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應劫 第6章 玉姑師叔的過去
那幽冥號角的餘韻彷彿還粘稠地纏繞在靈魂深處,帶著九幽之下的寒意。方朝陽撐著窗沿,指尖因用力而發白。窗外,城市的燈火在尋常地閃爍,但在他的感知裡,那燈火之下,無數細微的、原本蟄伏的陰穢氣息,正如同被驚擾的蟲豸,開始不安地騷動。
號角聲是針對玉姑師叔的?還是針對所有被驚動的“東西”?
他猛地回頭,看向供桌上那徹底黯淡、裂紋如同死蛇般的玉佩,又摸了摸懷中同樣靈氣大損的太平法印。第一次嘗試“引導”而非“鎮壓”,幾乎耗光了他本就不算深厚的真炁,還引來了更可怕的存在。這條路,走得通嗎?
但師傅筆記裡那句“一線生機”和圖畫中道人持玉佩抗爭的身影,如同微弱的火種,在他幾乎被絕望淹沒的心頭搖曳。
不能放棄。
他深吸一口帶著殘留腥氣的冰冷空氣,強迫自己冷靜。當務之急,是恢複力量,並弄明白兩件事:幽冥號角的真相,以及那個被符紙緊緊封印的黑陶罐裡,到底藏著什麼。
他盤膝坐下,不顧地上的狼藉,運轉太平清領書心法。這一次,吸納天地靈氣的速度變得異常緩慢和晦澀,彷彿空氣中也摻雜了那號角聲帶來的無形雜質。足足調息了一個時辰,體內才重新彙聚起一股微弱的氣流,胸腹間的劇痛稍減,但距離全盛狀態還差得遠。
他睜開眼,目光落在帆布包上。伸手將那個黑陶罐拿了出來。
罐子不大,入手卻異常沉重,冰涼的觸感直透骨髓。封口的深黃色符紙,硃砂符文殷紅刺眼,那鎮壓的力量如此強橫,以至於方朝陽的手指在靠近時都能感覺到隱隱的排斥。
師傅用如此強大的符籙封印,這裡麵絕非凡物。是克製玉姑師叔的法器?還是……更危險的東西?
他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揭開符紙。而是再次展開師傅的筆記,仔細搜尋關於這個罐子的任何線索。終於,在筆記最後一頁的夾縫裡,找到了一行幾乎被忽略的、用極細墨筆寫下的蠅頭小字:
“罐中封存‘淨魂炎’,取自地心陽煞,暴烈無比,唯以至純之心念及同源精血方可引動一線,慎之!慎之!”
淨魂炎?地心陽煞?
方朝陽心頭一跳。這是一種他隻在某些古老雜聞中見過的奇物,傳說至陽至剛,能焚儘世間陰邪,但也極難操控,稍有不慎,未傷敵先傷己。師傅竟然收集了這個,還封印起來?
“唯以至純之心念及同源精血方可引動一線……”
至純之心念?同源精血?
他的血,作為牛天柱的嫡傳,自然是同源。但至純之心念……是指毫無雜念,還是指特定的意念?比如……化解怨唸的“善”念?而非誅滅的“殺”念?
這似乎又與“逆轉化煞”的思路隱隱相合。
他盯著那黑陶罐,內心天人交戰。這無疑是一張強大的底牌,但也可能是一把雙刃劍,甚至是一個引爆的炸藥桶。在自身狀態不佳、對玉姑師叔和幽冥號角都瞭解甚少的情況下,動用它,風險太大。
先弄清楚幽冥號角再說。
他收起黑陶罐,站起身。體內的些許真炁讓他稍微有了些行動力。他需要資訊,需要知道那號角聲之後,這座城市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
他再次離開了往生齋,這一次,他刻意收斂了所有氣息,如同一個普通的夜歸人,融入了昏暗的街巷。
夜色下的城市,表麵依舊平靜。但方朝陽敏銳地察覺到不同。
街角的流浪貓狗不見了蹤影。路燈的光暈邊緣,似乎纏繞著淡淡的、不自然的黑氣。偶爾路過還在營業的便利店,裡麵的店員臉色蒼白,眼神遊離,時不時驚恐地看向窗外。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緊張感,普通人或許隻覺得今晚格外心慌氣短,但在方朝陽眼中,這是陰氣上升、陽氣受壓的明顯征兆。
他拐進一條更偏僻的小巷,這裡靠近老城區的一片待拆遷區域,陰氣本就較重。剛走進巷口,他就停住了腳步。
巷子深處,一個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影正蹲在牆角,對著牆壁一下一下地磕著頭,發出沉悶的“咚……咚……”聲。那是一個穿著幾十年前款式工裝的老鬼,渾渾噩噩,本是地縛靈一類無害的存在。
但此刻,這老鬼的身上,竟然也纏繞著一絲極其微弱的、與那幽冥號角同源的陰冷波動!它磕頭的動作變得機械而用力,額頭撞擊的地方,牆壁開始出現細微的、如同蛛網般的裂紋,一絲絲黑氣正從裂紋中滲出。
它在……被號角聲催動?在無意識地破壞某種地脈的平衡?
方朝陽心中一凜。這號角聲的影響範圍,遠比他想象的更廣!它不僅在召集強大的邪祟,甚至還在催化、扭曲那些原本弱小的靈體!
他正想上前檢視,突然——
“咯咯咯……”
一陣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笑聲,從他身後極近的地方響起!
方朝陽渾身汗毛倒豎,猛地轉身!
身後空無一人,隻有巷口吹來的陰冷的風。
但那股濃鬱得化不開的、帶著血腥味的怨氣,卻如同實質的牆壁,將他堵在了巷子裡!
是玉姑師叔!她來了!或者說,她的一部分力量,循著某種聯係,追來了!
巷子兩旁的牆壁上,開始迅速浮現出一個個暗紅色的、扭曲的符印,與趙寡婦家廚房牆上的如出一轍,但更小,更密集,如同活著的苔蘚般蔓延開來!這些符印散發出邪異的光芒,彼此連線,瞬間形成了一個簡陋卻有效的困陣!
空氣中的溫度驟降,方朝陽撥出的氣息變成了白霧。他感到體內的真炁運轉都變得滯澀起來。
“找到……你了……”一個飄忽不定、充滿惡毒笑意的女聲,從四麵八方傳來,分辨不出具體方位,“小師侄……你的血……很香……”
一道紅影如同鬼魅,在巷口一閃而逝!
方朝陽握緊了太平法印,但法印光芒黯淡,在這充滿扭曲太平符力量的困陣中,效果大打折扣。他另一隻手探入帆布包,摸到了那個冰冷的黑陶罐。
用,還是不用?
就在他猶豫的瞬間,那飄忽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號角已響……時辰將至……待‘百鬼夜行’……便是爾等……葬身之時……”
百鬼夜行?!
方朝陽心頭巨震!幽冥號角,是在為一場百鬼夜行做準備?!而那時辰……難道就是玉姑師叔徹底完成某種蛻變,或者天劫正式降臨的時刻?
他必須立刻突圍!把訊息帶出去!至少,要通知特殊部門的人早做準備!否則,一旦百鬼夜行在這座城市上演,後果不堪設想!
“師叔!”方朝陽猛地大喝,試圖吸引那飄忽意識的注意,“師傅當年或有苦衷!你恨他,恨太平道,但城中百姓無辜!”
“無辜?”那聲音陡然變得尖利,“牛天柱鎖我魂時,可曾想過我無辜?!這世間,何來無辜?!皆是他道途之祭品!”
話音未落,困陣光芒大盛,無數道暗紅色的、如同觸手般的怨氣從牆壁符印中射出,從四麵八方纏向方朝陽!同時,那道紅影再次出現,這一次,直接出現在方朝陽頭頂上方,一隻慘白浮腫、指甲烏黑的手掌,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朝他天靈蓋狠狠抓下!
避無可避!
方朝陽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他不再猶豫,左手太平法印勉強綻放玄黃光芒護住頭頂,右手猛地從帆布包中掏出那個黑陶罐,一口咬破自己左手拇指,將滲出的鮮血狠狠抹在封口的符紙之上!
“以血為引,心念為憑!淨魂炎,開!”
他凝聚起腦海中所有的意念——不是毀滅,不是鎮壓,而是那幅預言圖畫中,道人持玉佩試圖籠罩黑暗的、帶著一絲悲憫與救贖的“引導”之念!連同他身為太平傳人守護蒼生的責任之心,儘數灌注其中!
嗤——!
沾染了精血的符紙,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到,瞬間變得焦黑,然後化作飛灰!
黑陶罐的罐口,一道凝練到極致、隻有手指粗細、卻散發著恐怖高溫與純粹陽剛之氣的純白火焰,如同蘇醒的毒蛇,猛地噴射而出!
這火焰出現的瞬間,周圍纏繞而來的暗紅怨氣觸手如同積雪遇沸湯,發出“滋滋”的哀鳴,瞬間氣化消散!那抓向天靈蓋的慘白手掌更是如同被烙鐵燙到,發出一聲淒厲無比的尖叫,紅影劇顫,猛地向後縮去!
純白的淨魂炎在空中一旋,並未追擊,而是化作一道溫暖的光圈,將方朝陽籠罩其中。光圈之外,那邪異的困陣符印如同被灼燒般迅速黯淡、剝落!
有效!
但方朝陽也悶哼一聲,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搖晃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僅僅是引動這一線淨魂炎,幾乎瞬間抽空了他剛剛恢複的所有真炁,甚至傷及了本源!而且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這淨魂炎極其不穩定,在他手中如同脫韁的野馬,若非那“至純之心念”勉強束縛,恐怕第一個被焚毀的就是他自己!
他不敢停留,趁著困陣被破、玉姑師叔(或者說她的一部分)被淨魂炎所懾的瞬間,強提最後一口氣,轉身朝著巷子另一端亡命狂奔!
身後,傳來玉姑師叔那怨毒到極點的、彷彿能撕裂魂魄的尖嘯:
“淨魂炎?!牛天柱!!!你連這個都給了他!!!好好好!!!待百鬼夜行,我看你這小崽子還能撐到幾時!!”
方朝陽充耳不聞,隻是拚命地跑。胸膛如同風箱般劇烈起伏,眼前的景物開始發黑。
百鬼夜行……時辰將至……
他必須立刻找到援手,必須阻止這一切!
他衝出小巷,踉蹌著跑到大街上,不顧周圍零星行人驚詫的目光,顫抖著手掏出手機,翻找著一個幾乎從未撥打過的號碼——那是師傅羽化前,鄭重交給他的一個特殊部門的緊急聯絡方式。
電話接通了,他對著話筒,用儘最後力氣嘶啞地喊道:
“我是方朝陽……牛天柱的傳人……幽冥號角已響……百鬼夜行……即將……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