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應劫 第11章 南城水庫
香火重新接續的第七天,往生齋後院。
方朝陽將最後一道“安宅淨地符”拍在院牆東南角,指尖殘留的淡金真炁與符紙硃砂交融,微微一閃,隨即隱沒入斑駁的牆皮。他直起身,輕輕撥出一口氣,胸腔間那股因本源受損而持續的隱痛似乎也隨著這道符文的完成而減輕了一絲。
連續七天,他幾乎足不出戶。白日裡調息養傷,繪製各種淨化符籙,一點點驅散滲透進這方小天地的陰穢怨氣。夜晚則埋首於師傅牛天柱留下的那些卷軸和雜書中,尤其是那幾卷《禁法殘篇》和師傅的筆記,反複研讀,試圖從那些潦草、破碎甚至矛盾的記錄裡,拚湊出更完整的真相,以及……未來可能的出路。
玉姑師叔事件雖暫告段落,但秦戈臨走前的警告言猶在耳。幽冥號角的響起絕非偶然,太平道,或者說他方朝陽,似乎已經被推到了某個風暴眼的邊緣。實力,是活下去、弄清楚一切的根本。
他體內的太平清領書真炁,在經曆了那場生死搏殺和淨魂炎的反噬後,似乎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總量恢複緩慢,但運轉間更加凝練,帶著一絲曆經淬煉的韌性,對陰邪之氣的感知也越發敏銳。那枚太平法印,被他日夜以自身溫養的真炁浸潤,表麵的細微損傷正在極緩慢地修複,玄黃光澤雖不及從前厚重,卻多了幾分內斂。
供桌上,張角祖師的神主牌依舊裂著,但那道貫穿“張角”二字的猙獰裂紋,邊緣似乎不再那麼銳利,隱隱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想要彌合的跡象。每日清晨的三炷線香,青煙已能穩定上升,雖不及往日粗壯,卻代表著傳承的紐帶未曾徹底斷裂。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至少表麵如此。
但方朝陽心中那根弦從未放鬆。他清楚地記得玉姑消散前的話,記得師傅筆記裡關於“遁去之一”和“大天劫”的隱晦提及。平靜,往往隻是下一次風暴的醞釀期。
這天下午,他剛結束一輪調息,前店的門鈴響了。
來的是個熟人,片區派出所的輔警,他那個高中同學,劉明。隻是此刻劉明臉色發白,眼圈烏黑,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朝陽!不,方大師!這次你得幫幫我!”劉明一進門就抓住方朝陽的胳膊,聲音帶著顫。
“彆急,慢慢說,怎麼回事?”方朝陽給他倒了杯水,引他到櫃台後的椅子上坐下。他注意到劉明身上沾染著一絲極淡的、不同於尋常陰氣的腥腐味。
劉明灌了一大口水,喘著氣道:“是南城老水庫那邊!就前幾天,不是下暴雨嗎?水庫水位漲了不少,衝下來一些……東西。”
“東西?”
“對!骨頭!好多骨頭!不是人的,像是……牛的?馬的?反正很大塊!”劉明比劃著,眼神裡帶著恐懼,“本來也沒啥,清理掉就是了。可邪門的是,從那之後,水庫那邊就怪事不斷!”
他壓低了聲音:“先是晚上守水庫的老王頭,說他總聽到水裡有人敲梆子,‘梆……梆……梆……’一聲接一聲,聽得人心裡發毛。然後就是附近養的狗,一到晚上就對著水庫方向狂吠,拉都拉不住。最嚇人的是前天晚上,有兩個小年輕偷偷去水庫邊釣魚,結果……”
劉明嚥了口唾沫,臉上血色褪儘:“結果第二天被人發現暈在水邊,救醒了之後,人都傻了!問啥都不知道,就會反複唸叨一句話……‘河伯娶親,獻祭……’”
河伯娶親?
方朝陽眉頭微蹙。這是個古老的民間傳說,通常與祭祀水神、祈求風調雨順有關,但也往往伴隨著……活人獻祭的恐怖版本。
“我們去看過了,沒發現什麼異常,水質檢測也沒問題。”劉明苦惱地抓著頭發,“可那倆小夥子的樣子不像是裝的,老王頭也嚇得不敢值班了。上頭覺得是巧合或者惡作劇,可我這心裡……總覺得不對勁!朝陽,你知道的,我經手過一些卷宗,有些事……寧可信其有啊!”
方朝陽沉吟不語。他走到窗邊,望向南城水庫的方向。距離頗遠,以他目前的感知,還無法跨越這麼長的距離捕捉到具體異常。但劉明身上的那股腥腐味,以及“河伯娶親”、“獻祭”這些詞,讓他本能地感到一絲不安。
這不像玉姑師叔那種怨念滔天、直指太平道核心的複仇,更像是一種……古老的、依托於地隻傳說而複蘇的邪異。
“水庫那邊,最近或者過去,有沒有什麼特彆的傳說?或者發生過什麼大規模祭祀之類的事情?”方朝陽問道。
劉明努力回想,猛地一拍大腿:“有!我想起來了!聽我爺爺那輩人說過,解放前,南城水庫那片兒原來是個很大的深潭,叫‘黑龍潭’,據說裡麵有龍王爺!早年天旱的時候,好像……好像還真搞過祭祀,是不是用活人就不知道了,年代太久遠了。後來修水庫,把潭給淹了。”
黑龍潭……龍王爺……祭祀……
線索串聯起來,指向了一個模糊但危險的輪廓。
“走,帶我去水庫看看。”方朝陽不再猶豫,轉身從櫃台下拿出那個略顯陳舊的帆布包。裡麵裝著修複中的太平法印、一遝新畫的各類符籙、那本師傅的筆記,以及……那個已經空空如也、卻依舊散發著微弱陽煞氣息的黑陶罐。
“現在?天快黑了!”劉明有些遲疑。
“有些東西,天黑纔看得清楚。”方朝陽語氣平靜,眼中卻閃過一絲凝重。
若真是與地隻傳說相關的邪異複蘇,處理起來可能比單純的厲鬼更加麻煩。它們往往與一方水土氣運相連,牽一發而動全身。
兩人驅車來到南城水庫時,夕陽正將最後的餘暉灑在寬闊的水麵上,粼粼波光映著晚霞,本該是一幅寧靜的畫麵。但方朝陽一下車,就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
空氣中的水汽過於沉重,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如同水草腐爛般的腥氣。水庫周邊的植被顯得有些蔫耷,缺乏生機。最重要的是,在他的感知中,這片區域的地氣流動異常滯澀,尤其是在靠近水岸的地方,隱隱盤旋著一股陰冷、潮濕、帶著某種古老威嚴的邪異力量。
這力量並不張揚,卻如同潛藏在水底的暗流,深沉而危險。
“就是那邊,”劉明指著水岸一處突出的石灘,聲音發緊,“那倆小夥子就是在那裡被發現的。”
方朝陽凝目望去。石灘附近的水色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深,近乎墨綠。他開啟靈覺,眼中金芒微閃,看到的景象讓他心頭一凜——那裡的水麵上,縈繞著一層極淡的、幾乎與暮色融為一體的黑灰色煞氣!而在水底深處,似乎有某種龐大的、模糊的陰影在緩緩蠕動。
“梆……梆……”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彷彿來自水底深處的梆子聲,若有若無地飄了過來。
劉明嚇得一哆嗦,猛地抓住方朝陽的胳膊:“聽!聽到了嗎?就是這聲音!”
方朝陽屏息凝神,那梆子聲斷斷續續,不成調子,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節奏,彷彿在敲擊著某種古老的儀式鼓點,又像是在……召喚著什麼。
他低頭,看向腳下的泥土。蹲下身,用手指撚起一點濕泥,放在鼻尖嗅了嗅。
除了土腥味,還有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香火味?不是線香,更像是某種古老祭祀用的、混合了特殊油脂的香料燃燒後的殘留。
與此同時,他感到懷中那本師傅的筆記,似乎微微發熱了一下。
方朝陽心中一動,取出筆記快速翻動。在記載各地奇異傳聞的雜篇部分,他的手停在了一頁描述某種古老水祭的段落上,旁邊還有師傅牛天柱的批註:
“……借地隻之名,行血食之實,怨念凝結,沉於水底,年深日久,或成‘偽神’,依本能索取祭祀,擾攘一方……”
偽神!
方朝陽眼神一厲。看來,這黑龍潭的“龍王爺”,並非正神,而是當年那些血祭產生的怨念,結合水脈地氣,曆經歲月孕育出的一個邪異存在!水庫修建,改變了地形,可能一度壓製了它,但前幾天的暴雨和衝刷下來的獸骨(可能帶有當年祭祀的殘留氣息),意外地驚醒了這個沉睡的“偽神”!
它現在力量尚未完全恢複,所以隻是製造異響、驚嚇牲畜,並通過影響心智脆弱者散播“河伯娶親”的恐懼,目的就是……引導人們再次向它獻祭,以便它汲取血食和願力,徹底複蘇!
“情況有點麻煩。”方朝陽站起身,對臉色發白的劉明說,“這東西紮根水脈,與這片地方的氣運相連,不能簡單打殺。需要找到它的核心‘神龕’所在,要麼徹底淨化,要麼……與之訂立新的、無害的契約,但這幾乎不可能。”
他望著暮色漸濃、水色幽深的水庫,感受著那水下陰影散發出的、越來越清晰的貪婪與冰冷。
看來,往生齋平靜的“休養生息”期,要提前結束了。
今晚,這南城水庫,怕是不會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