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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春天 等·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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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春天

電影《歸途》的拍攝進入尾聲時,北方的秋天已深,天空呈現出一種極高極遠的藍色。也正是在這個季節,鄧朝雨和易景行決定舉行婚禮。

婚禮選在初秋的北戴河阿那亞海邊。天空是一種洗練的藍,陽光熱烈卻不灼人,海風帶著鹹濕的氣息,捲起細白的浪花,周而複始地拍打著金色的沙灘。標誌性的純白禮堂像一艘即將啟航的方舟,靜駐在海岸線上,孤獨而聖潔。

遲倦提前一天抵達。作為鄧朝雨親自邀請的、為數不多的非親屬嘉賓,也是他們創作上的摯友,她感受到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她幫鄧朝雨整理著次日要佩戴的、由易景行祖母傳下來的珍珠首飾,看著女孩臉上混合著興奮與緊張的紅暈,心裡充滿了溫柔的祝福。

婚禮儀式在黃昏時分舉行。沒有繁文縟節,沒有喧鬨的排場。賓客不多,都是至親與密友,散坐在麵向大海的階梯座椅上。海風拂過,帶著涼意,也帶來遠方海鷗的鳴叫。

鄧朝雨沒有穿傳統的白色婚紗,而是選擇了一條簡約的、用銀線繡著細碎星芒的香檳色緞麵長裙,頭發鬆鬆挽起,彆著一朵新鮮的玉蘭花。她由她那位同樣氣質卓然的母親挽著,踏著鋪在沙地上的白色花瓣,一步步走向站在禮堂儘頭的易景行。

易景行穿著定製的深藍色禮服,身姿挺拔,平日裡那份導演的沉靜此刻化為了專注的深情。他看著他的新娘向他走來,眼神深邃,彷彿在拍攝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個鏡頭。

沒有神父。擔任司儀的是他們的一位共同好友,他用舒緩的語調,講述著兩人相識相知的點滴,話語如同海浪般輕柔而富有韻律。

輪到交換誓言。

鄧朝雨先開口,她看著易景行,眼睛亮得像盛滿了星光:“景行,遇見你之前,我覺得世界是由無數碎片化的、等待被記錄的‘星體’構成的。我拿著我的畫筆,四處奔忙,試圖抓住它們的光。直到你出現,你教會我,如何用鏡頭般的耐心去凝視,如何用構建故事的心去連線。你讓我明白,愛不是捕捉一顆流星,而是共同繪製一張隻屬於我們的、動態的星圖。我願意,與你一起,繼續探索這可見與不可見的世界,直到時間的儘頭。”她的聲音清脆,帶著藝術家特有的真誠與熱度。

易景行握住她的手,他的誓言低沉而堅定,如同海浪深處湧動的力量:“朝雨,在遇見你之前,我的世界是由框架和邏輯構成的。我習慣於躲在鏡頭後麵,去觀察和講述彆人的故事。是你,帶著你全部的光芒、你的率真、和你對世界永不枯竭的好奇,莽撞又可愛地闖進了我的取景框,讓我的黑白世界擁有了色彩和溫度。你是我最完美的女主角,也是我餘生唯一的導演。我承諾,我的鏡頭將永遠追隨你的光芒,我的生命將與你共同剪輯,合成一部名為‘我們’的、永不落幕的電影。”

沒有華麗的辭藻,卻字字句句源於他們共同的精神世界和創作生活,真摯得令人動容。海風將他們的誓言送遠,融入潮汐的節拍裡。當易景行低頭吻上鄧朝雨的唇時,天際線處,最後一抹晚霞正燃燒成瑰麗的橘紅色,彷彿在為這對新人加冕。

遲倦坐在賓客席中,安靜地看著,眼眶微微濕潤。並非因為傷感,而是被這種基於深刻理解與靈魂共鳴的結合所深深打動。她看到兩個獨立的、強大的創造性靈魂,如何因為愛而變得更加完整,如何承諾在未來的歲月裡,互相映照,共同生長。這是一種她未曾親身經曆,卻完全能夠理解並為之祝福的愛情形態。

晚宴設在沙灘上,長條木桌鋪著亞麻桌布,擺放著精緻的餐具和當地采摘的野花。食物是新鮮的海產和溫暖的燉菜,佐以醇厚的紅酒。海浪聲是天然的背景音樂,氣氛輕鬆而愉悅。

宴後,年輕人在沙灘上升起了篝火。木柴劈啪作響,躍動的火光照亮了一張張歡笑的臉龐。鄧朝雨和易景行被朋友們圍著,唱歌,玩遊戲,分享著戀愛中的趣事。鄧朝雨臉上始終洋溢著幸福的光彩,易景行雖然依舊話不多,但眼神裡的溫柔和放鬆是顯而易見的。

遲倦沒有加入熱鬨的中心,她端著一杯紅酒,走到稍遠些的沙灘上,麵向漆黑的大海。遠離篝火的光暈,頭頂的星空變得清晰起來。秋夜的銀河橫貫天際,星子密佈,比在城市裡看到的要壯闊無數倍。

她仰頭望著這片陌生的、屬於海邊的星空,感受著腳下沙粒的冰涼,聽著身後隱約傳來的歡聲笑語和前方永恒的海浪聲。一種複雜的情緒在她心中彌漫。有對朋友幸福的真切喜悅,有對創造性伴侶關係的欣賞,也有一種……置身事外的、遙遠的寧靜。

她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了沈述白。想起他手繪的星圖,想起他關於星塵和熵增的郵件,想起那本無名詩集中冰冷的詩句。此刻這片浩瀚的星空,他是否也曾透過醫院的窗,或是在某個獨自散步的夜晚,以他那種沉靜的方式凝望過?他是否也會在某個瞬間,感受到個體在宏大宇宙麵前的渺小,以及那渺小生命中,依然倔強存在的、對秩序與理解的渴望?

他們就像執行在不同軌道上的星辰,共享著同一片宇宙背景,卻註定無法交彙。她在這邊,見證著人間煙火的溫暖與結合;他在那邊,獨自麵對著生命本身的寒冷與無常。

“遲倦,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易景行的聲音在一旁響起,他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手裡也端著一杯酒。

遲倦從思緒中回過神,笑了笑:“看看星星。這裡的星空很美。”

“嗯,朝雨特意選的日期,避開了月明星稀的時候。”易景行在她身邊站定,也望向星空,“她說,要有星光為證。”

兩人沉默地站了一會兒,享受著海風與寂靜。

“謝謝你,遲倦。”易景行忽然說,語氣鄭重,“不僅是來參加婚禮,更是為這部電影所做的一切。你的參與,讓故事有了不一樣的深度。”

“這是我的榮幸。”遲倦真誠地說,“是你們讓我看到了敘事的另一種可能。”

他們沒有再多談工作,也沒有打擾彼此的寧靜。隻是並肩站著,像兩顆在熱鬨星群旁,暫時保持靜止的、安靜的星辰。

婚禮次日,遲倦隨大部分賓客一同離開。鄧朝雨和易景行到酒店門口送行。鄧朝雨緊緊擁抱了遲倦:“遲倦姐,謝謝你來了。感覺我們的‘星群’,因為你的見證,更加完整了。”

易景行也與她握手道彆,眼神裡是無需多言的信任與友誼。

回北京的高鐵上,遲倦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逐漸變得熟悉的北方田野。海風的鹹濕氣息似乎還縈繞在鼻尖,篝火的溫暖和星空的清冷彷彿還在體內交替。

她開啟手機,看著昨晚在沙灘上拍下的星空照片。沒有篝火,沒有人群,隻有純粹的、深邃的黑暗與璀璨的光點。

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鄧朝雨和易景行的結合讓她如此觸動。因為他們代表了在無常生命中,一種積極的、充滿創造力的“區域性有序”。他們用愛和共同的誌業,構建了一個短暫卻輝煌的、對抗熵增的小宇宙。

而她與沈述白,則以另一種方式存在著。他們是個體麵對宏大命運時,那種沉默的、內在的尊嚴與堅持。他們無法結合成“我們”,但他們各自的存在本身,他們對生命深刻的凝視與思考,同樣是這個宇宙中,值得被珍視的“區域性有序”。

她將那張星空照片設為手機屏保。

然後,她開啟電腦,開始整理這次參加婚禮的零星筆記,不是為誰而寫,隻是記錄。

海風會止息,浪花會退去,婚禮的喧囂會落幕。

但那些關於愛、創造、孤獨與堅持的思考,如同星光,穿越遙遠的距離,在她心中留下了悠長的、平靜的餘響。

她的軌道,依然向前。

帶著海風的味道,和星空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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