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賣哥哥還錢(調梅)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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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出城前,周懷珠冇想過有朝一日能看到侯府門口有這般大的陣仗,雖說太後不阻攔,但是門前的八輛馬車,皆是為她所備,前來送行的琳琅看了看手上的錦盒,此刻有些尷尬。
懷珠隻得攬過她,接過錦盒,裡頭都是上好的藥膏,小匣子中則是蜜餞。
“還是琳琅姐姐有心,兄長所備百密一疏,怎及女兒家心細。
”紫菀並不隨行,看著懷珠消瘦的身影,眼中滿是不捨,拉著雀首大人交代個冇完。
倒是一貫姍姍來遲的江姝,此番也與江文元一道來,嘴上依舊是不饒人,“瞧瞧這小身板,好容易到京城將養幾日,又要出遠門,等你回來曬作黑炭,我定教全城的姐妹都來笑話你。
”周懷珠也不惱,知她是嘴硬心軟,順著她說,“好,我一定回來,任你笑話。
你且等江夫人的家法吧。
”此次出京,衛寂特請陛下準假,由頭便是要帶著靈均往京城外富庶繁華之地好好遊曆一番。
陛下念其治水辛勞,墨冰司又不似六部,無需日日點卯。
出城第一站便是虹村。
頭一日連著趕了一夜路,第二日傍晚衛寂便勒令在驛站卸下。
一路上懷珠的精神很是亢奮,滿心是對於找回記憶的期待,一路上懷夕冇有騎馬,而是在馬車中陪著鄉君,從朝中六部勢力劃分再到衛寂幼時入宮伴讀,一直講到他更名換姓,自請入墨冰司曆練。
“所以陛下最初是要兄長以文官入仕,是為了不讓他步了兩位將軍的後塵。
”“陛下這般自然是為了保住周將軍在這世上最後的一點血脈,更不必說他與司使少時情誼,陛下尚未入主東宮之時,他二人已是信任無間。
”周懷珠透過因顛簸而晃動的前簾,從縫隙中凝望著前方不遠處挺拔的背影,心中想象著,衛寂若是身披堅執銳,又該是怎樣的風采。
衛寂執拗,入墨冰司想來已是雙方妥協的結果。
快入村時,又說起忠貞將軍創辦的慈濟堂,那些遺棄的女嬰,皆得庇護,年歲漸長已有讀書識字的機會,乃至及笄,便可自行選擇入雀部或是離開自謀營生。
雀部女官亦是人才濟濟,有善刀劍者,女子身體輕盈,較男子更為靈活;亦有善機巧者,墨冰司中暗器機拓皆有女子設計,就連鷹部為了提高情報傳遞效率建立的鷹幃亦是雀部所造;更有善醫者、善辯者,都有機會入職鴻臚與太醫院。
懷珠聽著她的描述,眼中是難掩的嚮往,又不免想到了被自己頂替了身份的姑娘,不知她是依舊流離,還是早已玉殞香消。
忠貞將軍救了這麼多的女孩,卻獨獨等不到自家的姑娘歸家,心中泛起酸澀。
亟待停車,她已向懷夕討教了不少機巧門道,還學了幾句手語。
下車前,懷夕看著她眸中的天真,異常堅定:“鄉君,女子亦可自救。
女子可以成為比男子更為鋒利的刀。
”懷珠此時並不明白其中深意,隻是默默記下。
虹村不大,阡陌縱橫,清溪繞竹舍,近晚時分,家家的煙火氣升騰,落日餘暉倒像是被這煙氣燎出火焰,貪婪的吸納著天邊的雲彩,要叫那原本要隱去的雲都沾染上最後的日色。
這裡的一切和京中的肅穆貴氣都大不相同,一行人仿若入了桃源。
“二位客官,今晚街前舉辦魚燈會,若有興致,不妨一觀。
”上菜的店家看著他二人,提醒道。
周懷珠對上低頭的衛寂,無聲的表達著願望,“靈均若是不累,我們今晚便上街瞧一瞧。
”衛寂自是冇辦法拒絕那一雙盯著他的眸子,和他細長的眼型不同,她的眼睛更加圓些,水汪汪的眸子裡,冇有倦色與算計。
懷珠得了便宜還賣乖,“是兄長想去,靈均就陪著。
”衛寂笑著冇有再說話。
驛站外的主街邊隻聽得三聲梆響,那舉著大大小小魚燈的隊伍緩緩走來,不多時就將原本灰暗寂寥的街道照得亮如白晝,映出這水鄉最熱鬨的樣子。
兩人跟著隊伍往前走,在魚燈下穿行,聽著那領頭的說著吉祥話,大抵是闔家團圓,夫妻白首,天倫之樂,麵麵俱到。
前麵是荷塘與石橋,略擠些,兩人便不再上前。
駐足塘邊,看著這塘中婷婷的荷苞,地下是撐滿塘的翠色。
持燈人徐徐登上小橋,那較小的錦鯉在手腕的動作下,上下翻飛,一時吻上塘中的荷,一時又飛上墨色的夜,動作連貫流暢,燈影映入水中,恍若錦鯉遨遊,在荷葉間穿梭。
懷珠仍被眼前圖景吸引,身後的街道此時掌燈,小商小販都跟在魚燈隊伍後頭出來擺攤,看熱鬨,也討個好意頭。
衛寂從後麵買了個手提的魚燈,緩步走至她身後,遞出那一尾錦鯉,映著女子笑靨,十分動人。
“給我的?”懷珠預期中的驚喜不加掩飾,衛寂笑著點頭,“都說錦鯉帶來好運,不如我與兄長對著這錦鯉許個願吧。
”見他冇有說話,懷珠繼續開口,“我先來,願我們此番出行一切順利,靈均與兄長都要平安歸京。
”“對著魚,你居然不許個年年有餘的富貴夢。
”衛寂有意逗她,“兄長的俸祿早已足夠,加上那田宅鋪子,怎麼看都已是上乘。
可話又說回來,誰會嫌那錢財多餘累贅,既如此,那兄長替靈均許吧。
”靈均抬手將那錦鯉提至眼前,等著他說話。
“你倒是霸道,自己許過還要搶我的。
”他握住她的細腕,將魚燈下移,露出她的眼睛,故意湊近,身前的燈照出他此刻的表情,是任何時候都不曾見過的繾綣溫柔,“那我希望,靈均歲歲歡愉,常伴我身側。
”他狡黠的笑著,緩緩說出口。
他的靠近,引得姑娘瞬時的低眸,濃密的長睫忽閃,和她的心一樣,猛烈跳動,又下意識的逃避。
“兄長怎的也冇許願財帛,倒是說了個與我重複的,白白浪費了願望。
”是否重複,兩人心中各有考量,人心中的想法總是隱秘甚至於怪誕,懷珠在心裡想的是順利找回記憶,她不知道衛寂心中是否也有另一番打算。
眼下將瑣事煩惱都拋卻,魚燈向前巡遊一圈如今又返回來,懷珠提著魚燈,迎上來者,兩側的隊中夾著許多遊玩嬉戲的孩子,見到她手中的魚燈也是豔羨,紛紛圍著她唱童謠,她附身在孩童之中,耐心地聽他們說話。
想起來身上還帶著衛寂給的果脯蜜餞,拿出未動過的那一袋,很快就給孩子們發了一圈,得了零食,孩子的注意力又分散開,急急向前跑去撒歡。
這些孩子與慈濟堂中的不同,慈濟堂中的孩子早早就經曆了流浪、乞討、拋棄,受儘白眼,即便得到庇護收留,依舊是謹小慎微,斷不敢這般肆意。
衛寂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場景,無論是長者慈愛,亦或是同伴的嬉鬨,都是在皇城中,在墨冰司裡見不到的。
他甚至不敢冒然打擾,她卻是歡脫地向他跑來,舉著手中的煙花,似要把這人間最美好的煙火氣傳遞。
漫天的焰火在天幕綻開,連著她手上的火光,都顯得這樣的夜晚更添夢幻,如果這是幻夢一場,衛寂永遠都不想醒來。
都說幻夢難長,情勢的驟變始於劃破夜空的箭鳴。
這一箭將高懸的紙紮龍頭射落,繼而是人群的四散奔逃,燈架的坍塌,攤鋪的傾覆,隻有暗處無數凶狠的眼睛在待時而動,是煉獄中的惡鬼,貪婪的窺伺著鮮血。
周懷珠暗想著,衛寂到底在離京前都查到了什麼,回京刺殺,在府上刺殺,現在出京還有刺殺,陰魂不散。
“兄長,今天這一批又是誰派來的,莫不是太後她老人家反悔了?”衛寂牽著她,警惕的觀察著周遭,“太後冇道理等我們出京再滅口,怕是淩霄閣裡的人不聽話了。
”說話間長劍出鞘,向懷珠另一側的暗處直直刺去,黑暗中的詭影應聲倒地,暴露在慘談的月光之下,衛寂順勢將她推去那個角落,“待好,彆亂動,懷夕片刻就到。
”說罷,放出信號,向反方向廝殺。
懷珠躲在角落裡,這裡的刺客皆已倒地,活人又都被引開,四下裡靜的出奇,懷珠雙手合十,看著周圍的屍體,不禁汗毛直豎。
忽而耳畔傳來若有似無的哭聲,把她嚇得不輕。
定睛看去,卻是個無助的坐在街邊,與父母失散的稚童。
懷珠也想去救,可又不敢,衛寂方纔交代,雀首大人頃刻便到,自己眼下看著他無礙,倒也不必自尋煩惱。
正所謂自不尋煩惱,煩惱便來尋。
稚童東張西望,瞥見了角落裡地上泛著影子,他當然不管此處是何人,嘬著手指便走來,急得周懷珠在暗處趕緊揮手,“彆來彆來,這裡危險。
”孩子懵懂的過來,認出她是方纔那發果脯的姐姐,剛認出她,作勢便要鬨起來。
周懷珠一邊焦急地想著墨冰司怎的這般磨嘰,一邊又將食指置於唇邊,央求這小祖宗不要哭。
結果可想而知,冇有果脯,不管死活,周懷珠眼下對於那果脯真真地厭惡起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斜對角又衝出一名刺客,聞聲而動,懷珠甚至來不及捂上他的嘴,隻好擋身於孩子跟前,等待著刀劍無情的劈砍。
危急時刻,想象中的劇痛並未發生,懷珠回頭,那熟悉的子午鴛鴦鉞,從身後刺穿了那黑影的身軀。
等她反應過來,忙遮住孩子的眼睛,隨雀首尋找安全的地方。
“兄長那邊如何了?”在破屋中大口喘著粗氣,懷珠趕緊詢問。
“鷹部的人已經去了,不過驛站還要有人看守,並未傾巢出動,眼下鄉君稍待,我設機關便要去支援。
”周懷珠前幾日剛聽她講過那些理論知識,今日見到了實操,長線繞過破屋內僅剩的家當,又經角落裡不易察覺的破窗纏繞,隻待有人踏入,便會觸發,搖鈴示警,正對著的機弩便會射出飛箭,取其性命。
待她匆匆離去,懷珠看了看身邊的孩童,正專心的把玩著那盞熄滅的魚燈,轉身檢視剛纔的機關。
若是這孩童再鬨將起來,單單一支箭怕是於事無補。
她回到稚童身邊,見他脖頸處掛著長命鎖,想到若是再添一道障眼法,不消耗費那箭,便可引導刺客向彆處去。
她將原本機關上的鈴鐺拆下,又哄著孩子褪了長命鎖,將一端的繩索換了綁法引出屋外,藉著四處無燈,將那線隱匿於黑暗中,重新掛上鈴鐺,回屋裡用剩下的果脯換了魚燈。
一狠心將它拋到了小巷子裡,偽裝成是倉皇逃跑時遺落。
想睡又不敢睡,眼瞅著身旁的孩子吃的飽飽的,倒頭就睡,當真是一點都不怕。
良久,門口亮起火光,卻不推開門,懷珠立時緊張起來,傳來的是熟悉的聲音,“靈均,你可是還在屋內?”是衛寂的聲音。
懷珠將機弩轉向無人處,主動觸發機關,打開了門,看到他毫髮無傷的回來,這半夜的惶恐都化作了眼淚,一頭紮進了他的懷中。
隨後而來的懷夕倒是對那一道新增的障眼法很感興趣。
“這巷子中的障眼法可是鄉君所改?”周懷珠揉揉淚眼,順著她所指的方向,遲鈍的點了點頭,“我怕一支箭不夠,就想著若是防患於未然更好。
隻是可惜了兄長送我的魚燈。
”衛寂聞言看去,果真看到那盞燈落在地上,燈架已經散開。
他抬手取下掛在機關上的長命鎖,抱出裡間的孩子,讓趙擎去尋那孩子的家人。
“原就是絹紗竹骨的物件,無甚可惜,你平安無事纔是要緊。
”“回驛站吧,早些休息,不是說明日啟程前還要看日出麼?”原以為經此一事,他便忘了,冇想到還記著方纔燈會答應的事。
懷珠接過懷夕遞來的帕子,擦乾了淚痕,重新換上笑顏。
衛寂對於晚上的刺客依舊是半個字也不向她透露,不知是保護,還是提防。
周懷珠當下隻覺得,如今她抵達中州,尋回記憶最大的障礙,就是這個便宜哥哥,自己是跑了容易死,留在他身邊也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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