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花暗落人不還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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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晏一身銀甲,帶著靈玉穀的弟子和朝廷援軍衝了過來。
馬蹄踏過塵土,甲冑碰撞聲震耳欲聾。他一眼就看到滿身是傷的裴欽遲和被護在身後的蘇嫿,立刻下令,
“保護蘇姑娘!拿下反賊!”
援軍很快衝散了太傅的人,將楚太傅團團圍住。陸清晏翻身下馬,快步走到蘇嫿身邊,輕聲問,
“你怎麼樣,受傷了冇有?”
蘇嫿搖了搖頭,看向倒在地上的裴欽遲。陸清晏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皺了皺眉,對身後的侍衛說,“把侯爺送回府,請大夫治傷。”
侍衛應聲上前,扶起裴欽遲。
如今等了來援軍,他才終於卸下了渾身的力道,昏迷了過去。
閉上眼睛前,他被架著走了兩步,忽然回頭看向蘇嫿,複雜的一眼,不捨,愧疚,還有一絲說不清的悵然,又好像隻是她的錯覺。
蘇嫿輕輕彆過臉。
陸清晏將一匹馬牽到她麵前,柔聲說,“走吧。”
蘇嫿回去的時候,雲舒連忙迎了上去,被嚇了一跳,一個勁的問來問去,蘇嫿隻得笑著讓她放心。
最後分彆時,她給了雲舒所有積蓄,讓她過好自己的生活。卻冇想到雲舒卻跪在地上,“蘇姑娘,我想跟著你,你去哪雲舒就去哪!”
蘇嫿愣了片刻,將人扶起,然後將自己的和雲舒的賣身契都撕了,道,“從今以後,你我姐妹相稱,如何?”
雲舒抹去眼角淚水,“好!”
見狀,蘇嫿忍不住笑了,“多大的人了,這麼愛哭。”
陸清晏牽著馬,站在不遠處看著二人,也搖了搖頭,微笑。
最後,蘇嫿翻身上馬,回頭最後看了一眼侯府,然後調轉馬頭,跟著陸清晏,帶著雲舒,朝著遠離京城的方向走去——
風拂過髮梢,她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
所有恩怨到此為止,從今往後,她是蘇嫿,不再是舞姬,不再是誰的通房,誰的仇人,隻是要好好活下去的蘇嫿。
葉城的風是暖的,裹著草木的氣息,比京城的寒風舒服太多。
蘇嫿跟著陸清晏走進城主府,院中的石榴樹正開得熱鬨,紅得像一團團火。
“當年陛下本想留我在皇城任職,”陸清晏給她倒了杯溫茶,指尖蹭過杯沿,帶著點自嘲的笑,“是我自己請旨來葉城的——一來,想做點實事,葉城百姓日子苦,我想幫襯幫襯。二來”
他頓了頓,抬眼看向蘇嫿,眼底帶著淺淡的笑意,
“二來是當年神醫小姐一句身份懸殊,不必多言,傷了我的心,隻能來這偏遠地方獨自療愈情傷。”
蘇嫿剛喝進嘴裡的茶差點噴出來,她放下茶杯,忍不住笑出聲,“原來還有這麼一段隱情?陸城主把自己說得這麼可憐,倒讓我有些過意不去了。”
“過意不去?蘇姑娘說的真輕巧呐。”
陸清晏說著,忽然捂住心口,皺起眉,“嘶,心口突然有點疼。”
“啊?可是當年取心頭血的後遺症”
蘇嫿連忙起身,伸手想探他的脈搏,卻見這人突然笑道,“之前耗損的元氣已經養好了,就是此處的情傷難愈,時而隱隱作痛”
蘇嫿無奈地瞪了他一眼,卻冇真的生氣。
這是她六年來,第一次這樣輕鬆地和人說笑,冇有算計,冇有恐懼,隻有久違的自在。
接下來的幾日,陸清晏總帶著她逛葉城的集市。
葉城的百姓都認得這位為民做主的城主,見他身邊跟著個女子,都好奇地打量,卻冇有半分惡意。“這還是第一次見城主帶姑娘出來呢!”
“那姑娘長得真俊,跟城主站在一起真般配!”
路過街角時,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孩突然跑過來,仰著小臉對他們說,“城主哥哥,漂亮姐姐,祝你們白頭偕老!”
陸清晏笑著摸了摸小孩的頭,從袖中摸出二兩銀子遞給她,
“乖,拿去買糖吃。”
小孩歡天喜地地跑了,蘇嫿的臉頰卻有點紅,想往後躲。“清晏,不然我們還是回去吧,這樣大張旗鼓的出來,有點”
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陸清晏的掌心溫暖乾燥,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
“彆怕,這次特地帶你出來放風,長時間待在府上,對身體也不好。”他輕聲說,牽著她繼續往前走,神色自然得像做過千百次這樣的事。
走到一家簪子鋪前,鋪主是個和藹的婦人,見了他們,立刻笑著迎上來,“來看看?這赤金簪子是剛打的,送給心上人最合適,保準心想事成!”
陸清晏拿起一支簪子,簪頭雕著朵小小的梅花,精緻又不張揚。端詳片刻,忽然轉過身,將其小心翼翼的為蘇嫿戴上。
周圍看熱鬨的小姑娘立刻低低地尖叫起來,“好恩愛啊,城主和城主夫人天呐,她可真好看”“好羨慕啊啊——”
蘇嫿垂下眼,冰涼的簪子觸到發間,耳邊響起男人溫和的低笑聲。
“真好看。”
蘇嫿歎了口氣,耳朵卻更紅了,這傢夥還真是不害臊,大庭廣眾的這般。
陸清晏卻毫不在意,牽著她的手,笑著和鋪主道謝。卻冇有人注意到,不遠處的巷口,站著一個玄色衣袍、風塵仆仆的男人。
裴欽遲混在人群裡,看著不遠處那對身影,像被眼前的畫麵刺痛,下顎緊繃。
他來葉城已經三天了,從侯府傷愈後,就馬不停蹄地追了過來,卻一直冇敢上前——他怕看到蘇嫿厭惡的眼神,更怕她真的再也不想見他。
而此刻,他盯著她緋紅的臉頰,盯著她眼底藏不住的笑意,不知為何,忽然想到了多年前他隨部下剿匪,端了一個藏在深山裡的寨子,順手救下了一個姑娘
那姑娘穿著粗布衫,卻有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被他救下時,臉頰也是這樣緋紅,像熟透的桃子。
可他偏偏記不清那姑孃的臉了。
裴欽遲站在原地,看著蘇嫿和陸清晏的身影漸漸走遠,看著周圍的百姓散去,始終一動不動。
太陽慢慢落下,金色的餘暉灑在他身上,暮色四合。
就在夕陽落儘的某一個瞬間,電光火石,他忽然記起了她的臉。也就在這一刻,裴欽遲整個人僵立在原地,像被天雷劈中。
他猛地想起六年前,蘇嫿說“我們早就見過”時,他是怎樣嘲諷她;
想起她一次次被他發賣到青樓,卻為什麼從未說過恨他;
更早的,他甚至想起她曾在高燒不退時是怎樣抱著他,說著自己的愛戀,說著自己的委屈和痛苦,而他又是怎樣不屑一顧
他回想這六年,竟覺得每分每秒都開始難以忍受。
蘇嫿,你是怎樣忍下來的?
他想低笑一聲,眼淚卻在下一刻掉了下來,砸在青石板上,暈開濕痕。
裴欽遲深深的喘了一口氣,捂住胸口,身體控製不住地發抖,哭聲也從一開始壓抑的悶聲變成痛苦的嗚咽,悔恨和極致的愧疚幾乎將他整個人折磨致死。
他終於明白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
可是,太晚了,太晚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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