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錯層 第3章 規則的碎片
教室裡死寂無聲。
那種安靜,不是專注,而是某種東西被徹底抽空後的虛無。幾十個穿著銀色校徽“育英中學”校服的學生背對著我,伏在桌麵上,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彙聚成一片低沉的潮汐,單調地拍打著我的耳膜。他們動作整齊劃一,像一個被統一程式操控的機器,在書寫著某種不為人知的指令。
講台上,李老師——或者說,那個頂著李老師皮囊的東西——依舊掛著那個僵硬詭異的笑容,鬆垮的麵板在她臉上形成細微的褶皺,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釘”在我身上。
“林哲同學,你遲到了哦。”她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種奇怪的拖遝感,每個字都像在黏稠的液體裡浸泡過,“快回到你的座位上去吧,考試……馬上就要結束了。”
我的座位?
我的目光艱難地穿過那些靜止的背影,投向教室後方,那個屬於我的、靠窗的角落。
那裡坐著一個人。
同樣穿著銀色校徽的校服,同樣低垂著頭,黑色的發梢與我一模一樣。他彷彿感應到我的視線,書寫的手臂微微一頓。
不能過去!
一個聲音在我腦海裡尖嘯。一旦坐下,一旦融入他們,我可能就再也站不起來了,就像被同化的王浩和趙曉宇一樣,成為這銀色洪流中又一個失去麵孔的倒影。
冷汗順著我的鬢角滑落。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不能激怒她,也不能服從。那個神秘男生說過,這棟樓的規則會騙人。那麼,這個考場,這個“李老師”,也必然有其規則。
我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和歉意:“李老師,對不起,我走錯考場了。教務處老師讓我去拿答題卡,我好像……找不到回自己考場的路了。”
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合乎“邏輯”的藉口。一個迷失在錯亂樓層裡的學生,這個身份,或許能暫時為我提供一層保護。
“李老師”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那雙空洞的眼睛裡似乎有某種東西飛快地掠過。她偏了偏頭,鬆垮的頸部麵板像窗簾一樣晃了晃。
“走錯了?”她重複道,聲音裡的黏膩感更重了,“這裡……就是你的考場呀。你看,你的座位不是空著……哦,不,已經有人了。”
她的話語前後矛盾,邏輯混亂!
我心臟狂跳,捕捉到了這絲不協調。它們並非完美無缺,它們的認知似乎也受製於某種混亂的規則。
“不,老師。”我堅持著,抬手指了指教室門上方並不存在的班牌,“您看,這裡是‘育英中學’的考場,我是‘市一中’的學生,我的校徽是金色的。我肯定是走錯了。”
我刻意強調了兩個學校的名字和校徽的顏色,這是在明確地劃清“現實”與“異常”的界限,也是在試探她的反應。
果然,“李老師”的表情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扭曲,那僵硬的嘴角向下耷拉了零點幾秒,隨即又強行提起。她似乎無法處理這種“身份不符”的資訊。
“……是嗎?”她含糊地應了一聲,目光不再聚焦於我,而是茫然地掃過那些背對著她的學生,“那……你快點離開吧。不要……打擾其他同學考試。”
她放行了!
我強壓住立刻奪門而出的衝動,儘量維持著正常的步速,倒退著,一步步挪向教室門口。我的視線死死鎖定著講台上的“李老師”和那個坐在我位置上的“我”,生怕他們下一秒就暴起發難。
直到後背撞上冰冷的門框,我才猛地轉身,一把拉開教室門,閃身出去,然後用力將門帶上。
“砰。”
一聲輕響,彷彿將另一個世界關在了身後。
我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短暫的勝利並沒有帶來絲毫安全感,隻有更深的寒意。它們……它們是基於某種規則行事的。否認它們的“現實”,強調自我的“身份”,似乎是暫時安全的策略。
但這策略能奏效多久?
休息了十幾秒,我強迫自己站起來。必須離開這裡。樓梯間不能再去了,那裡是“錯層”的核心區域,風險未知。我的目標是找到消防通道或者電梯——儘管電梯給我留下了心理陰影,但它是更明確的垂直移動工具。
走廊裡的光線依舊慘白,兩旁的教室門都緊閉著,門上方的班級標識要麼一片空白,要麼就寫著陌生的“育英中學xx班”。我貼著牆,小心翼翼地前進,儘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音。
就在經過一個樓梯間入口時,裡麵傳來了輕微的響動。
不是那種拖遝的腳步聲,而是……某種摩擦聲,伴隨著壓抑的、急促的呼吸。
我瞬間繃緊了身體,下意識地就想遠離。但下一秒,一個壓得極低的聲音傳了出來,帶著一絲我熟悉的冷靜:
“彆出聲,進來。”
是那個神秘男生!
我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對未知走廊的恐懼壓倒了對樓梯間的忌憚。我側身閃了進去。
樓梯間裡依舊昏暗,隻有安全出口的綠光提供著照明。那個男生就站在下一層的台階上,正用他手中那把桃木小劍,在地上刻畫著什麼。地上,殘留著幾道已經乾涸的黑色汙漬,正是之前那個“鬆垮皮囊”消失的地方。
他看到我,隻是抬了抬眼皮,繼續著手上的動作。“還能保持理智,不錯。”
“你到底是誰?”我盯著他領口那枚銀色的“育英中學”校徽,心中的疑問達到了繁體,“你為什麼會有這個學校的校徽?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完成了最後一筆。地麵上,一個由簡單線條構成的、類似箭頭的符號微微亮起一絲微不可查的金光,隨即隱沒。
“我叫陳淵。深淵的淵。”他收起桃木小劍,終於正眼看向我,眼神銳利如刀,“至於這個,”他指了指自己的校徽,“是‘門禁卡’,也是‘偽裝’。沒有它,在這裡寸步難行,甚至會立刻被它們群起攻之。”
門禁卡?偽裝?
我愣住了。這個答案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它們是什麼?那些……東西?”我追問道。
“你可以叫它們‘蝕影’。”陳淵言簡意賅地解釋,“以記憶和認知為食,擅長扭曲空間,模仿並取代目標。這棟樓,已經快被它們‘蛀空’了,空間結構極不穩定,所以你才會覺得樓層在騙你。”
蝕影……蛀空……這些詞語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圖景。
“那我的同學呢?王浩和趙曉宇!他們是不是被……”取代了?後麵幾個字我說不出口。
“不一定。‘取代’需要時間和契機。他們更可能隻是被困在某個‘夾縫’裡,或者……”他頓了頓,看了我一眼,“他們的認知已經被乾擾,開始相信這裡的‘現實’,從而變成了‘蝕影’的幫凶。”
他指了指我剛才逃出來的那個考場方向:“就像裡麵那些。他們曾經也是活人。”
曾經也是活人……這句話像一把冰錐,刺穿了我的心臟。
“我怎麼才能救他們?怎麼才能出去?”我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急切。
“找到‘錨點’。”陳淵的表情嚴肅起來,“每一個被嚴重侵蝕的區域,都會有一個支撐其存在的‘錨點’。它可能是一件物品,一個強烈的執念,或者一個……關鍵的‘蝕影’。破壞它,就能暫時瓦解這片區域的空間混亂,找到出路。”
他踢了踢地上那個已經黯淡的箭頭符號。“這是我做的臨時路標,能在混亂中指示相對正確的方向。但效果持續不了多久。”
他看向我,眼神複雜:“你很特彆,林哲。普通的‘蝕影’無法立刻影響你,那個想要取代你的‘倒影’,級彆很高。這既是你的危機,也是你的機會。或許,你能感知到我們感知不到的‘規則’。”
他頓了頓,說出了一句讓我心頭巨震的話:
“想活下去,想救你的朋友,就記住——在這裡,你唯一能相信的,隻有你親身驗證過的‘規則’。無論是誰告訴你的,包括我。”
說完,他不等我反應,便轉身快步向下走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樓梯拐角的黑暗中。
“等等!你要去哪?”我壓低聲音喊道。
他的聲音從下方幽幽傳來,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決絕:
“我去清理一些‘垃圾’,順便……找找這棟樓的‘主錨點’。你,自求多福。”
樓梯間裡,再次隻剩下我一個人,以及地上那個漸漸失去光澤的箭頭符號。
陳淵的話在我腦中轟鳴。蝕影、錨點、規則、不可信任……
我低頭,看著手中那塊從張萌萌那裡“回來”的、刻著我名字的橡皮。它是我來自“現實”的物證,此刻,卻彷彿重若千鈞。
唯一能相信的,隻有親身驗證過的規則。
那麼,第一條規則,或許就是:否認異常的“現實”,堅守自我的“身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護自己。
那第二條呢?
我抬起頭,看向陳淵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那個指向下方的箭頭。
他讓我自求多福,卻留下了方向。
這本身,是不是也是一條需要驗證的……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