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風也等你——逃婚三十六計,全敗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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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楔子
謝無咎有一個秘密:他畢生辦過無數大案,最要緊的一樁,卻是討債。
債主是他,欠債的是沈知遙。
欠條是一張泛黃的紙,上麵是她幼時狗爬般的字跡:今欠謝無咎糖葫蘆一串,以後還你一輩子。
利滾利十年,如今連本帶息,他要討的,是她的一輩子。
所有人都說,風媒大人謝無咎冷麪無情,最講律法規矩。
無人知曉,他那本最珍貴的舊籍裡,每一頁都寫滿了她的名字。他步步為營,織下一張名為婚書的網,等她自投羅網。
這不是一場強取豪奪,而是一場精心預謀的久彆重逢。
他等的,從來不是她還債。
而是她,心甘情願地,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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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背景設置
架空王朝雲昭國,風氣開放,女子可入仕、經商、從軍,但仍講究婚約與良緣。
雲昭國有一姻緣司,專管男女婚配,所有婚約皆由姻緣簿記錄,若一方悔婚,需繳納情債金——數額巨大,堪比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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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姻緣簿上撕婚書
夜深如墨,姻緣司內隻餘一盞孤燈,暈開一團朦朧的光。窗外秋蟬聲嘶力竭,攪動著沉滯的空氣,愈發顯得這存放人間姻緣的官衙,空曠得有些寂寥。
沈知遙揉了揉發澀的眼角,指尖拂過案幾上積了薄灰的厚重冊子。她今夜值守,本是為了整理那些陳年舊檔,不料指尖劃過過期未履約那一欄時,兩個名字猝不及防地撞入眼簾,刺得她心口一縮。
——沈知遙。謝無咎。
白紙黑字,硃砂批註,指腹為婚的日期,赫然是十年前。
竟是……十年了。
她下意識地嘖了一聲,像是要驅散心頭那點莫名的滯澀,眼風迅速掃過四周。確認無人,她幾乎是帶著一種泄憤般的利落,手腕一翻,嘶啦一聲脆響,便將那一頁承載著陳舊約定的婚書撕了下來。紙張在她掌心被用力揉搓,團成一個皺巴巴的紙球,帶著決絕的意味,抬手便要擲入一旁燃著銀絲炭、泛著微微紅光的火盆。
紙團將脫未脫之際,砰的一聲巨響,厚重的梨木門被人從外一腳踹開,凜冽的夜風瞬間灌入,吹得案上燈燭猛地搖曳。
幾名身著玄色勁裝、腰佩寒鐵令牌的風媒魚貫而入,動作迅捷,步履無聲,唯有腰間令牌撞擊發出的輕微冷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為首之人麵容冷峻,卻硬是擠出一絲官方式的笑容,抬手一禮,聲音平板無波:沈姑娘,撕毀官契,按《雲昭律·戶婚篇》,當處拘役三日,罰金五十兩。
沈知遙捏著紙團的手指微微收緊,嘴角控製不住地抽搐了一下,強自鎮定道:我撕我自己的婚書,也算犯法
算。
一個低沉而微冷的聲音自門外傳來,不疾不徐,卻帶著無形的壓力。眾人自動分開一條道,一道頎長的玄色身影緩步踏入。來人玉冠束髮,眉眼深邃,麵容在跳動的燭光下顯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周身縈繞的清冽氣息和久居上位的威勢,讓人無法忽視。
他目光落在沈知遙手中的紙團上,薄唇微啟,字字清晰:因為你撕的,是我的婚書。
沈知遙呼吸一窒,抬眼望去,正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眸。
來人正是謝無咎——雲昭國最年輕的風媒司主事,權柄日盛,也是她那個十年未見、音訊寥寥,她幾乎以為早已埋骨他鄉的……青梅竹馬。
4
風媒大人的討債日常
謝無咎一句話,便將沈知遙請回了風媒司。
風媒司的高堂不同於姻緣司的暖閣,這裡處處透著一種金屬般的冷硬。牆壁是冷灰色,地麵鋪著青石板,連空氣裡都瀰漫著案牘與墨錠混合的冷香。燈燭的光線在這裡也變得格外清醒,將人影拉得細長,投在冰冷的牆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謝無咎端坐於主位寬大的紫檀木案後,身姿筆挺如鬆。他兩指夾著那張被沈知遙揉得皺巴巴、邊緣甚至有些破損的婚書,指尖微微用力,將其展平在案上。那動作慢條斯理,卻帶著一種審視重犯般的壓迫感。
沈知遙,他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迴盪在空曠的堂內,每一個字都像是冰珠落在玉盤上,十年前,城隍廟前,你親口所言,‘長大我就嫁你’。墨跡未乾,言猶在耳。如今我已長大,官拜四品,有宅有俸,足以養家。你卻,他頓了頓,目光如實質般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鬱,要毀約
沈知遙乾笑兩聲,試圖驅散這令人窒息的氛圍,聲音裡帶著幾分刻意的輕鬆:嗬嗬,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嘛!謝大人您如今位高權重,心胸寬廣,何必跟我這小女子計較一句兒戲話
我一向,謝無咎抬眼,眸色沉沉,不見底,量小。
沈知遙:……
他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案上,十指交叉,語氣不容置疑:給你兩條路。一,三個月內,履行婚約,與我完婚。
沈知遙眼皮一跳。
二,他繼續道,聲音平穩無波,繳納情債賠償金,三萬兩白銀。
三萬兩!沈知遙差點跳起來,聲音都劈了叉,謝無咎你怎麼不去搶錢莊!
謝無咎看著她因震驚而瞪圓的杏眼,唇角似乎極輕微地勾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搶,風險太高,收益不定。他站起身,玄色的官袍下襬拂過案角,一步步朝她走來,靴子敲擊在青石板上,發出篤篤的輕響,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沈知遙的心尖上,不如娶你,一本萬利。
他在她麵前一步遠處站定,身高的優勢帶來強烈的壓迫感,陰影將她完全籠罩。選吧。
沈知遙秒慫,很冇出息地往後縮了縮脖子,聲音細若蚊蚋:那……能不能……先欠著
行。謝無咎答得異常爽快,薄唇再次勾起一抹清晰的弧度,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反而透著一股危險的意味,利息按日計算,一日,一個吻。
沈知遙猛地咬住舌尖,疼得她眼淚差點飆出來。
5
逃婚三十六計
麵對謝無咎這種不講道理的高利貸,沈知遙果斷選擇了戰略轉移——跑!
當夜,她就著昏黃的燈火,熬紅了眼睛,製定出一份詳儘的《逃婚三十六計(試行版)》,勢要與風媒大人的天羅地網鬥智鬥勇。
第一計:茶館暗度。
城南一盞春茶館,臨水而建,曲徑通幽。沈知遙特意定了最裡間臨窗的雅座,竹簾半卷,既能觀察外間動靜,又不易被察覺。她點了壺上好的碧螺春,剛拈起一塊芙蓉糕,尚未送入口中,就聽竹簾輕響。
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倚在窗邊,指節分明的手正輕釦著桌麵,目光落在窗外流淌的溪水上,語氣閒適得像是在吟風弄月:沈姑娘,好巧。
沈知遙手一抖,芙蓉糕差點葬身裙襬。
第二計:佛寺隱身。
山門寂靜,古木參天。沈知遙躲進了香火不算鼎盛的靜慈寺,尋了處最偏僻的佛堂,跪在慈眉善目的佛像後的蒲團上,閉著眼,嘴裡唸唸有詞,隻求佛祖保佑,讓那討債的煞星暫時忘了她這號人物。
念得口乾舌燥,她悄悄睜開一隻眼,卻見佛台旁,那人不知何時來了,正倚著彩繪的佛台,手裡翻著一卷陳舊卷宗,側臉在繚繞的香菸中顯得有些模糊。他頭也未抬,聲音清淡:沈姑娘,佛祖慈悲,卻也不渡心存妄念、意圖逃債之人。
沈知遙一口氣冇上來,嗆得連連咳嗽。
第三計:苦肉假裝病。
此計堪稱沈知遙的殺手鐧。她將自己裹在厚厚的錦被裡,頭髮揉得亂糟糟,臉上還特意撲了些許米粉,顯得蒼白虛弱。對著前來診脈的老大夫,她咳得撕心裂肺,氣若遊絲,彷彿下一秒就要香消玉殞。
老大夫捋著鬍鬚,開了幾副溫補的方子,搖著頭走了。沈知遙剛鬆了口氣,準備掀被子透透氣,房門吱呀一聲又被推開。
謝無咎端著一碗漆黑的湯藥走了進來,藥味濃鬱刺鼻。他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將藥碗遞到她唇邊,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喝了吧,我親手熬的。他頓了頓,補充道,不苦,我嘗過。
沈知遙看著他那張冇什麼表情的俊臉,咳得更大聲了,簡直是肺都要咳出來:你嘗的是藥,還是我的命
謝無咎靜默片刻,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聲輕得像羽毛拂過心尖,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沈知遙,我想要你的以後。
沈知遙所有偽裝出來的咳嗽,都被這句話堵在了喉嚨裡。心跳,驟然失了章法,胡亂地撞著胸腔。
6
同居七日,舊賬翻不停
風媒司偵辦一樁涉及江湖騙婚的連環案,需要一名對婚嫁流程熟悉、且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女子做誘餌。謝無咎大手一揮,以協查公務的名義,直接將沈知遙從姻緣司提走,近乎強硬地安置在了他自己的私宅裡。
美其名曰:便於保護,利於辦案。
謝無咎的私宅與他的人一樣,透著冷清與規整。沈知遙本打定主意,要保持距離,堅決不踏入他書房等私密領域半步。奈何好奇心害死貓,某日路過書房,見門虛掩著,她鬼使神差地推門走了進去。
然後,她便愣在了原地。
與他本人給人的冷硬印象不同,這間書房竟像是個……收藏舊物的倉房。靠牆的多寶架上,冇有珍玩古董,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褪色破損的舊物。
一隻翅膀歪斜的蝴蝶紙鳶,是她七歲時弄壞後賭氣扔掉的;一套有些年頭的糖人模具,依稀記得是街角老張頭的那套,他曾用那個給她吹過小兔子;一方邊角磨損的繡帕,上麵歪歪扭扭繡著一隻醜小鴨,是她初學女紅時繡了送給他的,後來自己都忘了;甚至還有一疊泛黃的紙張,小心地用絲線捆著,她抽出一張,上麵是她幼時狗爬般的字跡:
欠條:今欠謝無咎糖葫蘆一串。立據人:沈知遙。承諾:以後還你一輩子。
落款日期,是十二年前的臘八。
鼻尖猛地一酸,眼眶不受控製地發熱。她攥著那張輕飄飄卻重逾千斤的紙條,轉身衝出了書房,在庭院那棵老海棠樹下找到了負手而立的謝無咎。
月色清冷,如霜如練,灑在他玄色的常服上,勾勒出孤直的輪廓。
謝無咎,她舉著那張欠條,聲音帶著自己都冇察覺的微顫,你留著這些……破爛乾什麼
他聞聲回頭,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紙條上,靜默了一瞬,才低聲道:證據。
什麼證據
證明你沈知遙,他看向她,眼眸在月色下深不見底,湧動著她看不懂的暗流,早就欠了我一輩子。
沈知遙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半晌,才悶悶地、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低聲道:那……我現在想還,你要不要
夜風拂過海棠枝葉,發出沙沙輕響。謝無咎沉默了許久久,久到沈知遙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才極輕地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種她從未聽過的、小心翼翼的不確定:沈知遙,我怕你……隻是可憐我。
7
反撩失敗,風先退縮
生平第一次,沈知遙決定主動出擊。結果,卻像是用儘了全力的一拳,砸在了一堵名為謝無咎的、柔軟卻堅韌無比的棉花牆上。
她記得他小時候嗜甜,特意買了城中最好的桂花糕,掐著他下值的時辰送過去。他接過,客氣而疏離地道謝:有勞沈姑娘。然後,轉手就分給了書房外值守的侍衛。
她看他書房太過冷硬,折了幾支初綻的桃花,插在天青釉瓷瓶裡,擺在他案頭。他批閱卷宗時,眉頭微蹙,直接將花瓶挪到了最遠的窗台上,理由是:花香擾神,影響公務效率。
她狠下心,翻出箱底最輕盈飄逸的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在他麵前不經意地晃了三圈。他抬頭看了她一眼,麵無表情地解下自己玄色的披風,將她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語氣不容置疑:春寒料峭,沈姑娘體弱,莫要受涼。
沈知遙徹底怒了。
當夜,她直接堵在了書房門口,趁著送夜宵的由頭,豁出去了:謝無咎!你到底想怎樣我不要你那勞什子利息了行不行我直接還你本金!一輩子就一輩子!
謝無咎正在批閱公文的手猛地一頓,飽蘸墨汁的狼毫筆尖在宣紙上洇開一大團濃黑的墨跡,如同他驟然紊亂的心緒。他抬起頭,目光複雜地看向她,聲音低沉喑啞:沈知遙,你分得清嗎你現在做的這些,究竟是出於愧疚補償,還是……真的喜歡
沈知遙愣住了。
8
等你風來,也等我來
那一夜,沈知遙失眠了。
謝無咎那句分得清愧疚和喜歡嗎如同魔咒,在她腦海裡反覆迴響。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幼年與謝無咎相處的點點滴滴,十年間偶爾聽聞關於他的隻言片語,重逢後他的步步緊逼、他的冷言冷語、他書房裡那些被她視為破爛的珍藏、他月色下那句怕你隻是可憐我……所有畫麵交織碰撞,最終彙聚成一個清晰無比的認知。
她欠謝無咎的,何止是那一串糖葫蘆。
是他離京前夜,在她窗下等到半夜,隻為了說一句等我回來;
是十年間,他寄回的那些寥寥數語、報平安的家書,卻從未提過隻身在外、刀光劍影的艱辛;
是他書房裡,那些被她隨意丟棄、他卻細心珍藏的,關於她的所有痕跡;
是他看似強取豪奪、實則小心翼翼,不敢確認她心意的惶恐。
是她,讓他等了太久。
天光微熹時,沈知遙猛地從床上坐起,眼底帶著青黑,眼神卻亮得驚人。她翻箱倒櫃,找出母親早年為她備下、一直壓在箱底的那套大紅織金鳳穿牡丹的嫁衣,對鏡細細描摹,將烏黑的長髮綰成繁複的髮髻,戴上象征喜慶的珠釵步搖。
然後,她提起曳地的裙襬,不顧一切地衝出了宅院,直奔城門。
晨光破開雲層,灑下萬丈金芒。城門處,旌旗招展,甲冑森然。謝無咎一身玄鐵鎧甲,日光勾勒出他挺拔如鬆的身姿,寒芒凜冽。他正欲接過侍從遞上的韁繩,翻身上馬,奉旨出征。
謝無咎——!
一聲清亮而帶著急促喘息的女聲,穿透了喧囂的人潮,清晰地傳入他耳中。
萬人空巷的街頭,彷彿瞬間靜止。所有目光都彙聚到那個穿著耀眼嫁衣、奔跑而來的女子身上。
沈知遙一路奔至他的馬前,因奔跑而臉頰緋紅,胸口劇烈起伏。她在他麵前站定,無視周圍無數驚詫、好奇的目光,猛地展開雙臂,仰頭看著高踞馬上的他,聲音帶著喘,卻異常堅定響亮:
謝無咎!你不是要債嗎口說無憑,立字為據!我現在就把一輩子給你,白紙黑字,童叟無欺!你……你敢不敢要
風適時揚起,吹落了她未曾罩上的紅蓋頭,那方輕紗飄飄悠悠,如同蝴蝶翩躚。也吹亂了他束得一絲不苟的鬢髮,幾縷碎髮拂過他深邃的眼眸。
謝無咎定定地看著她,看著她眼中的決絕、勇敢,以及那深處不易察覺的緊張。下一秒,他猛地鬆開了韁繩,利落地翻身下馬,動作快得隻在空中留下一道玄色的殘影。
在所有人的驚呼聲中,他一步上前,伸出有力的手臂,將她緊緊地、緊緊地攬入懷中。堅硬的鎧甲硌得她有些不舒服,但那懷抱傳來的溫度和力量,卻讓她瞬間安心。
他低下頭,將臉埋在她頸側,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細膩的肌膚上,聲音低啞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沈知遙……我等了十年,等的就是這一句。
9
尾聲,風止,人圓
三個月後,風媒司與姻緣司的衙門外,聯名貼出一張措辭彆具一格的告示:
茲有風媒司主事謝無咎,與姻緣司主事沈知遙,緣定三生,情契百年,將於臘月初八吉日良辰,締結良緣,正式完婚。凡雲昭境內,無論官民士紳,若有異議者,請先至姻緣司繳納異議稽覈費三兩白銀,排隊候審,按律受理。特此公告。
據說大婚喜宴那日,賓客滿堂,觥籌交錯。向來寡言少語的謝大人敬酒時,隻對著新娘子,說了唯一一句:她欠我的一輩子,今日,連本帶息,一次收清。
眸光繾綣,意味無窮。
而洞房花燭夜,紅燭高燃,滿室生春。沈知遙趁著謝無咎被同僚纏住灌酒的間隙,偷偷鋪開一方灑金紅紙,提起狼毫筆,蘸飽了墨,寫下了一張新的欠條:
立據人:沈知遙。
今借夫君謝無咎,一生一世,生死相依。
利息約定:每日愛你多一點點,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至鬢染霜雪,白頭不離。
此據為憑,永不毀約。
寫罷,她輕輕吹乾墨跡,小心摺好,塞入了枕下。
窗外,夜風輕拂,廊下懸掛的大紅燈籠輕輕搖晃,暈開一團團溫暖的光暈,像極了記憶裡,那年冬日,他買給她的那串糖葫蘆上,亮晶晶、甜絲絲的糖霜。
終於,等來了那個,願意陪她嚐盡此生甘甜的人。
(全文完)
10
番外:千金一諾
暮春午後,暖風醺人。
謝無咎端坐書房,處理著堆積的公文,神色是一貫的冷肅。隻是今日,這份冷肅之下,隱隱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躁意。
原因無他,他那新婚不過月餘的夫人,沈知遙,已對著牆角那張花梨木嵌螺鈿的梳妝檯,鼓搗了整整一個時辰。
吱呀一聲,她又拉開了那個狹小的抽屜,半個身子幾乎要探進去,窸窸窣窣地翻找著什麼。
謝無咎放下筆,指節輕叩桌麵,發出清脆的聲響,試圖引起她的注意。
沈知遙回頭,衝他討好地笑了笑,鼻尖上還蹭了點灰塵:就快好啦,你再等等,我保證找到!
這已是她今日第三次保證。
謝無咎歎了口氣,終是起身走過去,在她身邊蹲下:究竟在找何物府上庫房的鑰匙,還是你丟的那對珍珠耳璫他聲音低沉,帶著些許無奈,若實在找不到,明日我讓人……
不是那些!沈知遙打斷他,語氣有些急,又有些莫名的堅持,是一張紙,很重要的紙!
紙謝無咎挑眉。他這書房裡,最不缺的就是紙。莫非是哪份緊要的案卷被她誤拿了
就在他思索間,沈知遙眼睛驀地一亮,從抽屜最深處摸出一個扁平的錦囊。她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獻寶似的將錦囊遞到他麵前:喏,給你。
謝無咎狐疑地接過,入手微沉。解開繫帶,裡麵並非什麼奇珍異寶,隻有一張摺疊整齊的……灑金紅紙。
他心頭莫名一動,似乎猜到了什麼。緩緩展開,映入眼簾的,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屬於他夫人的、帶著點跳脫勁兒的字跡。
但那內容,卻讓他的呼吸窒了一瞬。
立據人:沈知遙。
今借夫君謝無咎,一生一世,生死相依。
利息約定:每日愛你多一點點,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至鬢染霜雪,白頭不離。
此據為憑,永不毀約。
日期,正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原來她那時,偷偷寫下的,是這個。
胸腔裡彷彿被什麼東西瞬間填滿,暖流湧動,衝擊著他慣常冷靜自持的心防。他捏著紅紙的指尖微微收緊,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抬眸看她,語氣平淡:這是什麼
沈知遙見他反應如此平淡,有些挫敗,嘟囔道:欠條啊!新的!謝大人不是最擅長討債算利息麼這張……這張夠不夠還本付息
她越說聲音越小,臉頰泛起緋紅,眼神飄忽,不敢與他對視。
謝無咎凝視著她,從她閃爍的眸光,看到她微微咬住的下唇,那強作鎮定下的羞澀與期待,像一根羽毛,輕輕搔颳著他的心尖。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不是平日那種冷淡的、帶著算計的淺笑,而是從胸腔震出的、愉悅而低沉的笑聲。
沈知遙被他笑得莫名,正要嗔怪,卻見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張紅紙重新摺好,收入自己貼身的衣襟之內,動作鄭重得如同收納稀世詔書。
夫人這筆債,他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頂,聲音裡含著未儘的笑意與無比的認真,數額巨大,利滾利下來,怕是生生世世也還不清了。
沈知遙伏在他胸口,聽著那沉穩有力的心跳,感受著他懷抱的溫暖,心裡那點小小的不安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滿溢的甜蜜。她環住他的腰,小聲哼道:那怎麼辦謝大人莫非還要把我扣下,打長工不成
不。謝無咎收緊了手臂,在她耳邊低語,氣息溫熱,是請夫人,務必、務必,永遠虧欠著我。
如此,下一世,我才能憑著這憑證,最早找到你。
窗外,夕陽熔金,為相依的兩人鍍上一層溫暖的光暈。
債是羈絆,是伊始。
而愛,是永恒的複利,生生不息。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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