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之道我欲斬天 第5章 界河曙光
又是在昏沉與劇痛的交替折磨中,挨過了不知幾個日夜。林塵蜷縮在冰冷的石縫深處,如同冬眠的傷獸,僅憑一絲不滅的意誌維係著生機。他不再試圖移動,將所有殘存的氣力都用於運轉《九轉破滅訣》,引導著那絲由黑色殘片帶來的清涼氣息,配合體內微乎其微的真氣,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點一滴地修複著經脈最嚴重的破損處,同時死死壓製著丹田內那頭蟄伏的、依舊蠢蠢欲動的煞氣凶獸。
斷臂處的傷口開始結痂,但失去一臂帶來的平衡失調和氣血虧空,非短時間內能夠彌補。體內的蟒毒雖被壓製,卻如附骨之疽,盤踞在幾個主要穴竅,不時帶來陣陣陰冷的刺痛和麻痹感。他的身體虛弱到了極點,每一次心跳都顯得沉重而緩慢,彷彿隨時會停止。食物早已耗儘,僅靠舔舐石壁上滲出的些許冷凝水珠維持著最低限度的水分補給。
然而,與身體的極度虛弱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的精神意誌。經曆了煞氣反噬的生死考驗,他的靈魂彷彿被置於地獄之火中反複煆燒,剔除雜質,變得異常堅韌和凝練。那種瀕臨迷失、與毀滅意誌麵對麵搏殺的經曆,讓他對自身、對力量、對心境的掌控,有了一種脫胎換骨般的感悟。雖然修為因重傷而跌落,但這份源自靈魂深處的淬煉,其價值,遠非簡單的境界提升可比。
外麵世界的聲音早已歸於沉寂。毒鱗蟒與金翅妖禽的廝殺不知結局如何,或許兩敗俱傷,或許一方勝出後離去。趙家的追兵也似乎被這片山脈的險惡所阻,未曾尋到此處。這給了他寶貴的、無人打擾的恢複時間。
當感覺到經脈的痛楚減弱到可以忍受的程度,體內也積蓄起一絲微弱到可憐的真氣後,林塵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停留意味著坐以待斃。他必須離開這個暫時的庇護所,繼續向前。
他掙紮著,用單手支撐著冰冷的石壁,極其緩慢地挪出石縫。刺目的陽光讓他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空氣依舊帶著山林特有的濕潤和草木腐爛的氣息,但似乎少了幾分令人窒息的毒瘴,多了幾分清新。他辨認了一下方向,地圖上標示的路線早已在心中爛熟。
接下來的路途,依舊艱難無比。失去一臂,讓他的平衡感大受影響,在濕滑崎嶇的山路上行走,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搖搖欲墜。體力嚴重不支,走不了多遠就必須停下來喘息,依靠在樹乾或岩石上恢複氣力。他必須更加小心地避開可能存在的妖獸領地,依靠愈發敏銳的靈魂感知,提前規避危險。
渴了,就尋找山澗溪流,趴伏下去直接飲用,顧不得水中可能存在的微生蟲豸。餓了,隻能挖掘一些勉強認得、無毒且富含澱粉的植物根莖,或者采摘一些酸澀的野果充饑,味道令人作嘔,但為了活下去,他必須嚥下去。夜晚,則尋找樹洞或者岩縫棲身,警惕著黑暗中可能出現的捕獵者。
他就像一株在絕境中頑強求生的野草,生命力微弱,卻堅韌不屈。傷勢在緩慢地好轉,新生的肉芽在斷臂處萌發,帶來麻癢的感覺。對那黑色殘片的氣息引導也越發熟練,雖然無法主動激發其力量,但能更有效地利用它來安撫躁動的煞氣和加速傷勢恢複。
翻過一座又一座陡峭的山嶺,穿過一片又一片幽暗的密林。地圖上的標記點一個個被跨越。漸漸地,他發現周圍的植被開始發生變化,參天古木變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灌木和耐旱的草叢。空氣中的濕度明顯降低,風變得乾爽而強勁,吹在臉上帶著沙塵的氣息。地勢也開始趨於平緩。
一種預感在他心中升起——他快要走出這片吞噬了無數生命的落魂山脈了!
這個念頭如同強心劑,注入了他近乎枯竭的身體。他加快了腳步,儘管每一步依舊牽扯著渾身的傷痛。
終於,在一個黃昏,當他用儘最後氣力,攀上一座光禿禿的、布滿風蝕痕跡的石山山頂時,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屏住了呼吸!
視野豁然開朗!
腳下是陡峭的懸崖,懸崖之下,是一片廣袤無垠、色調昏黃、起伏不平的荒原大地!荒原之上,零星點綴著一些耐旱的荊棘叢和巨大的風化岩石,一直延伸到視野的儘頭,與天際線融為一體。蒼涼、遼闊、充滿了一種原始而野性的力量感!
而將這片荒原與落魂山脈截然分開的,是一條蜿蜒曲折、如同巨大傷疤般橫亙在大地之上的寬闊河流!河水渾濁,呈土黃色,水流湍急,捲起白色的浪花,發出沉悶的轟鳴聲!河麵極寬,目測至少有數百丈,尋常舟楫難以橫渡!
「界河……」林塵喃喃自語,乾裂的嘴唇微微顫抖。地圖上最終的標記,就是這條名為「濁龍江」的界河!河的對岸,便是相對皇都勢力而言的化外之地——北域荒原!一個混亂、貧瘠,卻也充滿了無數可能性的地方!
到了!他終於到了!穿越了死亡山脈,抵達了希望的邊緣!
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有遠離追殺的短暫輕鬆,但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與茫然。皇都的繁華與陰謀,家族的溫暖與仇恨,都已成過往雲煙。如今的他,形單影隻,重傷殘軀,立於這荒蕪的界河之畔,前路茫茫。
對岸的北域,會是怎樣的世界?那裡是否有他追尋的真相的線索?是否有讓他變得更強的機緣?亦或是,隱藏著更大的危險?
過河,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以他現在的狀態,如何渡過這湍急寬闊的濁龍江?遊泳?恐怕瞬間就會被激流捲走,葬身河底。造船?他隻剩一臂,材料工具皆無,談何容易?而且,界河之中,難道會沒有危險的水生妖獸嗎?
他站在懸崖邊,任由強勁的荒原之風吹拂著他破爛的衣衫和散亂的頭發,目光深邃地眺望著對岸。夕陽的餘暉將天地染成一片瑰麗而悲壯的金紅色,濁龍江如同一條流淌的熔金。
良久,他緩緩抬起僅存的右手,緊緊握住了懷中那柄冰冷的斷刀和那塊救過他性命的黑色殘片。指尖傳來熟悉的冰涼觸感,卻帶給他一絲異樣的安心。
「必須過去。」他低聲對自己說,聲音沙啞卻堅定。皇都已無他立錐之地,回頭是死路一條。唯有向前,跨過這條界河,才能搏得一線生機,纔能有機會揭開父母之死的謎團,纔能有朝一日,堂堂正正地回去,討還一切!
界河是屏障,也是。
他盤膝坐在懸崖邊,開始調息。他需要恢複更多的力量,需要找到一個相對安全的渡河點,需要製定一個周密的計劃。或許,可以沿著河岸向下遊尋找,看看是否有淺灘、橋梁(可能性極小),或者被衝積形成的沙洲島嶼可以利用。
夜色逐漸降臨,荒原的星空格外清晰璀璨,與皇都那被燈火和霧氣籠罩的天空截然不同。清冷的星光灑在林塵身上,他如同一尊石雕,與這片蒼茫大地融為一體。
曙光已現,但黎明前的跋涉,或許同樣黑暗。新的挑戰,就在眼前。而林塵的目光,已然越過了濁龍江,投向了那片未知的、充滿無限可能的北域荒原。
龍出淺灘,終將入海。他的征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