻大將軍也是個雄才,他能征善戰,主張繼續武力擴大疆土,西涼勢頭正盛,他們不會停下征伐的腳步。”
一個兒子道:“戰爭給西涼的貴族帶來了領土和財富,可是死在戰場上的是我們這樣的百姓!打仗要錢,要人,這兩年賦稅和徭役越來越重了!”
老酋長隻能歎一口氣。
大帳裡的其他人交換眼神。
“阿爺,我們是狼,不是羊羔,不能像羊群一樣被西涼人任意擺布!”長子拔野走上前,神色激憤,“西涼人現在敢當眾殺了射緹部落的酋長,下一個可能就輪到我們多桑部了!阿爺總說我們必須忍耐,忍耐就能讓西涼人滿意,如果忍一時之氣真的能換來部落的安穩,就算他們搶了我的女人,我也能忍!可是我們的忍讓換來了什麼?西涼人的胃口越來越大了!”
“阿爺,西涼人在削弱我們,讓我們都失去反抗的勇氣,任他們宰割!我們也會像射緹部一樣四分五裂,隻能祈求其他部落收留我們。”
說完話,拔野環視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們。
弟弟們有的沉默,有的和他一樣憤怒。
拔野默默地記住每一個人的反應,衝弟弟們使了一個眼色。
他十二歲時就被確立為部落的繼承人,在部落很有威望,弟弟們都退了出去。
大帳隻剩下老酋長和長子拔野。
拔野壓低嗓音,道:“阿爺,射緹部
落的酋長太大意,竟然被自己的親兒子背叛!可是他的決定是對的,戰爭會拖垮我們這些部落,與其等死,我們不如偷偷離開這裡,率部歸周!”
大帳裡頓時靜了下來。
父子倆都能聽見對方沉重壓抑的呼吸聲。
老酋長沉默。
拔野直視著老酋長,道:“阿爺,大周的女皇帝會答應讓我們內附,賞賜我們土地、財寶、糧食、種子和牛羊,我們可以平靜地放牧,女人和孩子能吃飽肚子,不用再四處漂泊。”
老酋長臉上露出了神往之色,出神了一會兒,苦笑道:“拔野,當年西涼人和唐軍作戰,我們多桑部落背叛了大唐。我聽說中原從來沒有女人當皇帝的先例,女皇帝用鐵腕壓製了整個朝堂才能登基,我們歸周,女皇帝能接納我們嗎?”
“能!”
拔野點頭,大聲道。
老酋長皺眉:“拔野,你怎麼能斷定?”
拔野嘴角揚起:“阿爺,我要向你引見一個人。他很有勇氣,冒險來到我們的部落,剛剛發生射緹部落的事,我本來想把他交給烏勒爾都督,可是他很鎮定,一點都不怕死,他說服了我,我相信他能幫助我們部落歸周!”
他走到
門口,掀開簾子,朝外麵的部下揮了揮手。
父子倆等了一會兒,一個穿交領胡袍的青年走進大帳,摘下臉上的麵巾,露出一張蒼白的臉。
這是個年輕人,可是他的鬢角卻生了銀絲,眉宇間略帶憔悴,胡袍下擺和靴子上都是泥土,看著風塵仆仆,不過氣勢從容自若。
“在下姓魏。”青年走到老酋長麵前,“是大周女皇派來的使者。”
老酋長心裡一震,站了起來。
……
兩個時辰後,魏明肅離開多桑部落。
同進在山下等著他,看到他一個人騎著馬走下山道,鬆了一口氣,迎上前去。
“下次還是讓我陪著郎君去多桑部吧!”
魏明肅不會武藝,不顧生死獨自進入陌生的部落,同進在外麵等著時,度日如年,擔心魏明肅被多桑部落砍成肉醬。
魏明肅平靜地道:“你會武藝,假如我出了事,你可以把情報送回去。”
同進應是。
魏明肅擡頭看著東方,道:“多桑部酋長願意歸周,他需要幾天時間說服部落。”
同進一怔,驚喜交加,欽佩地看著魏明肅。
在白沙城看到射緹酋長的腦袋後,同進十分沮喪,覺得他們的任務已經失敗。
可是魏明肅沒有放棄,他冷靜地分析情報,認為諸部落都有歸周的念頭,隻是各有各的顧慮,而且沒有可靠的人幫忙打聽訊息,不知道大周的態度,猶豫不決。
當他提出要冒著被被殺的風險去說服多桑部落時,同進強烈反對。
他道:“現在是我們說服多桑部酋長最好的時機,不能錯過這次機會。”
他去見多桑部酋長的兒子,剛說明身份就被拔野綁了起來,同進嚇得直冒冷汗,還好他臨危不亂,說服了拔野。
同進籲了一口氣,道:“郎君,多桑部願意歸周,那我們是不是可以返回西州了?”
魏明肅搖頭:“我要和多桑部一起,接應他們歸周。”
同進眉頭緊皺,道:“郎君,那太危險了,多桑部是率部逃回西州,就算不泄露訊息,這麼多人一起跑了,遲早會被西涼人發現,西涼人肯定會派兵來攻打他們。”
魏明肅望著東邊天空上明豔的晚霞,道:“我代表的是大周接納所有部落的誠意,是聖上誓要奪回四鎮的決心,多桑部落順利歸周,對邊關局勢事關重大,我必須留下。”
多桑部歸周會對其他部落造成震動,從而動搖西涼在西域的影響力,樹立女皇的威望,而且這些部落更瞭解西涼的製度和軍隊,大周可以從他們這裡獲取更多情報,為將來的戰爭做準備。
他既然敢來到西涼人的眼皮底下,就不會空手回去。
……
多桑部的老酋長年紀大了,雖然偶爾會懦弱,但是下定決心後便不會左右搖擺,他召集兒子和部下,宣佈了自己的決定。
部落悄悄準備起來,一麵派出士兵和其他部落爭奪射緹部留下的牧場,麻痹西涼人,一麵準備乾糧武器。
部下嫌棄老弱婦孺是累贅,建議拋棄她們,先逃回大周,以後再想辦法贖回女人。
老酋長冷笑道:“我也老了,怎麼不把我也留下?”
部下哆嗦了一下,跪下了。
老酋長看了眼有些心動的兒子們,目光冰冷:“我們為什麼要歸周?因為我們想讓部落的家人擺脫沉重的徭役賦稅,能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老弱婦孺是我們的家人,老人有寶貴的經驗和智慧,孩子是我們部落未來的希望,女人為我們生兒育女,拋棄了他們,我們為什麼還要冒著被西涼追殺的風險歸周?”
兒子們臉上都露出羞愧之色。
……
這天淩晨,多
桑部悄悄地離開了營地。
部落裡所有年滿十四歲的男丁都成了士兵,分成前軍、中軍和後軍,陸續行動,老弱婦孺的隊伍走在最中間。
魏明肅也在隊伍之中。
他要同進離開隊伍,返回西州報信。
同進不敢違抗他的命令,走之前,問:“阿郎有什麼交代?”
魏明肅看著東邊微明的天空,淡淡地道:“假如我出了事,告訴樊暉,不用來找回我的屍首。”
同進忍不住紅了眼睛,點點頭,撥馬朝著東邊的方向策馬飛奔而去。
……
……
十天過去了。
征兵令已經送達,可是多桑部的壯丁還沒有到白沙城報到,酋長送來一封信,請求寬限他們半個月,讓他們能多湊一些糧食。
都督烏勒爾的護衛官阿邑向他稟告了這事。
烏勒爾冷笑道:“你記下這件事,多桑部遲到一天,必須再交出五十個壯丁作為懲罰。”
阿邑臉上露出了為難之色:“都督,不止多桑部,其他部落也都想向您討一個寬限,一天
五十個壯丁的處罰會不會太嚴厲?”
烏勒爾擡起頭:“阿邑,大將軍需要兵馬,如果不從這些部落征用壯丁,那你們就要回西涼,去各個邦主的領地征兵。”
阿邑擦了把冷汗,應了聲是。
戰爭耗錢,耗人,耗糧食,錢和糧食來自民間,兵源也都來自民間。
西涼這些年開疆辟土,國力強盛,全國上下都愛戴康烏鶻大將軍,可是多年的戰爭也是沉重的負擔,國內徭役越來越重,為了確保大軍的後勤供應,每年都要以各種名義加加稅,臣服於他們的部落也都疲於應付賦稅征發。
前線節節勝利,但是通過戰爭掠奪來的財富卻都被上層貴族瓜分,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不僅沒有得到改善,反而越發貧窮。
有些人以為打了幾場大勝仗後就能過上太平的日子,大將軍卻下令統計全國人口,訓練青壯,顯然是要為長期戰爭做準備。
一年前,阿邑的長官征兵時和一個小邦主起了衝突,被憤怒的小邦主殺死,小邦主聯合其他邦主發動叛亂,西涼朝中的主和派利用這件事密謀,想逼康烏鶻大將軍交出大權,被大將軍識破,殺了主和派的首領。
從此主和派一蹶不振,再也不敢抗衡康烏鶻大將軍。
烏勒爾帶兵平定了那次叛亂,但是國內的矛盾沒有得到解決,他也知道國內的民間百姓開始怨恨戰爭,知道諸部越來越不滿於西涼沉重的稅收,然而為了王朝的輝煌,這些都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幾天後,多桑部的壯丁還沒有到。
阿邑在紙上多桑部幾個字下麵又劃上一筆,心裡暗暗為多桑部哀歎,他們拖延這麼久,不管有什麼合理的理由,都督絕對不會通融。
又過了一些天,阿邑想,就算多桑部的人提著他們酋長的腦袋來白沙城謝罪,都督也不會饒了他們!
此時,一封信送到阿邑手中。
阿邑看完信,大驚失色,飛奔著去向烏勒爾稟告:“都督,多桑部跑了!整個部落都跑了!”
這些天諸部落都在烏勒爾的默許下吞並射緹部落,沒有人關注多桑部。三天前,一個部落偶然經過他們的營地,愕然發現整個多桑部都消失不見了。
那個部落還以為多桑部被其他部落洗劫了,派出斥候和探子打聽,一萬多人忽然消失,不可能沒留下一點痕跡,那個部落發現多桑部忽然往東邊遷移了。
多桑部要歸附大周!
烏勒爾勃然大怒:“如果多桑部歸周,我烏勒爾、我們西涼都要丟儘顏麵!還會影響西涼經略西域的大局!阿邑,我給你三萬精兵,你親自帶兵去追擊多桑部,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一定要阻止他們歸周!把多桑部酋長和他的兒子帶回白沙城,我要剝了他們的皮做成皮鼓!”
第二天,西涼大軍開拔,兵分兩路,一路由阿邑本人率領,沿著追查到的痕跡追擊多桑部,另一路由另一個護衛帶領,放棄輜重,以最快的速度行軍,爭取趕在多桑部之前到達他們歸周的必經之路上,到時候兩軍一頭一尾夾擊多桑部。
同時,烏勒爾命各部落協助西涼軍阻攔多桑部,出兵的部落可以獲得多桑部原來的領地、牲畜財物和女人。
……
一隻巨大的金雕展開翅膀,遮住了雲彩間的太陽。
突然颳起了一陣疾風,烏雲從天邊席捲而來,稀薄的日光漸漸被陰雲吞噬。
雷鳴電閃。
一場瓢潑大雨突如其來。
這些天,多桑部的隊伍悄悄離開後,儘量避開西涼人駐軍的地方和人煙密集的城鎮,一路都很順利。
現在卻被這場大雨打亂了計劃。
老人、女人和孩子都疲憊不堪,沒有辦法冒雨趕路,他們隻能在一座山穀裡紮營避雨,等待大雨停下。
探子騎著馬趕回來報信:“白沙城的西涼大軍出發了,烏勒爾都督派出了三萬精兵,他還下令,要所有部落都來追擊我們,阻止我們歸周。”
老酋長臉色凝重。
多桑部落有一萬多人,但是這一萬多人裡有很多老弱婦孺,而西涼大軍都是精兵,加上那些部落,一旦被他們追上,多桑部落根本沒有勝算!
老酋長走到門口,掀開簾子,看著大帳外的大雨。
天與地之間都是飛濺的雨水。
魏明肅道:“如果我的情報能順利送回西州,西州都督會派一支精兵在約定好的地方接應我們。”
前提是他們能順利趕到接應的地方。
老酋長看了一眼遠處躲雨的婦孺,心裡暗暗歎了一聲。
天公不作美啊!
“我們的速度太慢,再這樣下去,要不了幾天西涼大軍就能追上我們。”
老酋長渾濁的雙眼一睜一合,下定決心,叫來自己的兒子。
“西涼大軍要追上來了,時間緊迫,拔野,從部落裡挑選一千個戰士,和我一起留下拖延西涼大軍。其餘的人跟著你繼續向東,投奔大周,大周的女皇帝會收留多桑部,賜給我們豐美的土地。”
他平靜地道。
眾人一怔,明白他的話後,都激動得變了臉色:“阿爺!讓女人帶著孩子走,我們都要留下來!”
“部落的未來更需要你們。”老酋長正色道,“壁虎遇到危險時,會咬下自己的尾巴迷惑敵人,趁機逃跑,現在我們多桑部也必須斷尾求生。”
老酋長看著自己的兒子和部下們。
“你們要向效忠我一樣效忠拔野。”
部下和兒子們含淚點頭。
拔野卻反對道:“阿爺,您是我們的首領,有您在,部落才能團結一致,讓我留下吧!我是您的兒子,是部落的勇士,應該讓我留下!”
說完,他跪在老酋長腳下,揚起頭。
“阿爺,部落歸周後,治理部落、和大周的官員打交道,都需要您的經驗和智慧!領兵作戰是兒子的責任!”
老酋長一麵欣慰於長子的懂事,一麵又忍不住痛心,歎了口氣,扶拔野站了起來。
其他兒子都一怔,呆呆地看著長兄。
拔野麵帶笑容,對弟弟們道:“你們和阿爺一起去大周,要聽阿爺的話。”
眾人分頭去忙碌起來。
命令傳達下去,男人們都願意跟隨老酋長拖
住西涼大軍。
老酋長做主,不要獨子,不要孩子,從年齡大的戰士中挑選了一千人。
大雨中,部落的女人們和男人訣彆,鋪天蓋地的雨聲裡仍然能聽見悲傷的哭聲。
這場大雨下了整整兩天。
第三天,當烏雲散去,東邊天空出現一抹魚肚色時,多桑部也分成兩支隊伍,一支由老酋長帶領繼續向東,一支由拔野率領,跟在隊伍後麵,隨機應變,吸引越來越近的西涼大軍的注意力,迷惑他們,阻擋他們。
正像老酋長所料,他們的探子很快發現了西涼大軍。
……
阿邑在烏勒爾都督麵前立下了軍令狀,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阻止多桑部歸周。
快馬加鞭的大軍彷彿黑色的陰雲,戰馬發出嘶鳴,大地都在震動。
他們要踏平多桑部,撕碎他們!
……
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起來。
大道上的積雪都化儘了,露出了荒蕪的原野,一陣風吹過,揚起的塵沙遮天蔽日。
這天,又是一個風沙彌漫的天氣,隊伍在大道上走了一天,馬車上落了一層沙土。
傍晚時,前方出現一座驛館,一群人簇擁著幾個穿官服的人等在門口,看到馬車停了下來,滿臉堆笑地上前問候。
“腓腓,到驛館了。”
王妤拍了拍靠在車壁上睡著了的盧華英。
盧華英渾身抖了一下,驚醒過來,臉色蒼白,神色驚慌。
王妤摸了摸她的臉,問:“腓腓,你是不是生病了?”
盧華英搖搖頭,道:“沒事,我剛才做了個噩夢。”
“夢見什麼了?”
盧華英出神了一會兒,道:“一醒來就都忘了。”
她隻記得夢見了魏明肅,夢裡的他好像在被追殺,她很著急,想幫他,大聲叫他的名字,可是他聽不見。
兩人說著話,下了馬車,走進驛館。
官員為信使準備了洗塵宴,信使邀請盧弘璧一起赴宴,盧弘璧欣然答應。
脫了賤籍之後,盧弘璧的變化最大,他買了很多書,重新開始作詩,並且很快和信使成了朋友,路上一直和信使相談甚歡。
對此王妤很高興,覺得盧弘璧終於解開了心結,變回了以前那個俊秀溫潤的盧二郎。
洗塵宴上,盧弘璧和眾人談笑風生,眾人都被他的風度折服。
官員知道隊伍裡有女眷,帶來了他們的眷屬,夫人們也為王妤和盧華英準備了簡單的洗塵宴。
盧華英有點累了,不喜歡這些應酬,和阿福、阿俞他們一起坐在大堂喝羊湯。
有人掀起門簾,幾個官差拿著一張畫走了進來,對照畫上的畫像,檢查每個人的過所。
阿俞看他們檢查嚴格,連他們這家官員的隨從都查了,問:“你們在找什麼人?”
官差道:“在找聶子解。此人號稱天下第一刺客,去年年底他潛入西州行刺,從西州府兵眼皮底下逃了出來,聽說他經常混進官家和商隊的隊伍來隱藏蹤跡。樊長史到西州後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前幾天幽州聶家那邊送來了他的畫像,長史要我們嚴查所有驛館和客棧。”
阿俞皺眉。
盧華英聽見他們的對話,看阿俞神色不安,問了一句:“你知道這個聶子解?”
阿俞小聲道:“聶子解潛入西州,行刺的人不是彆人,就是郎君。”
盧華英捧著羊湯的手顫抖了一下:“魏刺史在西州遇到了行刺?什麼時候?”
阿俞這纔想起盧華英不知道這件事,他也是不久前從樊暉那裡聽說的。
他猶豫了一會兒,道:“好像是我們從西州回柳城的前一天,聶子解潛入寮房行刺,郎君受了點傷。”
盧華英呆了片刻。
回柳城的那天,她看到魏明肅幫她找回來的馬刀
回寺院的寮房去見魏明肅,他坐在榻上,臉色蒼白。
原來,他那時受了傷。
他要她站在簾子外麵,不允許她靠得太近,是不是不想被她看出他受傷了?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
現在他的傷好了嗎?
她連他在哪裡都不知道,從樊暉他們的臉色能看得出來,他去了一個很危險的地方。
聶子解上次在西州行刺他,還能全身而退,一定武藝高強,如果又去刺殺他……
盧華英心頭忽然冒出一陣寒意:魏明肅會不會出事了,所以才一直沒有訊息?
她心裡正在七上八下,官差拿著畫像走了過來,問阿俞和阿福有沒有見過畫像上的人。
阿福看著畫,笑道:“哪有男人頭上戴花的?”
官差道:“幽州聶家的人說聶子解是名門子弟,年輕的時候風流瀟灑,喜歡在襆頭上簪一朵花。”
簪花的男人?
盧華英心裡一驚,站起身走到畫像前,火光照在紙上,畫上的男人右臉上有道疤。
她突然想起在驛站看到的那個簪花的富商。
富商滿臉虯髯,沒辦法確認和畫像上的男人像不像,但是富商的身材和舉止都很像官差描述的聶子解,他的胡帽上簪了一朵花。
他很可能就是聶子解!
聶子解在尋找會西涼語的向導,他要去烏芷。
如果魏明肅也去了西涼,那富商一定是聶子解,他還在追殺魏明肅。
盧華英擡起頭,看著東邊的天空。
入關之後,她就可以回中原了。
那是她的故鄉,是大周最繁華的地方。
她轉身回房。
晚上,盧弘璧和王妤從洗塵宴上回來時,盧華英站在門口等著他們。
她穿著男裝,背著包袱,腰間掛著馬刀。
“阿兄,阿嫂,我不能和你們一起回洛陽了。我想回西州,我很擔心魏明肅,想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