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應劫 第3章 師叔的愛
方朝陽被那反震之力推得向後蕩開,足尖在濕滑的牆壁上連點數下,才勉強穩住身形,喉嚨裡一股腥甜湧上,又被他強行嚥了回去。四樓的高度,夜風裹挾著濃鬱的陰穢腥氣,吹得他衣衫獵獵作響。
廚房內,血霧翻騰,那尖銳的厲嘯並未停止,反而變得更加高亢、扭曲,彷彿無數根冰冷的針,持續不斷地紮刺著他的耳膜與靈台。破碎的視窗像一張獰笑的嘴,向外噴吐著暗紅色的邪光和不祥。
他單手扣住窗沿邊緣,另一隻手緊握太平法印。法印上的玄黃光芒在與那邪符對撞後明顯黯淡了幾分,印身甚至傳來一絲輕微的、幾不可察的溫熱。這不對勁,太平法印乃至正至剛之物,尋常陰邪觸之即潰,此刻竟似被那扭曲的太平符力量隱隱侵蝕?
不能再硬拚了。這紅衣厲鬼——玉姑師叔所化的存在,怨念之深,力量之詭異,遠超尋常厲鬼,而且她對太平道的法術似乎有著某種程度的瞭解甚至……克製?
心念電轉間,廚房內的血霧開始收縮,重新向中心凝聚。那穿著紅裙的身影再次變得清晰,她不再背對,而是完全轉過身,正麵“望”著窗外的方朝陽。慘白的臉上,那兩個黑洞般的眼眶彷彿能吞噬一切光線,咧開的嘴角弧度更大,幾乎延伸到了耳根,無聲地嘲笑著他的徒勞。
她抬起一隻同樣慘白、指甲烏黑的手,指向方朝陽。沒有聲音發出,但一股更加冰冷、粘稠的惡意如同實質的觸手,穿透破碎的視窗,向他纏繞而來。
方朝陽瞳孔一縮,知道不能再停留。他深吸一口氣,體內殘餘的真炁瘋狂運轉,足下用力一蹬,身形如同大鳥般向後翻落,同時左手迅速從帆布包裡抓出一把糯米,混合著自身真炁,向後撒去!
“噗噗噗……”
糯米撞上那無形的惡意觸手,發出如同冷水滴入熱油的爆響,散發出焦糊的白煙。趁此阻礙,方朝陽落地一個翻滾,卸去下墜力道,頭也不回地朝著老街更深處的黑暗巷弄疾馳而去。
身後,四樓視窗那暗紅色的光芒熾盛了一瞬,厲鬼的尖嘯帶著一股被戲弄的狂怒追來,但並未離開那棟居民樓。那裡是她的“巢穴”,是那扭曲邪符的根基所在,似乎限製了她的活動範圍,或者說,她暫時還不願離開。
方朝陽一路狂奔,直到拐過幾個彎,徹底遠離了那棟樓,身後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壓迫感才稍稍減弱。他靠在一麵斑駁的牆壁上,劇烈地喘息著,臉色蒼白。
他從懷裡掏出那張“血引追魂符”。符紙已經徹底化為灰燼,隻有邊緣還殘留著一絲滾燙。反噬之力讓他心神受創不輕。
更重要的是,他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玉姑師叔所化的紅衣厲鬼,其力量核心,那扭曲的太平符,似乎在某種程度上,能夠汙染甚至同化正統的太平道法力!太平法印的異常就是明證!
這絕不是簡單的怨靈複仇。這裡麵牽扯到太平道法力的根本奧秘,甚至可能觸及到了祖師張角傳下道統的某些禁忌層麵。
他必須弄清楚當年師傅和玉姑師叔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塊莫名出現的、布滿裂紋的師傅玉佩,是唯一的線索!
拖著疲憊且帶著內傷的身體,方朝陽回到了往生齋。他沒有開燈,徑直走入後院自己的房間。
房間裡,供桌上的張角神主牌依舊裂開著,裂紋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猙獰。而旁邊,那塊白色裂玉靜靜地躺在那裡,散發著不祥的冰冷。
方朝陽走到供桌前,沒有立刻去碰那玉佩。他先點燃三炷新的線香,試圖再次供奉祖師。然而,香頭明明燃著,青煙卻無法凝聚上升,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打散,繚繞片刻便消散無蹤。
香火,依舊斷絕。
他沉默地看著那斷裂的香煙,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消失了。太平道的傳承,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他終於伸出手,再次拿起那塊裂玉。這一次,他有了準備,將太平清領書的心法運轉到極致,護住靈台清明,然後小心翼翼地將一絲真炁探入玉佩之中。
嗡!
比之前更猛烈、更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衝擊著他的意識!
不再是單一的雨夜訣彆場景。更多的畫麵、聲音、情緒碎片紛至遝來:
——年輕的牛天柱和同樣年輕的玉姑,在青山綠水間演練法術,笑容明媚,眼神交彙間有著難以言喻的情愫。那是太平道一對令人豔羨的璧人。
——深夜,油燈下,牛天柱緊鎖眉頭,翻閱著太平清領書的古老殘卷,玉姑在一旁安靜地陪伴,眼中帶著擔憂。
——爭吵!激烈的爭吵!牛天柱臉色痛苦而決絕,而玉姑淚流滿麵,眼神從不敢置信到絕望,再到……深入骨髓的怨恨。
——“為了所謂的天道?為了虛無縹緲的羽化?你就要舍棄我們的一切?牛天柱,你修的不是太平道,是絕情道!”
——並非雨夜,而是在一個類似祭壇的昏暗環境中,牛天柱手持法劍,麵容枯槁,腳下是一個複雜而古老的陣法符文在發光。玉姑被束縛在陣眼中心,她不再是那個溫婉的女子,而是麵目猙獰,周身黑氣繚繞,發出惡毒的詛咒:“我以我魂立誓,怨念不滅,必化作最凶之戾,汙你道統,斷你傳承!待你飛升之日,便是戾氣衝霄,天劫降臨之時!”
——最後,是牛天柱羽化前,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充滿疲憊:“玉姑……封你於地脈節點,借你怨戾之氣穩固此方陰陽五十年,是為兄對不起你……但大天劫將至,唯有以此偏鋒,或可爭一線生機……望你……唉……”
——以及,一段極其隱晦、彷彿被刻意抹去又殘留痕跡的意念:關於那玉佩……它並非隨牛天柱羽化消散,而是作為某種“鑰匙”或“信標”,被留在了封印玉姑的“地脈節點”附近……
方朝陽猛地鬆開手,裂玉掉在供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踉蹌後退兩步,扶住牆壁才沒倒下,額頭上全是冷汗,呼吸急促。
他明白了!
師傅牛天柱,為了應對那所謂的大天劫,竟然兵行險著,將自己的師妹、曾經的戀人玉姑,以特殊手法封印在地脈節點,利用她死後可能產生的龐大怨戾之氣,來強行穩固一方陰陽平衡,換取五十年時間!
而玉姑師叔,懷著被背叛的巨大怨恨,果然化作了前所未有的紅衣厲鬼,她的怨念不僅未曾被完全封印利用,反而在數十年的積累中變得更加恐怖,並且扭曲了太平道的符法,形成了那種能夠汙染正統法力的邪符!
師傅羽化飛升,封印鬆動甚至可能被玉姑師叔反過來利用,導致她破封而出!而她臨死前畫下的扭曲太平符,就是她報複的開始!她要汙穢太平道統,引來天劫,實現她當年的詛咒!
那塊玉佩,是師傅留下的後手,或許是希望有人(比如他這個傳人)能發現並重新加固封印,或者……還有其他用途?
但無論如何,師傅這步棋,走得太險,太絕,也……太殘忍了。無論是對玉姑,還是對他這個被蒙在鼓裡的傳人。
方朝陽看著供桌上裂開的祖師牌位和布滿裂紋的玉佩,隻覺得一股沉重的壓力幾乎讓他窒息。這不僅僅是捉鬼降妖,這是清算一樁持續了數十年的師門恩怨,是彌補師傅留下的可怕窟窿,更是關乎太平道存續的生死之戰。
而那個所謂的“大天劫”,恐怕不僅僅是天道迴圈,更與這失控的師叔怨靈,與那扭曲的太平邪符,息息相關!
他走到窗邊,望向城南的方向。夜色深沉,但在他的感知中,前街那棟居民樓的方向,一股暗紅色的、不祥的怨氣正在緩慢而堅定地擴張,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濃墨。
玉姑師叔……不會滿足於隻盤踞在那一個房間裡。那扭曲的邪符,需要更多的陰氣和恐懼來滋養。
下一次,她會出現在哪裡?
方朝陽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必須儘快找到克製那邪符、安撫(或消滅)玉姑師叔的方法。否則,不止是這城南老街,整個城市,都可能被拖入這場由太平道引發的浩劫之中。
太平道第一百一十七代掌門……這擔子,重得超乎想象。
他轉身,目光落在牆角一個落滿灰塵的老舊木箱上。那是師傅牛天柱留下的,裡麵除了幾本他早已翻爛的太平道基礎典籍,還有一些他之前覺得無用、或是看不懂的雜書和零碎物件。
或許,那裡麵會有什麼被忽略的線索?關於那種扭曲符法的記載?關於如何應對這種同源而異變的邪惡力量?
他走到木箱前,吹開厚厚的灰塵,深吸一口氣,掀開了箱蓋。
箱子裡,除了熟悉的幾本書,底層似乎還壓著幾卷材質特殊、非紙非帛的暗色卷軸,以及一個用符紙緊緊封住的、巴掌大小的黑陶罐。
方朝陽的目光,首先被那幾卷暗色卷軸吸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