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策txt 40、第四十章
40、
大梁天啟九年正月十六,一道安延殿旨意送到慈壽宮。
那是一張薄薄的錦繡雲紋熟宣,當安延殿總管張澤北捧著這張紙站在沈奚靖麵前的時候,他竟一點都不緊張。
他隻是規規矩矩跪在地上,靜靜聽張澤北念那一長串的賀詞。
那些恭順敬佳的話都不用去管,沈奚靖隻想知道自己將要到那裡住。
他仔細聽著,終於聽到張澤北念:“賜沈氏奚靖從七品淑人位,即日起賜住雙璧宮,欽此。”
雖然對於那位份沈奚靖有些詫異,但他還是答:“謝聖上恩賜。”
他一個宮人,並無侍從,因此這整個慈壽宮東配殿,也隻他與張澤北兩人,那張澤北讀完聖旨,便讓沈奚靖起來,沈奚靖十分伶俐,往他手裡塞了些碎銀,張澤北笑笑,道:“奴才恭喜淑人主子了,雙璧宮正殿已經著人清理出來,待會兒宮人所的小宮人們便會過來幫您搬過去,您且隨意使喚。”
張澤北掌管的安延殿雖不如皇帝住的錦梁宮,太帝君住的慈壽宮,但卻也是內宮裡最為重要的一所宮殿。
這裡,是所有宮侍最關心的地方。
每當暮色深沉,安延殿的宮人便會打著朱紅的燈籠,駕著步輦,接來當日要侍寢的宮侍。
安延殿、安延殿,這個名字,就是希冀大梁平安地延續下去。
沈奚靖不是傻子,他知道,要想安安穩穩地在宮裡生活下去,並且無可避免地要做宮侍,那隻能利用起所有能利用的人。
對於張澤北來說,他給的那些錢肯定不多,但也並不少,張澤北雖然是總管,但他也是宮人做上去的,他能明白,對與沈奚靖這樣一個年輕宮人,能拿出這些錢來,已經十分不容易,多說兩句話對他來講,並沒有任何損失。
沈奚靖聽了張澤北的話,趕忙給他道謝,張澤北笑眯眯聽了,他個子很矮,還不如十七的沈奚靖高,頭發都有些斑白,卻長了一張娃娃臉,看起來比邊樓南年輕些,但沈奚靖想起之前張一哲與他講過,在宮裡的這些總管們,宮人所的魏總管資曆最深,年紀最長,其次便是安延殿的張總管,最年輕的是錦梁宮的蒼總管蒼年。
這樣算來,他怎麼也得有四十來歲,卻看著猶如二十來歲的青年,隻不過他兩鬢都已有些斑白,給他平添了一些滄桑。
沈奚靖對他千恩萬謝,那張澤北也受著,與沈奚靖說了些好聽的,末了見沈奚靖態度一直恭敬,便說:“沈主子,您近日好生歇著,養一養身子,今日起您就是主子了,宮人所也已經給您撥了人來,且好生使喚他們。”
他這話說的含糊,但沈奚靖聽了個明白,他那意思是,近期便會安排他侍寢,沈奚靖隻覺得自己心裡猛地一跳,他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道:“勞張總管費心,奚靖感激不儘。”
張澤北笑眯眯點點頭,背著手離開。
沈奚靖在東配殿站了會兒,這才慢騰騰走回屋子。
一路上,那些小宮人們都好奇地看著他,儘管慈壽宮宮規森嚴,但他們還是忍不住瞧他,沈奚靖匆匆掃過那些眼神,有的人羨慕,有的人嫉妒,還有些人漠不關心。
他歎口氣,一路回到後殿,卻發現他屋裡已經等了兩個人。
一個是韓之琴,一個是張一哲。
相比張一哲的鎮定,韓之琴顯得緊張些,他不停在屋裡踱步,沈奚靖剛走到門口,便聽他問張一哲:“張哥,你說奚靖能住到哪去?”
張一哲還未等回答,沈奚靖便推門進去,對韓之琴說:“是雙璧宮。”
他話音一落,韓之琴先是愣了愣,倒是張一哲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連番打量沈奚靖。
沈奚靖有些奇怪,問張一哲怎麼?
轉眼工夫張一哲臉上的詫異便消了乾淨,他道:“無事,不過沈主子,你是否要給我那一兩銀子?”
他這話反倒把沈奚靖問住,他從袖裡摸出一兩銀子遞給張一哲,說:“張叔倒是真真篤定,也不問我結果到底如何。”
張一哲神秘一笑,說:“我眼睛可毒著,自然不會猜錯。好了之琴,彆想那麼多,幫沈主子把東西收拾好吧。”
韓之琴這纔回過神來,一把抓住沈奚靖:“奚靖,你那宮所倒是離這裡有些遠,但好在隻有兩位從八品采人與你住一起,倒也清靜。
既然韓之琴都說雙璧宮隻有兩位從八品采人,那沈奚靖這個從七品淑人去了,肯定是要住正殿的,雖然從七品也著實低了些,但他到底比那兩個采人高了位階,宮裡的這些位階都隻差一字,但地位卻相差甚遠。
在所有的宮人品階裡,也隻有采人與宮人是沒有人數限製的,也就是說,隻要得皇帝眼緣,誰都可以是采人,但要做到淑人這一位,卻開始難了起來。
當年聖敬太帝君在清心所住到穆琛七歲才升為從八品采人搬了出來,之後一直到文帝駕崩,他也沒有當上淑人,正是因為文帝宮侍太多,已經沒有空餘位置留給他了。
想到這裡,沈奚靖不由感謝起穆琛宮侍選的少,這樣對於他們來講,纔有升級的希望。
雖然在剛聽到柳華然要他做宮侍時沈奚靖極不情願,但既然事情已定,沈奚靖便也想開,他這一生都將生活於這內宮之中,他何不往高位博一下?
不為彆的,就單為把雲秀山調到他身邊,他也得努力讓穆琛對他有些好感。
沈奚靖已經清醒地意識到,這個皇宮,雖然現在還是柳家的天下,但是用不了多久,它仍舊會回到穆琛手中,皇上今年已經十九,隻差一年,就到輔政大臣還政之時,鹿死誰手,也隻剩這最後一年。
他要做的,就是這一年裡安安穩穩做他的宮侍,等到皇帝親政以後,他再往上拚搏不遲。
這還要感謝柳華然幾次叫他談話,之後沈奚靖才突然意識到,在宮裡,隻有手握權利,才能讓自己更安全。
沈奚靖這邊胡思亂想,那邊張一哲已經領著韓之琴幫他收拾起東西來。
他在宮裡這些年也不過做到大宮人,還真沒什麼值錢東西,但張一哲還是幫他仔細收拾好,與他說:“這些用了許久,即便有更好的,但給你帶著,也總歸留個念想。”
沈奚靖點點頭,正待與他和韓之琴說些話,不了外麵傳來一道聲音:“沈主子,我們是宮人所撥來的下人,您且讓我們進去,幫您收拾好行李。”
沈奚靖聽了,便不自覺把身上的衣服撫平,他順了順頭發,沒有直接去開門,卻轉身坐到了床上。
張一哲看著他滿意一笑,讓韓之琴幫他開了門。
門外站著兩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兩個人都有些黑,一個長的還算清秀,另一個就有些壯實,兩個人都不甚好看。
但他們規規矩矩站在門口,開門之後見沈奚靖坐在床上,先站門口與他行了禮,那個勉強稱得上清秀的道:“主子,奴才叫薑小六,旁邊這個叫左三瓦,我們先前都是尚林局的宮人,魏總管讓我們與您說,您宮裡的大宮人已經先帶著人過去打掃,您直接過去就行。”
他口齒倒是伶俐,年紀雖然小,但十分懂事,知道誰纔是主子。
沈奚靖點點頭,招呼他們進來:“我知道了,你們且先等下,待會兒我就與你們一道過去。”
原本韓之琴聽他位份是從七品淑人還很高興,結果轉眼間沈奚靖便要走了,他又有些難過。
那兩個小宮人雖然看起來老實本分,但沈奚靖也不好在他們麵前講什麼,隻好簡單安慰韓之琴幾句,叫他有空去雙璧宮找他。
沈奚靖雖然是沈氏出身,但他當主子的時候還小,雖然已經記事,但那些細節都忘得差不多,還是張一哲有眼力見,十分自然地給那兩個孩子一人半兩碎銀,道:“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這是沈主子賞的,你們拿好,以後好好服侍主子便是。”他給的,剛好是沈奚靖輸給他的那一兩銀子。
小六與三瓦低聲謝過,麻利地把沈奚靖不多的包袱背到身上。
沈奚靖讓他們兩個先在門外等他,轉過頭來又想感謝張一哲與韓之琴。
張一哲擺手打斷他的說辭,笑著說:“我不過是見你得緣,你也不用太往心裡去,我歲數大了,還指望你將來上了高位,照應我一二就行。”
他說罷,也不等沈奚靖回答,銀錢也未要,徑自離開。
留下韓之琴紅著眼看沈奚靖,今日一彆之後,他們便再也不是同樣的身份,一個即將為主,另一個還為奴為仆,沈奚靖與韓之琴心裡都清楚,即使將來他們情分不變,也會變的疏遠。
因此他們對望一會兒,都不知要說什麼。
最後還是韓之琴歎口氣,他幫沈奚靖整理了一下發帶,道:“奚靖,你以後做了主子,要管好手底下的人,他們要是照顧不周到,你且不要心軟,你好好照顧自己,要是有事,便叫小宮人過來尋我,我要是得了空,便去陪你說說話。”
“嗯。”沈奚靖低聲應一句,想想又道,“韓哥,我最後說句謝謝,你也照顧好自己。”
他說完,衝韓之琴笑笑,轉身走出門。
他領著兩個小宮人一路走到慈壽宮正門,他已經是從七品淑人,從今以後,再也不用走側門,再也不用在宮室後麵的小道裡穿行。
從今日起,他要昂首挺胸,踩過平整結實的青石板宮道。
離開的時候,沈奚靖並沒有回頭看慈壽宮,對於他來講,這短短一年的慈壽宮生活,也隻不過是他九年宮廷生涯的一個縮影,他在這裡卑躬屈膝,他在這裡忙忙碌碌。
今日他離開這裡,走到屬於他的宮所,走到另一片天地裡。
宮侍的生活,會與宮人,差多少呢?