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錯層 第9章 地下禮堂的倒影
越往下,空氣越發滯重陰冷,彷彿沉入了水底。灰塵與黴菌的氣味逐漸被一種更古老、更刺鼻的氣味取代——像是鐵鏽、消毒水和某種生物腐爛後混合在一起的,屬於“地下”本身的味道。樓梯的構造也開始發生變化,牆麵不再是整齊的瓷磚,而是粗糙的、布滿濕滑苔蘚的水泥,台階邊緣破損,露出裡麵生鏽的鋼筋。
陳淵的腳步沒有絲毫遲疑,他手中的桃木小劍微微低垂,劍尖始終縈繞著那縷不散的黑氣,像一隻警惕的獵犬。我跟在他身後,全身的神經都繃緊到了極限。左手緊握著那塊橡皮,它此刻一片冰涼,沒有任何反應;右手則死死攥著口袋裡那片鏡子碎片,它像一塊永不融化的冰,持續散發著寒意和那股詭異的吸吮感。
我們經過了標著“b1”的樓層,那裡堆滿了廢棄的課桌椅和教學器材,陰影幢幢,彷彿隱藏著無數窺視的眼睛。陳淵隻是稍作停頓,感知了一下,便搖頭繼續向下。
“不在這裡,波動來自更深處。”
b2。樓梯到了儘頭。一扇厚重的、包裹著綠色防火鐵皮的大門擋住了去路。門上沒有標識,隻有一把老式的、已經鏽死的巨大掛鎖。
陳淵試了試,鎖紋絲不動。他後退一步,眉頭緊鎖。
“主錨點的波動……就在門後。很強。”他低聲道,眼神凝重。
我上前,下意識地將左手按在冰冷的鐵皮門上。就在掌心接觸門板的瞬間——
嗡!
手中的橡皮猛地一震,傳來一股強烈的、如同被電擊般的麻痛感!遠比在雜物間門口時劇烈數倍!
與此同時,我右邊口袋裡的鏡子碎片,驟然變得滾燙!彷彿一塊燒紅的炭,隔著布料灼燒著我的麵板!
“呃!”我痛哼一聲,猛地縮回手,連連後退。
陳淵立刻看向我:“怎麼了?”
“橡皮……還有碎片……反應很強!”我喘著氣,攤開左手,橡皮靜靜地躺著,但那劇烈的觸感餘韻猶在。右邊大腿外側被燙到的地方傳來一陣刺痛。
陳淵的目光銳利起來:“看來沒錯了。主錨點就在裡麵。你的‘信物’和‘鏡獄碎片’與它產生了強烈共鳴。”他盯著那扇門,“門被某種力量封住了,硬闖可能會引發不可預知的後果。”
他沉吟片刻,忽然看向我:“你用橡皮,再碰一下門試試。輕輕碰一下就好。”
我依言照做,強忍著可能再次出現的劇痛,用橡皮的棱角,極其輕微地觸碰了一下鐵門。
“滋啦……”
一聲輕微的、如同水滴落入油鍋的聲音響起。被橡皮碰觸的那一小塊鐵皮,顏色瞬間變得暗淡,彷彿失去了所有光澤,並且微微向內凹陷,形成了一個模糊的、類似於我名字縮寫“lz”的扭曲印記!
與此同時,那扇沉重的、看似無法撼動的鐵門,伴隨著一陣令人牙酸的“嘎吱”聲,竟然自行向內,裂開了一道狹窄的、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
一股更加濃鬱、更加陰寒的腐鏽氣息,混雜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舊式膠片放映機的味道,從門縫裡洶湧而出。
陳淵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被決然取代。“看來,你的‘身份’,是開啟這扇門的鑰匙之一。跟緊我!”
他毫不猶豫,側身率先擠進了門縫。我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嘔的空氣,緊隨其後。
門後的景象,讓我瞬間忘記了呼吸。
這裡不是一個黑暗的地下室,而是一個……巨大、破敗、卻依舊能看出昔日輪廓的地下禮堂。
挑高的穹頂,懸掛著早已熄滅、結滿蛛網的水晶吊燈。一排排蒙著厚厚灰塵的暗紅色絨布座椅,如同沉默的觀眾,層層向下,延伸至前方一個寬闊的舞台。舞台的幕布垂落著,是深紫色的,上麵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破洞,像無數隻窺探的眼睛。
而整個禮堂唯一的光源,來自舞台上方。
那裡,沒有正常的舞台燈,而是懸掛著、鑲嵌著、甚至直接漂浮著無數麵鏡子。
大大小小,形狀各異。有完整的落地鏡、梳妝鏡,也有無數破碎的鏡片,它們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固定在半空,緩緩旋轉、移動,將所有光線——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慘白如同月光的光線——反複折射、交織,在整個禮堂空間內投射出光怪陸離、不斷變幻的詭異光斑。
這些光斑掃過座椅,掃過地麵,掃過我們的身體,帶來一種被無數視線切割、審視的錯覺。
而在這片鏡海光怪陸離的中心,舞台的正中央,擺放著一把孤零零的、覆蓋著白色帆布的椅子。
帆布之下,隱約勾勒出一個人形的輪廓。
它靜靜地坐在那裡,彷彿是這場無聲演出唯一的觀眾,又像是……被供奉於此的神隻,或者囚徒。
陳淵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死死盯著舞台中央那個帆布覆蓋的輪廓,聲音乾澀:
“那就是……主錨點。一個被‘鏡獄’力量徹底侵蝕、並作為支點的……‘核心’。”
我的心跳幾乎停止。
主錨點,不是一件物品,不是一個執念。
它是一個“人”?
是誰?
彷彿是為了回應我的疑問,舞台上,那些懸浮的鏡子,同時微微震顫起來,發出細微的、如同蜂群般的嗡鳴。
然後,所有鏡子,無論大小,無論完整還是破碎,都在同一時間,將折射的光斑,齊刷刷地聚焦到了我和陳淵的身上。
刺目的白光讓我們瞬間失明。
與此同時,一個平靜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笑意的、我無比熟悉的聲音,在整個空曠的禮堂裡清晰地響起,回蕩在每一個角落:
“你終於來了,‘我’。”
“還有……礙事的清道夫先生。”
光芒漸漸適應,我勉強睜開刺痛的眼睛,看向舞台。
舞台中央,那把椅子上的白色帆布,正在無聲地滑落。
帆布之下,坐著的“人”,緩緩抬起頭,露出了它的臉——
那張臉,和我一模一樣。
是那個電梯裡的,鏡中的,“林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